1986年9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改革与“者”
黄安国
近来,各地报纸都在议论“要保护改革者”,“改革者要自我完善”等等,用意当然是好的。然而,仔细想想,如此这般地要“保护”和规劝“改革者”,多少有点象是来替“改革者”落实政策的味道。
“改革者”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专职的改革家?改革之于改革“者”,象学问之于学者,作品之于作者一样的吗?那么,改革“者”之外的人又是什么“者”呢?评论“者”?审查“者”?批判“者”?目前我国城乡进行的这场伟大的社会改革,就是那么一些“者”的事业吗?
文艺作品只要写到改革,就是那么一些“者”。罗心钢、乔厂长、李向南、萧子云等等,人们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那些改革“者”与反对改革“者”的身上。倘若改革成功了,那是改革“者”的英明、坚韧;倘若改革失败了,则是反改革“者”的阴险毒辣;或者,又是改革“者”自己的“不完善”。人们习惯于象看戏似的来看改革“者”们在那里改革。虽然有的愤慨,有的麻木,有的超然于尘世之外,有的深入“情景”之中,为改革“者”的命运牵肠挂肚。但言谈之中,步鑫生、温元凯的改革似乎和杨在葆、朱逢博等的表演并无二致,人们往往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和改革“者”置于台上台下的不同情景之中了。
近代史上,凡是只有几个改革“者”在那里忙改革的,改革无不失败。戊戌变法就是一例。社会改革是一次社会选择。人们总是要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念、道德观念、审美意识,对社会模式、生活方式、人际关系进行选择。沉默也是一种选择,不选择是没有的。人民选择什么,什么样的改革就可能成功。成功的社会改革从来就是民众的事业,而不是一些改革“者”的事。
那么,民众是否就一定倾向改革呢?鲁迅先生曾说:“体质和精神都已硬化的人民,对于极小的一点改革,也无不加以阻挠。”改革,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通过改变民众头脑中旧有的文化观念(包括风俗习惯等)促使社会发展,唯其如此,改革的着眼点应该始终是着眼于人民,而不是改革“者”们。鲁迅先生以大量笔墨来批判喜欢看杀头而被杀头的阿Q,捐门槛的祥林嫂,用烈士鲜血蘸馒头给孩子吃的华老栓。鲁迅先生还一再感慨作为看客的中国人,看杀中国人的中国人,看改革失败的中国人,是多么愚昧。即便如此,鲁迅先生还是以为,中国改革成功的希望,在于民众,而不在少数“者”的身上。他说:中国将来的脊梁是那些落于最后而仍坚持不懈的人,以及那些看到这种情景肃然不笑的人。鲁迅先生还说,改革倘不包括风俗习惯即文化,倘不深入民众的大层中,则无论怎样的改革,则等于无成。列宁也说:“千百万人的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势力。”这“千百万人”总不能称为反改革派吧?真正的改革,在于改变这“千百万人”和这“千百万人”的自我改造。
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工人的自我意识就是“阶级意识”,意识到自己是无产阶级的一分子,然后才有“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壮举。现在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我意识”,首先应该意识到我们是中华民族走向现代化过程中的中国人,从这个意义上增强新时期的主人翁精神。而当前的改革在各个方面都对每个中国人提出了新的要求,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经济体制需要人们建立与之相适应的工作、生产、生活的方式、方法。譬如,人们必须习惯于价格体制调整的价格波动,人们必须习惯于按劳分配带来的社会差异,还必须适应破产、待业、竞争等过去所不接受或不习惯的生活环境,这就是人们在对社会改革进行选择。现在的主人翁精神,就是要意识到改革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必由之路,每个人都不作“看客”,旁观改革成功或失败,而是投身进去,以积极的行动担负起在社会改革过程中自己的岗位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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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谈头条
  ——芸斋琐谈
  孙犁
近年刊物,受官场影响,也讲平衡,对于名次篇目排列,极为用心,并有“双头条”之创造。刊物以作品质量分先后,无可厚非。过去,如《文学》,称为权威刊物,鲁迅系编委之一。即鲁迅所作,也并非一定居首。如果他写的是杂文,那就必须按文体归档,多半排到中后去了。在鲁迅主编的刊物上,从未把自己的作品,列为头条,更不用说儿女们的作品了。他所写的《立此存照》等短文,刊物也真的把它们作为补白,作者编者,均不以此为忤。这当然都是前辈人的老观念。
八十年代,人才众多,出现了一批“头条作家”。这种作家,很象四大须生,四大名旦,只能各自挑班,不能屈尊第二。但因为每期刊物,只能有一个头条,除去运用“双”法之外,就只好轮流坐庄了。作家本身也有办法,轮流投稿。本月为甲刊之头条,下月为乙刊之头条。刊物也乐于重金礼聘,包吃包住,你邀我抢,就象过去名角跑码头一样。
既跻身头条作家的行列,即使给个二条,也会生气不干的。即使写出的是篇拆烂污,也非上头条不可。这就使那些热心的主编们伤神了。
 我混迹文坛半个世纪,所作平庸,从未当过名刊的头条。报纸副刊之上,近年容或有之,也不多见。因此养成一个甘居下游随遇而安的习惯,稿件投寄出去,只是希望人家给登出来,至于登在什么地方,是很少考虑的。
前些日子,有一家大刊物的两位副主编,来到舍下,闲谈间,也顺便叫我写点东西。过了两天,我写了一篇说是散文也可,说是小说也凑合,不到一千五百字的小文章,就寄给他们,原以为采用就不错了。谁知道这一次竟大爆冷门,很快收到一位副主编的信,不只认为那是一篇小说,并称之为“短篇佳作”。我想,这是老朋友对我的鼓励,不以为意。
很快又收到他寄来的一份校对完好的清样,说明不要我寄还,只要我保存。在阅读中间,我发现页码非常靠前,实在出于意外,不明究竟,我还问过一位编杂志的同志。他笑了笑说:“你的作品发的是头条!”
我想:这还是对我的鼓励。我老了,不常写小说,凭年岁当了个头条。
接到刊物,看了目录,这位同志又向我说:这种措施,叫“双头条”。
又看了编后,又看了下一期编后,才知道头条的全部学问。当然这是新学问。
对于老年人来说,一是感激刊物,感激相识的编辑们。二是,以后千万不要再到这些名人场所里掺和去了,实在没有意思。
一九八六年八月三十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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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爱红安城
  罗公元
月亮是那样圆,把晶莹洁亮的光点洒在河面上,河水泛着粼粼的银波。是在中秋佳节的时分,我来到了这里,来到了红安,来到了烈士们当年战斗过的地方。这里有一道城墙,不很高,弯弯的把整座城环绕。这就是有着光荣传统和悠久历史的红安。
红安城虽说不怎么大,到了夜里也还是很繁华,很热闹,很有气魄。电影院戏院的门是常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悠然自在地在城里散着步,消除一天工作的疲劳,让大脑松弛一下。人与人的感情,也能得到交流。街上五颜六色的灯光,格外耀眼;家家门前的街灯,也亮晶晶。更不用说百货店里的灯光了。然而每当有月亮的夜晚,烈士陵园里的人总是很多很多,是和烈士们一起赏月的么,或者是思念着烈士们,来到这里,表达着内心的哀思和怀念?
月亮是那样缓缓地升起来的,起初只有一点点的亮,渐渐地才显得又亮又大又圆起来,是那样妩媚、圣洁、美丽。月亮的光华在烈士陵园的松树上、水杉上,把一片片一层层的松林杉林映衬得格外耀眼,这里就是红安烈士们安葬的地方。这松树,这水杉长得如此茂盛,不是得益于烈士们的伟大的自我牺牲么?于是我想,红安,这革命老根据地不是到处都洒满了烈士们的鲜血,到处都有烈士们牺牲的躯体么?这里的庄稼,这里的果树,这里的一草一木不是应该格外的茂盛的么?人们不是应该更富裕,更安定的么?
我走在幽静的水杉林里,脚步很轻很轻,是怕惊醒在树丛里相恋着的情侣,还是怕惊动栖息在树上的小鸟?都不是,我是怕惊动了正在酣眠中的党的领导同志,我们的好兄弟。让他们在秋月中安然长眠,不让一点吵闹声去惊动他们。他们长时间的劳累和磨折,吃够苦了,让他们安眠,不再为今日活着的后代操心、担忧,便是生者对死者的最好安慰。
我在烈士陵园走着,头顶着一轮明亮的圆月,身披着闪闪烁烁洁白如银的月色,缓缓地走着,走着,屏住呼吸。让烈士的高尚情操和纯洁的灵魂,把我的还有着许多渣滓的灵魂冶炼,在冶炼中获得新生吧。我想,某些思想沾上灰尘的人,某些借权力以谋私的人,不也应该多到这儿走走,洗涤洗涤自己的灵魂么。
秋风瑟瑟,月光如银,松涛萧萧,杉林如诉。烈士们同我们的对话是不会间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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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井冈竹海〔版画〕
     胡知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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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太湖的黄昏
  陈晏野鹜,驮半个落日又匆匆飞去带走湖上“布帆无恙……”的信息却给菱的细圆的叶瓣留下一圈圈淡红色的足迹……太阳一天辉煌的事业该向谁交接?光的炽热的思维早作了审慎的寻觅!于是,岛的裸露的峰脊月亮和星星举着太阳赐予的“权杖”为太湖八百里疆界的安宁与圣洁担起夜晚至黎明的巡弋回旋的色彩向天的远处渐渐飘逸夜色渗进了湖的四极星月下蓝幽幽的炊烟安详地透出阴影横斜的空隙阡陌上,风正挑回一支稚嫩的牧笛渔火捧一颗强者的心烟波里摇曳缤纷的欲望引诱着这里的每一勺水滴和黄昏的冷寂浪的粗声的喘息撒开的网一张、一翕——不正是太湖银色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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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妈妈,那山村的黄昏
  莫非
夕阳缓缓地走向远山的背面,山雀子衔走了绛红色的云岚。妈妈,你猜一猜吧,是谁踩响了村巷的青石板?猜一猜在落过许多苦楝果的地方,是谁呆呆地迷醉于新酿的糯米酒的醇香?
山村的黄昏没有神秘的夸张,神秘的只是秋日的行踪——象孩子捉迷藏,又象我这远行人回到了想望已久的家乡。
秋天歇足的地方,不光是院前院后的晒场,好比“阿哥”和“阿妹”对唱的山歌,不再只回荡于月光下的竹林。在竹器工艺社,当蔑片和灯光编织着美妙的梦,秋之魂正同“阿哥”“阿妹”们一起轻轻地歌唱。
山村的宠儿也不光是谷实在晒场上码起的形象,还有专业户的蘑菇菌撑开的小伞和菊花绽放的星光,还有北山坡的果树林摇曳着的玛瑙。
黄昏的晒场也不再是山村秋日的最热闹的地方,最热闹的是那些电视天线延伸向夜幕的庭院,以及那些在蛙声的奏鸣中,连接着农技传授站的田埂。
妈妈,你曾经是卑恭的农人和女人呀!怎么,今晚你倒成了一个谈兴很浓的演讲者和充满思想的诗人?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正如你脸上浮现的实实在在的红光。
那么,定是你们那粗糙又富于创造的手,摇醒了山村山峦般起伏着奔驰着的灵魂。那么,又是谁的手摇醒了你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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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平庸

法国数学家巴斯噶说:“有一些人能够正确地判断一些事物,而在其他方面却茫无所知。”
其实,何止是“一些人”,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有“茫无所知”的领域和事物。
对有些事物茫无所知,或知之甚少,却偏要妄加评判,而且还自以为高明,自以为“金口玉言”,这是何等地不智呵!
即令居于高位,也并不意味着事事高明。倘若我在某一方面是浅薄的、平庸的,我为什么要越俎代庖,不必要地显示自己的浅薄、平庸呢?我为什么要贻笑于大方呢?
聪明的人,不在于他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而在于他自知“有所不懂,有所不能”;他不讳言:“我确实有平庸之处。”
有位科学家说过:“所有天才在某一方面都是蠢人。”
“在某些方面,我是个蠢人。”这,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承认的。

漠视一个人的特质,压抑一个人的才具,使他处于难以用武、无所作为的境地,这个人很可能成为平庸之辈。
蚯蚓采蜜,它是无能的;蜜蜂翻土,它是平庸的。
多少人因受“重用”而处于无所作为的平庸之中?!
有人相信:权力、地位具有特殊的魔力,它们能使平庸之辈一夜之间变为才俊之士。
君不见有些平庸者,一旦晋升,他们的自我感觉就特好吗? 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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