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9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班贝克交响乐团的启迪
魏廷格
联邦德国班贝克交响乐团已飞离北京。但是神奇的交响音流仿佛仍然撞击着我们的心弦……欧洲著名指挥史泰恩教授那“苏格拉底式”的前额,潇洒、庄重的风度,凝结着智慧、灵感和经验的指挥神态,还历历在目。在他的感召和指引下,乐队发出的美妙音响:整体的谐和、层次的清晰、色彩的鲜明——依然萦绕耳际,我们沉浸其中,进入一个难以描述的美的境界,从中悟到德奥古典作曲家的某种思绪、情感、意念,乃至那大自然的风貌。于是,古典大师音乐思维的结晶,飞越时空屏障,与现代中国听众的心灵相通了。人们感到惊喜,报以久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看来,真正杰出的音乐艺术,真正出色的表演艺术,中国听众必能领会其妙。
音乐会格外引人注目,还在于我们的青年指挥家汤沐海也担任了指挥。我们欣喜于他的成长和进步。在他和其他所有才华卓著的中国青年指挥家身上,寄托着我国指挥艺术的未来。
令人颇感惊奇的是,这个欧洲一流乐团,并非来自巨埠大都,而是属于人口仅仅七万的市镇班贝克。早在1946年3月,那还是战火刚刚熄灭、为重建家园而百废待举的日子,他们就建立了交响乐团。也许他们觉得,要从废墟当中站起来,非从交响音乐生活中吸取力量不可!
由此我想:音乐的社会功能,我们平常谈得很多,但我们是否意识到,真正能起到陶冶审美情性、培养高尚趣味和情操、提高精神品格和境界的,必须是那些崇高、深刻、宏大、堪称代表民族精神和智慧的音乐。停留在趣味性、娱乐性、消遣性的层次里,议论音乐功能,是远远不够的。值得思索的是,在我们目前的音乐生活中,在这个层次的停留,是否已嫌过久了?
交响音乐,是一种可以将民族最本质、最高贵的精神和风格容纳其中、阐发出来,将民族的音乐审美意识凝聚起来、深化发扬的音乐形式。在这个意义上,中华民族精神文明的建设,必须包括她的交响音乐事业的建设。这有两层含义。其一,建立经常性的交响音乐生活。没有经常性的交响音乐的演奏和欣赏活动,广大听众怎么可能亲自领略那些人类音乐的精华呢?又怎么能开阔音乐视野,提高审美力和鉴赏力呢?其二,努力创造具有国际意义、长久艺术生命力的伟大的现代中国交响音乐,这是中国交响音乐事业发展的最高标志。(附图片)
  史泰恩正在指挥班贝克交响乐团 姜澄摄


第8版()
专栏:

  哎,戴铝盔的祁连山
  林染帐篷演变成列车式的活动板房每台钻机都有了许多故居玉门的一切都在变在波斯菊般盛开的《石油工人
报》上变在工程师和采油女的辛勤日历
上变不变的是鹰翅下的岩石和白雪那戴铝盔的祁连山哎,戴铝盔的祁连山在远方你曾被传说
一千次一万次说你以茂密的崛进扎根于西部中国莽苍苍的风沙说你又一棵采油树结出灯火说你年轻的美人蕉最懂得爱情总把月光下的亲吻送到寂寞的钻井队说井场上的臂膀热情如火焰哎,戴铝盔的祁连山当红?字贴上活动板房你可参加了山榆树和美人蕉的
婚礼?你可用噼噼啪啪的爆竹
告诉他们:你们被五月雪祝福的列车是一首飘着石油芬芳的
青春进行曲?为寻求生活的激情,为寻求诗我曾多次来到你身旁哎,戴铝盔的祁连山真想让你把银辉熠熠的铝盔
送给我让我象你一样紧握钻机刹把把爱心深深写进祖国的岁月


第8版()
专栏:

  我的童话
  冷音我有了童话——你是童话里不会老的树我是树上不会死去的花太阳点亮了树点亮了花蕾闪烁的光华梦的呢喃总有人听得懂春与秋集合在叶芽仅仅为这一刻蝴蝶越过了天涯


第8版()
专栏:新书架

  《〈石头记〉交响曲》
《〈石头记〉交响曲》是诗人、评论家胡风生前编就的最后一部著作,已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作者赞誉曹雪芹是中国封建社会最伟大的思想家,对《石头记》这部作品的内涵作了深入的剖析,对小说中的二十六个人物,用诗体加以评论,别具一格,不仅有欣赏价值,而且有学术价值。作者为何肯定曹雪芹的《石头记》,斥责高鹗续写《红楼梦》?有些见解,发人深思。
(湘艺)


第8版()
专栏:艺文谈片

  人生不光有严肃
  柳萌
流逝的时光,急变的生活,使人们的思想、观念、追求,正在不断的更新。那么,做为反映人们思想、观念、追求的文章,在写作方法上要不要有所变化呢?回答应该是肯定的。事实也是这样。
这几年文学艺术界思想比较活跃,在创作方法上有许多突破,特别是小说、诗歌、电影、音乐,出现了不少令人耳目一新的佳作,赢得了当代广大读者、听众的欢迎。然而,以青年读者为主要对象的青年读物,如何改变那种呆板的说教式的写作方法,似乎很少有人认真地作些探索。新近问世的高洪德著的《微笑吧,面对人生》一书(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却在这方面做了有益的尝试,使青年读物有了八十年代的特点。作者有意避开了那种强加硬灌的方式,考虑到当代青年求知、思索、爱美的特点,把古今中外的哲学、文学、音乐、绘画等丰富知识,用优美的散文笔调娓娓道来,从而达到阐述性格、情操、理想等人生道理的目的。读来颇感亲切、充实,在欣赏文采的同时获得知识,于潜移默化中受到启迪。
其实,这种不落俗套的写作方法,在五六十年代的青年读物中,也曾有些作家做过尝试。例如,魏巍的《幸福之花为勇士而开》、陶铸的《松树的风格》、杨述的《青春寄语》等,都是那代青年喜欢的读物。遗憾的是,由于当时不少人还比较习惯于赤裸的说教,致使魏巍等人清新、优美的散文体的青年读物写作方法未能推展开来。今天的青年人思想深沉、性情活泼,凡事都希望经过自己的认识再表态,当然也就不情愿“花钱买教训”。《微笑吧,面对人生》这本青年读物,既是对旧的写作方法的突破,又是对魏巍等人写作方法的继承,也就理所当然地受到青年读者的欢迎。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作家,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读者。在目前出版界不很景气的情况下,这本《微笑吧,面对人生》发行近三万册,另一本伊人著的《沉思与遐想》最近被上海青年评为十本最喜爱的书之一,都说明只要符合青年的要求就会得到承认。在我们这个充满生机的时代,从事青年读物写作的作家,应该在写作方法上不断地创新,使这一拥有广大读者的读物,在培养、造就一代新人上发挥作用。


第8版()
专栏:

  费孝通与江村
  吕锦华
无边的桑田;新楼耸峙的村落;弯弯的小河,象一脉银流在竹林中穿过;烟波迷蒙的太湖,湖边飘动着一片渔火……月光下,天上地上,一切象水一样清,一样淡,一样轻轻流动。
老人沿着湖边漫步。思绪,也在不停地流动。
在人生的旅途中,他走过了七十五个年头。然而,他又觉得一切似乎都刚刚开始,包括他的生命。在沉默了二十多年后,他的事业,他的追求,都进入最佳状态。1981年,他被英国皇家人类学会授予赫胥黎纪念奖章。他雄心勃勃,希望在1986年——他初访江村之后的五十周年之际,写出一本《江村经济》的续篇,让世界人民通过这个小小的窗口,看到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农村发展的曲折历程。他要向着世界人类学社会学研究的高峰冲刺,在这生命的晚年。他是个诚实的学者。他注重于用事实来说话。五十年前,他不就是用那篇事实胜于雄辩的《江村经济》的论文,而轰动了国际人类学的论坛么!
“江村”,在他心中,是一块何等举足轻重的土地呵!该怎样来描述他与“江村”这块土地深厚而又特殊的感情呢?
1935年夏天,费孝通在清华大学研究院毕业后,取得公费留学英国的机会。出国前夕,他的导师史禄国教授建议他先在国内作些实地调查后再出国。
从小生活在小桥流水的江南古镇,他向往高墙深院外那个广阔的、充满生机的天地。他尤其向往了解那些遥远、闭塞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那是一个个被人们遗忘的角落。他渴望了解它们,解剖它们。于是,他选择了广西大瑶山。
这是一次带着“蜜月旅行”色彩的社会调查。他和新婚的妻子、燕京大学社会系学生王同惠,一起上路了。
大瑶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它肮脏,愚昧,落后;有时流行瘟疫,会一下子夺去一个寨子男女老少的生命。然而,瑶民的热情好客与淳朴直爽,又深深感动了他们。还有那份萌动在心中的事业。他们决心要把这片土地介绍给世界。为了采访一个山寨,他们翻过好几个山头,穿过密密的丛林,忍受蚊叮虫咬,并不断对付毒蛇的袭击……水土不服,气候炎热,居室潮湿,同惠圆圆的脸蛋变得尖尖了,他的颧骨也高高突了出来。汗水变成了文字,他们搜集到丰富的大瑶山地区的各种资料。他们盘算着,再过十几天,把尚缺的资料补齐后,便可以返还了。
12月16日黄昏,他们调查归来,途经一座大山时,走着走着忽然迷路了。天色渐晚,林子里雾气很浓,几步路之外什么都瞧不清了。他拿着木棍一边驱赶毒蛇侵袭,一边探路。忽然,脚下踩空了,“轰隆”一声,费孝通便连人带包一起摔了下去。他踩上了瑶族猎人设置的捕兽的陷阱呐!陷阱很深,底下还有尖利的石块和竹尖,他被戳伤了,痛得昏死过去。迷糊中,他似乎觉得同惠在陷阱上痛哭着,呼喊着。但他动弹不得,只能用“哼哼”声来告诉爱妻,他还活着。
同惠顾不得一切趴在陷阱边缘,伸出手要把费孝通拉上来。可是陷阱很深,手够不着。她几次递木棍下去,但费孝通根本无法拉住它。费孝通也明白同惠的体力无法挽救他。他痛苦地呻吟着,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找老乡……”
尽管声音难辨,同惠还是心有灵犀。她抹一把眼泪,拄着木棍下山去了。
密林里看不见月亮。透过重重的叶缝,似乎看见一颗启明星升起了,同惠没有回来。过了许久,一柱阳光射进密林。他饥渴难忍,受伤的身体痉挛着。他似乎想象不到自己哪来的力气,居然攀着陷阱内壁上的枯藤和树根爬了上来。他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慢慢地、艰难地爬着。一个放牛的瑶族少年发现了他,找来父母把他背回了家中。
一天、两天……六天过去了,仍不知爱妻的下落。他不安,隐隐感到不幸的降临。第七天,瑶族老乡在河边发现了同惠的尸体。黑夜中,她急于赶路,失足掉进了山谷的河里……。
幸运时所需要的美德是节制,而厄运时所需要的美德是坚忍。有人在不幸中沉沦,有人在痛苦中崛起。
1936年暮春,他回到开弦弓村养伤。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姐姐,正在这里搞蚕丝改良。开弦弓村的农民,把全部的爱给予了他。
他们安慰他,关怀他。每天,有来找他聊天的,为的是不使他寂寞;有端了童子鸡、荷包蛋、甲鱼汤来的,为的是调养好他的身子;也有悄悄采了草药来的,盼他的伤口早日痊愈。这种爱只是一味地给予;是无私的,朴实的,纯真的,炽热的;它不需要索还或交换。他热泪盈眶,常常不知所措。
距离出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沉重。他常常恍惚,仿佛同惠姑娘那双深情的眼睛在期望着自己。是的,他要努力,要奋争,要珍惜这个出国深造的机会。为了她,也为了这些关怀爱护他的农民。
可是,做什么呢?大瑶山的资料丢失了,已无从整理。他得选择新的调查点。渐渐地,他发现,调查点就在身边!由于姐姐她们推行蚕丝改良,这个村已成为国内蚕丝业的注目之地。这片封建的土地上,萌发着资本主义的幼芽。工厂代替了传统的家庭手工业,因而也带来了一系列的新的社会问题。这种变迁是农村总的趋势,大趋势,很值得研究和探索。于是,他一边疗养,一边拄着手杖进行调查。
一访“江村”,就从这里开始了!
经过四个月的艰苦调查,在乡亲们的支持帮助下,他搜集到了这个村许多宝贵的经济资料。同年秋天,他来到英国伦敦经济学院,在马林语斯基教授指导下,进一步研究社会人类学。他整理、分析开弦弓村的调查资料,用英文写成研究中国农民生活的长篇论文《江村经济》。1938年,他获博士学位,论文在伦敦出版。《江村经济》后来重印四次,被列为社会人类学的世界名著之一。
老人出身书香门第,却以写农民而著称于世。他把“江村”写进了历史,他的名字也和“江村”一起载入史册。
月色更浓,江村愈静。茫茫湖面上,有几片帆,那是不夜人在赶路;帆只有一分宽,点点飘泊于视野最远处。
老人望着帆影,觉得自己也象一片帆;前方,是一个更迷人的天地;他笑了,欣慰中带几分跃跃欲试;他已飘泊了半世纪,他还要奋争……
(1986年7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