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9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沉舟已经升出水面
徐迟
这也是一次打捞沉船的工程。诗人吕亮耕逝世,已有十一年余。祝他的灵魂平安!
然则,在时间的逝波里,应该说,还在近岸的浅海里。诗人遗下子女二人。尤以长子宗林,悉心打捞、收集他们父亲已经失落了沉没了的诗作。在诗人很多知交老友帮助之下,沉舟终于又浮出水面:龙骨还比较完整,形体的色泽和光彩又重新展现了。
我再次诵读了这本《吕亮耕诗选》,被他的那样精美、情深、形象、光亮的诗篇激动得甚至震慑了。不光是为了纪念这位诗人,他那些诗本身就有留芳百世的不朽价值。湖南人民出版社能出版他的诗作,不但很有情义,而且很有眼力呢。
然时间的逝波也还冲刷掉了他的一些诗作。它们有的也经受不住冲刷,不知被冲刷到哪里去了。很可惜,还应当追寻回来。毕竟有不少是追寻不回来的了,令人遗憾。
我和亮耕是同时代人。我们是同年岁的。我比他大一点点,只大了三十五天。不知他是否在1935年发表过诗,在《现代》上?1937年,他在卞之琳、冯至、孙大雨、梁宗岱、戴望舒为编委的诗刊《新诗》上,发表过《Ottava Rima四帖》、《独唱》(外三章)等八首诗。《新诗》的主编是戴望舒;在编辑部里跑腿的,有路易士和我两个小编辑。亮耕是1934年来到上海的。当时不是不可能和亮耕见面,一起喝过茶的。迄今年月已这么长久,半个世纪都过去了,只有一些溶溶的波影在动荡,没有十分具体的印象了,但他在赠给我的诗中说了:“我们不曾见过一次面。”大约他是对的,不过我们神交已久。我们都还有许多神交素未会面,“却象是最熟不过的朋友,”非常熟稔,情感很深,永在一淘,再也难忘。“如果要寻找友情的线索,那就是生活,那就是诗。”他说得多好呵!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亮耕的诗是有独特风格、他自己的个性的,很光亮、很开朗,形象特别地鲜明。主要的恐怕是他的诗风表现着一种浓郁的艺术追求,其过于执著,而使有的同志有不同的看法。亮耕早期的诗歌,象征主义的色彩比较浓厚、忧郁、凝重,大多是个人感伤情怀的咏叹;后来抗日战争改变了他的认识。这一点我也深有同感。但抗战前夕我们对艺术的追求,不能完全否定掉。一个诗人以追求艺术性作为他的起始点不是什么坏事。倒是不以对艺术的追求作为起始点的诗人到头来可能是可悲的。不过,艺术追求而为现实生活服务的道路是一条健康的道路。抗日战争那样的大的局势也必然能导引诗人们走上为现实服务的健康道路。亮耕在三十年代末写的诗都是抗战文艺了。他写得比许多同时代的诗人丝毫也不差,有些甚至还要强些。他满溢的激情喷涌而出。他决不作干嚷。他写的是诗,今天读起来还令人激动,其中深深地感染读者的,如《望金陵》、《不死的记忆》、《望江南》、《一面敌旗》等等。在纪念抗战四十周年的今天,他这些战斗的诗篇依然多多的激发了当年的同仇敌忾,也召回来许多记忆。它们是不朽的诗篇。因为写过这些诗,他是永生的诗人。
他在四十年代,先当了好几家地方报纸的副刊编辑,后又当了三几家地方报纸的总编辑和主笔的职务。可惜的是他在四十年代后半的诗,现付阙如,当时他一定是写了很好的诗篇的。到了五十年代之初,他离开了报纸工作,当了中学语文教员。1957年,中国作家协会的《诗刊》创刊,那时主编臧克家同志和我都比较注意团结二十、三十年代以来的诗人,竭力要动员并组织他们回到诗坛来。我们找到亮耕,向他约稿,接到了他的《历史画两幅》。喜的是他写得那样美而雄健有力,我们包括吕剑和吴朗都是非常欣赏非常之高兴的。那年三月号《诗刊》发了这两首诗。当时真应该鼓励他写一百幅这样的历史大画的呵!六月号又发表了他的《傜山行》。我们满怀着对他的希望,相信他必定能为新中国写出瑰丽的诗篇来。但是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九月号发表了他的《韶山的农民在战斗》。这首诗,今天看是不妥的,只能“存目”的了。随即厄运降临到他的头上。
他被错划为所谓“右派分子”了,蒙受了一切横暴侮辱和不幸遭遇。整个六十年代贫病交加,而迫害越来越厉害,到七十年代,他完全无法生活下去。不知他是怎样地支撑着的?他是一个有骨气的人,高风亮节的人:“愿从劲节求知己,岂向柔枝托至情。”(《梅菊吟——赠诗友》),这样的性格竟不容于这样的社会。到了1974年的国庆前夕,他支撑不下去了,就此离开了人世。他也来不及听到他得到平反的音讯了。我们要控诉那可诅咒的极左路线,迫害了我们如此优秀的诗人。
他曾经这样地引吭高歌呵!我要告诉远远近近的朋友:/我快乐。生命如春花开放在春天,/阳光在泛滥,哗哗的波浪在呼喊。/原因很简单:我生活在新中国!
这首诗题目叫《快乐》。怎不令人读了掩卷凄然?
但是让我们快乐起来吧。沉舟已经升出水面。
1985年10月24日
(编者附记:本文是《吕亮耕诗选》序言,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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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艺文谈片

  又一位“红娘子”
  蓝翎
正在阅读近日播出的电视连续剧《李信与红娘子》的剧本,恰巧收到第八期《民间文学》。一翻目录,见有长篇民歌《红娘子》,于是放下剧本,急切切一口气读完,方知讲的不是一回事,不是一个人。
民歌《红娘子》属吴语地区流传,与前几年发现的《五姑娘》当是近系。过去已有的历史传说和小说、戏剧以及其他文艺作品中的红娘子,乃明朝末年在河南山东一带跑江湖的
“绳技”,后结识杞县李信(岩),投奔李闯王造反,打进北京,推翻明朝。民歌中的红娘子则是通州(今江苏省南通)一村姑,聪明伶俐,与青年船工陈书仁相爱订终身。“御史府第尚书院”的世家恶少马公子,仗势抢夺红娘子,将陈书仁打伤致死。红娘子被众船工所救。马公子一计不成,又带领皇差选美,想把红娘子献给皇上,借刀杀人。红娘子不仅敢于抗恶少,还敢于蔑视皇上。且看她提出的允婚条件:“要取红娘不打紧,只要十样事情办得成:一要雪花晒干一斤半,二要珍珠串成洗脸盆,三要蚂蚁骨头打衣架,四要蚊子牙齿二斤整,五要蚂蝗骨头打牙床,六要蜻蜓翅膀做帐门,七要跳蚤脂油称四两,八要龙王胡子十八根,九要四大金刚垫床脚,十要玉皇大帝做媒人。”
“消息报到京城里,皇帝佬儿吓掉魂……‘卖掉金銮宝殿我也娶不成。’”要把这一段移入戏曲唱词里,真可以同杨八姐向皇帝提出的允婚条件相媲美,从中可以看出古代妇女的骨气和爱情观来。不是有人说中国的妇女只有传统的生儿育女观而无爱情,从而要打破传统的婚姻观念吗?对此将何以解释?当然也有梅龙镇上卖酒的李凤姐那样的人,一听说她面前的“军爷”原是住在京城“大圈圈里的小圈圈(紫禁城)”里的正德皇帝,马上就跪下无条件地求封。可是她的愿望是想立即当娘娘,比起一台彩电或一个两开门的电冰箱来,价码还是不低的。古人未必都不如今人,那要看谁同谁比,比什么,怎样比。
民歌里虽没有指明这位“皇帝佬儿”是谁,但天下皇帝只一个,一看便知。“红娘子,子娘红,认清皇帝、公子一号人。求雨进了火神庙,烧香拜佛认错人。眼下只有一条路,去找闯王李自成,跟着闯王闹成个反,学个男儿转乾坤。”“红娘子离家门,投了闯王李自成,四乡八镇闹成反,东西南北都是闯王的人。”李自成的女兵里又来了一位尚未结婚的红娘子,那“皇帝佬儿”当指崇祯无疑了。所以“紫禁城外号炮响,李闯大军来攻城,文武百官都逃走,煤山上面一根绳(崇祯吊死)”。不知两位红娘子是否会师一见?
李自成的队伍似乎只到过安徽凤阳,烧了明洪武朱元璋的祖坟,那时“绳技”红娘子还没有入闯军,更不会“流”到南通,南通红娘子未必是其变形。历史家可能对此无兴趣,但作为民间艺术的创造,确是非常动人的。
更可贵的是民歌的创作者对历史作出了自己的评价:“牛儿(指牛金星)贪财马(指马公子)贪色,断送大明与大顺……顺治登基到京城。”在老百姓眼里,进京后作了大顺朝丞相的牛金星,伸手光捞金银,很不干净,忘了天下仍受苦的老百姓。大顺朝的亡因固然与他有关,李自成就没有责任吗?其实老百姓早就把他同崇祯等量观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所以才导致了“顺治登基到京城”的结果。
但红娘子却没有被清朝所害,又上京城“呈上状纸告仇人”。办案的是山东刘御史,“通州城里捉恶人”,“山东驴(刘)子踢死通州马(马公子),为民除害名声存。红娘子仇已报来冤已伸,脱下男装回家门”。回家后干什么?是否嫁人?事过几百年,且不去管她。但她最后作了顺民,其晚年的品格自然要比会踩绳子的红娘子低一些,这大概是可以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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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河西二章
  张春山

汩汩地、无尽无息地流淌,一路上溢彩流光。无数泉水聚成纵横的小溪,溪水汇成四十一条河流,流向那辽阔的河西走廊。它们,来自海拔五千米左右的祁连雪峰,来自厚度达数十甚至上百米的冰川,那是一座贮水一千亿立方的巨大的凝固水库。夏日,在烂灿的阳光下,千峰溶雪,万壑争流,大小河流象脱僵的野马一样奔腾出山。两千多年以来,经过人们分渠导引,甘美的祁连雪水浇灌着河西大片的林木、草场和农田,把河西滋润成为一个宜耕宜牧的丰饶之乡。在一块块美丽的绿洲之上,奇迹般地出现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中外闻名的丝路名城。
相传河西在上古时代洪水奔流,《禹贡》上说夏禹“导弱水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至此始有河道之形。而今日的河西却是患水少。昔日弱水流贯其中,赫赫有名的居延海已经濒临干涸,那方圆数百里的古代巨泽,如今枯缩成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水洼。人称西北泉城的张掖,现在清泉已不可多见;而著名的唐代诗人曾为之写下“江湖仍塞上,舟楫在军中”(《陪窦侍御泛灵云池》)的武威灵云池,现在我们只能从《武威县志·地理志》得知它在武威城南,但已无缘领略那水波粼粼的动人景观。
在河西漫长的岁月里,人和自然的交互作用,主要是通过水为中介来进行的。我们该怎样保持生态平衡,积极开发并合理使用水利资源,创造出一个远远超过前代的繁荣发达的新河西呢?

地域辽阔的河西走廊,南有水草丰美的祁连山大草原,北有一望无际的沙碛草原,加上农区的小块草场,形成了总面积约十万平方公里的天然牧场。因而在古代是那些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觊觎的乐土。
有数千年悠久历史的河西畜牧业就是从养马开始的。能征惯战的月氏、匈奴、突厥和吐蕃等族,在很大程度上是凭借河西走廊的牧场取得其马上优势的。而汉、唐时代有作为的统治者,更是从未忘记他们是在马上得的天下,面临的对手又是善于骑射的少数民族,从战略出发,也广置异国名马和中原良骥于河西的丰旷之野。
而今广大牧民满怀喜悦迎来了河西畜牧业的黄金时代,著名的草原如山丹大马营,永昌的黄城滩,肃南的托莱、八字?等处,均焕发了青春。在广袤的草原上,马、牛、羊、驴、骡、骆驼等大小牲畜漫山遍野。在天祝藏族自治县,我们看到一幅流动着的美丽的画图:湛蓝的晴空飘浮着几丝白云,略带潮湿的空气异常清新,沁人心脾,碧绿的草原上遍开着各种颜色的花朵,在舒缓的山坡上,移动着肥壮的绵羊和躯干魁梧的骏马。
除了满足本地需要外,河西每年都有大批的马、牛、羊、毛驴运往内地,大量的皮、毛、肉、奶油、酥油、奶粉等畜产品畅销国内外市场。河西的畜牧业,期待着更加科学合理的牧放和新草场的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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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父亲——高原上的旅行者
  宋文明你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走来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带着匍匐的犁弓带着黑色陶器般发亮的微笑带着灰尘一样疲倦的心栖息在生命的驿站呼吸着浅蓝的砂页岩岁月的坎坷开垦出脸上
所有的沟洼盛满瓷盅里酒的叮嘱
和瓦罐里粥的厚望皲裂的嘴唇搭起小鸟的窝孵化老伴的瓦房和儿女们构思的交响扇起鼓圆的鼻翼喷出的是骨实里藏的节气(热扑扑,红筷子和小炕桌酝
酿的夏日的土地)满足的六月,流淌密匝匝的
胡茬和铸铜肤色的向往当然,你梦中的雷会同牛角抵
破蓝天雨水从垄墒中分辨布贝古币的
年代小心将它放进白瓷碗然后一挺肩胛去听老年的风怎样叹息认定只有带粘味的雨流才能淤平多皱的地皮这时,你和高原忘记了衣角和叶片的颤抖忘记了闪电是怎样注入土地只有渴望,在远处和临近的地
方闪光女儿和儿子们不再被日月腐蚀现在,你恳求他们在晨风涂抹的高原上擦净面部油溅的黄土干干净净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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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李健吾散文集》
李健吾是现代和当代著名的戏剧家、翻译家,也是著名的散文家。他用生花妙笔写下了许多传世佳篇。宁夏人民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李健吾散文集》编辑了六十四篇散文,其中有解放后的新作,也有解放前的旧作;有写国内题材的篇章,也有写国外奇景和朋友的交往。这是一本值得学习借鉴和欣赏的好书,凝结着作者及其亲友的心血和希望。 施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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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新菇 (版画) 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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