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9月1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有感于邓稼先做小工
史复
邓稼先的一生是感人的。绝大多数事迹使人感动,却也有些事情使人感慨。
1958年秋天以后,他突然销声匿迹了,接受了绝密的任务,投身于核弹的设计制造工作。从零开始,从一片庄稼地上开始,在那上面建造一所核武器研究设计院。不知道这所设计院设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的工作是从小工开始的,和建筑工人一起,砍高粱、挖土、推车、和泥、盖房子。
这是介绍他艰苦奋斗的先进事迹。他的先进事迹不少,只是这一“先进”使人看到的却是落后。——一个核专家却要去做最起码的泥水匠,算什么“先进”呢?
这与“上品”和“下品”的分工无关。脑力劳动者也应该去干些体力劳动的事,这已经是我们这个国家普遍都能接受的最平常的道理。但为什么要让具有只是极少数人才有的核能知识的专家,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诸如此类的砍、挖、和、盖上面呢?难道他时间太多,而又精力过剩,非如此不足以取得生理上的平衡?但他实际上是奉命去干那争气而又争朝夕的工作,结果不仅造出原子弹、氢弹,争了气,而且在造出的时间上超于另一个国家之前,也争了朝夕。
不妨设想:邓稼先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不是浪费在诸如此类并非一定要他才干得了和干得好的工作上,特别是不必浪费在那些岂有此理、岂无此事的官僚主义的扯皮上,中国的原子弹和氢弹是不是可能更加提前问世,我们的两弹事业会不会更加喜人地早生贵子呢?
当然,那是五十年代末期的事了。一个世代——三十年已经过去。我们的事业是有了长足的进步的。
但似乎不时还是可以看到诸如此类专家做小工的事迹,被当作“先进”,加以表扬。这种精神是可敬的,但实在不可学,学之实足以误事。当作榜样来宣传还是免了的好!
我们当然不能责备邓稼先误事。只是为什么不设法避免这样的“先进”事迹,而且还表扬之、倡导之,唯恐人们不去学它。用千里马拉盐车(尽管不是粪车)岂非浪费人才!是千里马,就不要把它的精力消耗在驰骋千里以外的事上。
邓稼先多次在工作中晕倒,以至于最后得绝症不治,为什么平日得不到足够的关心,病轻时就医治?这也是使人不能无感的。
让科技人才困于生活琐事,让生活重担压得一个个中年精英之士枯槁如老年,这虽然不在表彰“先进”之列,却也是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的落后现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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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瓦尔纳芭坛上的中国星
杨少莆
“中国人干事情就是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是第十二届瓦尔纳国际芭蕾比赛期间,当地一家报纸发出的慨叹。是啊,年轻的中国芭蕾演员在本届精英荟萃的赛会上,创造了令人惊羡的好成绩:欧鹿、唐敏这对双人舞选手双获二等奖,十八岁的小李莹则摘取了少年组女子第一名的桂冠,张若飞和白岚成为一项特别奖的占有者,而潘家彬夺得了少年男子第三名。于是,瓦尔纳这座保加利亚旅游名城,热情地敞开臂膀拥抱来自东方的艺术之子,向他们献上了玫瑰王国独有的芳香馥郁的花环。
自1964年保加利亚人开芭蕾竞技之先河举办国际比赛以来,瓦尔纳这个小城就在芭蕾舞界越来越令人瞩目。由于历史长,规模大,参赛人数多和水平高,有的把瓦尔纳比赛喻为芭蕾的奥林匹克,曾有不少当代的芭蕾巨星在这里崭露头角。
7月中旬,当二十六个国家的一百三十五位选手云集瓦尔纳时,象以往一样,人们最看重的是实力雄厚的苏联与东道国保加利亚的演员们,中国选手没有引起人们多大注意。然而,出人意料,在第一轮比赛中,他们每个人都发挥得极为出色,十名选手全部顺利地进入第二轮。取得如此战绩的除中国外,只有苏、保两国选手。第二轮比赛,中国选手的表演更加焕发出耀眼的光彩,使得瓦尔纳城沉浸在一派“中国热”的浪潮中。
在欧洲起源和发展起来的芭蕾艺术,多年来形成的风格、形态和表现手段,都和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极少相似之处——两者之间不会比相隔万里的实际地域距离更近一些。也许由于这个原因,当瓦尔纳的人们看到仅有三十年历史的中国芭蕾,能够培养出如唐敏、欧鹿、李莹、白岚、张若飞、潘家彬等一批地地道道的古典芭蕾优秀演员时,他们的惊愕、赞佩、兴奋之情,可能比期待的更为强烈。当唐敏、欧鹿将难度极高的《唐·吉诃德》双人舞,淋漓尽致而又细腻入微地展现于舞台上的时候;当白岚与张若飞在三对选手表演过《海盗》双人舞之后,以他们身心一致的舞情舞韵压倒对手的时候;当李莹轻盈、圆润的舞蹈旋律勾画出使人难忘的甜美形象的时候;当潘家彬风度翩然地完成高难技术动作的时候,在场的人们——台下的评委、观众和各国专家以及挤在侧幕边观望的各国同行们,都啧啧称羡,整座剧场里滚动着鼓掌的声浪。曾为我国芭蕾事业起过重要奠基作用的苏联专家彼·安·古雪夫,以最了解中国人的口吻说:“中国演员是用心灵跳舞。舞蹈技术经过努力是可以掌握的,而内心世界的表现却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由于中国有丰厚的古老文化传统,他们做到这一点是不奇怪的。”
中国芭蕾演员在瓦尔纳大赛上获得了当之无愧的数枚奖牌,而中国芭蕾在世界舞台的巨大影响却非奖牌所能充分显示。评委和各国特邀贵宾与评论家的赞誉、报章上数不清的赞美之词自不待说,就连保加利亚普通观众的热情反映也十分令人感动:比赛中为中国选手献花的有小姑娘、青年人和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深夜,好些观众专程赶到饭店向中国演员表示祝贺。保加利亚《人民报》说得好:中国第一次参加比赛,就以他们的高超的表演艺术征服了瓦尔纳。(附图片)
(题图说明:唐敏和欧鹿在瓦尔纳芭蕾赛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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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孙犁的老屋
韩映山
孙犁在一些作品中,署有“耕堂”和“芸斋”的雅号,实际上就是他住的那所老屋。耕者,乃犁也;芸者,乃耘夫也。
他住的这个堂或斋,就在多伦道道北那个大杂院里。进城以后,除去十年动乱期间被迫谪居佟楼以外,他一直没迁过新居。文革之前,我几乎每周都到他那儿去一趟。觉得这个大杂院还不错,院里有一座假山,假山周围,有几棵树。每家的台阶上、走廊下,摆着一些花盆。孙犁写作、读书之余,就坐在台阶上,或沉思,或摆弄花草。他的住室,很整洁,很朴素,除去几个书橱外,没有什么华贵的家具。他有一个方桌,用来吃饭和写作,陪伴他大概已经几十年了吧!在迎门的墙壁上,常年挂着的,是黄胄送他的那幅骆驼和少女的画。看来,他是很喜欢这幅画儿的,挂了也有几十年了。近年来,他又挂上了一幅自己书写的字画,显得老屋很是文雅而端庄。
不过,这间屋子,确实很老了,一下雨,外边下,屋里也下。孙犁只好用些盆盆罐罐接雨。他在一封来信中形容:“雨点滴落在盆罐里,叮叮当当,发出无可奈何的音响,活象老和尚的庙堂”。他还说:“我的房昨天下午,顶棚塌下一块。夜间大雨,我通宵未眠,总结这两年的修房经验为:不漏不修,不修不漏,越漏越修,越修越漏。每日来四五人修房,招待烟茶糖果、西瓜,上房一小时,陪坐二小时,上下午都如此,实是苦事。所以,房顶漏雨如瀑布一般,我也觉得没什么……”
孙犁对于自己的衣、食、住,好象不大在乎,随遇而安。文革后期,我到他的谪居佟楼小屋去看他。那小屋有十平方米,除去搭一个床铺,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后来又给他换了一间向阳的小屋,他感到很满足,他说:“上级落实政策,还让我搬回多伦道去。不过,我倒真不想回去了,我觉得这小屋挺好。”
这几年重视知识分子,曾准备给孙犁分配一套比较高级的住房,可他一直没有搬。他仍住在那所老屋里。
他在一篇《火炉》短文里说:“对于我,只要温饱就可以了,只要有一个避风雨的住处就满足了。我又有何求!”
是的,就在这所老屋里,他写出了长篇《风云初记》、中篇《铁木前传》和许多闪着光亮的文字。直到晚年,他仍在这间破旧的老屋里,孜孜不倦地耕耘,一刻也没有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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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大观园》
读过《红楼梦》的人,没有不知道大观园的。这座迷人的古典园林,是我国古代伟大现实主义作家曹雪芹精心结构的艺术杰作。曹雪芹通过他那枝出神入化的笔,不仅为我们留下了一个个如贾宝玉、林黛玉那样家喻户晓、栩栩如生的艺术典型,还为我们描绘了这座绚丽多彩的园林建筑。“大观园”是我国古代灿烂园林艺术的一个缩影,它给人以浓烈的美的享受。
但是,这座迷人的“大观园”,并非仅仅作为一座优美的园林建筑出现在《红楼梦》中,如果从文学角度去追寻它的价值,那么“大观园”的一景一物都是为烘托人物性格、渲染情节气氛、深化作品主题服务的。
由于曹雪芹通过对“大观园”的描写,不但显示了我国古代园林艺术的高度成就,而且有机地联系了主要人物和情节,因此,对于“大观园”的建筑艺术以及作为其原型的素材、地点等的研究,从《红楼梦》诞生以来就有了很多的猜测、传闻、调查和考证。无论是作为文学艺术中的园林杰作,还是作为小说主题思想、典型环境、情节发展的有机组成部分,对“大观园”的研究,都是《红楼梦》研究必然会接触到的一个问题,它对于研究《红楼梦》具有一定的意义和价值。
《大观园》(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一书的编者顾平旦同志正是从上述这些认识出发,才汇编了这本近三十万字的书。全书包括四个部分:一是关于“大观园”的研究论文,其中有的是初次发表的,有的是台湾省、香港和国外学者的文章;二是有关“大观园”的诗词笔记文辑录;三是传闻中的“大观园”——北京清代恭王府的资料;四是“大观园”及清代恭王府的部分研究论文索引。
(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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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艺文谈片

“杜十娘沉江处”
李下
近日有幸到敦煌莫高窟,得以欣赏这历经千年的古代文化瑰宝。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先生告诉我,外国友人来敦煌观览之后,都赞叹不止。一位法国人说:“这是挂在墙上的图书馆。”一位日本国的秋田县知事则认为:“没看过敦煌壁画,就没有办法谈中国。”仰慕之情,溢于言表。作为敦煌国宝创作者的后人如我者,听后自不免喜滋滋的,顿时生出一股自豪之情。
然而,继续听院长介绍下去,又有些不安起来。原来,这所研究院的工作条件虽大为改善,研究经费仍嫌不足。每个研究所每年只有几千元钱,出出差、开开会也不甚够用。
我联想起前几年出差时接触到的一些现象:一些地方的好事者热心于制造些假古迹耗费钱财。水泊梁山在大兴土木;武松杀西门庆的狮子楼已经造起来了;不少地方,以“相传××人曾在这里××过”为由,起草规划,申请经费,修起楼台亭阁。反正是死无对证,谁也说不清楚是真是假,硬叫人们否定掉××人曾在此××过,确也不易。所以某些假古迹也就如雨后蘑菇,纷纷出土。前几年在南方有人告诉我,某地正筹措经费修建“杜十娘沉江处”。这真是令人“目眩然而不瞬,舌挢然而不下”了。杜十娘乃话本小说中的子虚人物,又何来“杜十娘沉江处”?这种“古迹”如果也可修建,那么,孙悟空的诞生处、女娲补天处、后羿射日处,乃至林黛玉焚稿处均可以兴土动工了。
平心而论,古迹造假之风,远非始于今日。历史上的好事之徒,早已搞了不少的假古董。有些因代久年淹已经真假难辨。到了文化昌明的今天,再来有意造假,给子孙后代的考古辨伪增加负担,就不应该了。黄山脚下,有“醉石”一块,据传李白曾醉卧其旁,因此得名。这“醉石”之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谁能知道,李白是否到了那里,又是否在那里醉过。但据传如此,传下去就是了,经济损失不大。而许多假古迹则不然,又要花钱盖房,又要占地建园,我们经济上哪能支出这许多冤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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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鸽子
杨松杰
洁白的鸽子在淡红的天幕上
在你我之间飞来飞去
我跳跃着——一片红云
你跳跃着——一片绿云
球拍的网格里筛下霞光
羽毛球的翅膀
擦亮红圆的晨阳
飞来飞去
划一道彩虹
从虹桥上,我们走向宇宙
晨阳是宇宙的窗子么?
晨阳是宇宙的铜锣么?
是窗子,我们要飞进去作客
是铜锣,我们要把它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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