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联播 文字版 1986-09-11

1986-09-11新闻联播 文字版

夏天的音响

第8版()<br/>专栏:<br/><br/> 夏天的音响<br/> 王兆军<br/> 已经好几年没有回乡做庄稼活了。去年秋天,我家种了六亩麦子,父母那边也有四亩余。往年父母身体硬朗,加上兄弟子侄们的帮助,倒也不愁。今年父亲得了病,母亲的腰也弓了。我便决计回家收麦,也好听听那久违的故乡的仲夏的音响。<br/> 劳动者把做活看成是神圣的,虽然夏收时节劳动强度大,但乡亲们仍然顽强不息地做。晨鸡初啼,就能听到人喊牲口叫,早炊的农妇把风箱拉得呱嗒呱嗒直响,唤小孩推磨的声音,磨镰刀的声音,收拾拉麦子车辆的声音……把一个清凉湿润的早晨变得热火朝天。及至我下地时,就见许多人已经割完大片带露的麦子了。锃亮的镰刀在麦子间发出刷刷的声音。白天不必说,就是夜晚,乡村仍然不得宁静。人们把收到场上的麦子堆在脱谷机旁,机器一开,隆隆地响,麦子从脱谷机里出来,发出欢乐而又急躁的呜噜呜噜的大音。老太太们拍着孙子孙女,等待贪活晚归的儿女们回来。很多人家要到半夜时分才能吃晚饭。凌晨一两点,还有声音:看场的人计算着今年的收成,传说着各种粮色的行情,打听别人什么地块种什么作物,揣摩树苗和西瓜哪一样收入更有保障,咒骂在集市上敲诈他们货物的带红袖箍的值勤人员……这些声音还没有息,早起的人就已经活动了——这给人感觉农民好似整个夜晚不睡觉。<br/> 乡村仲夏的音响,主旋律是和谐的,欢快的,生机如涌泉勃勃不息。生产和分配的方式同人们的思想正好协调,乐曲也就好听了。我家的麦子是长得一般的,但也收了两千多斤。在生产队的那些年,我们一家经常一年分不到一百斤麦子。现在的一年至少等于过去的二十年!这不能不使农民感到高兴。<br/> 但是,在整个乡村的乐章里,也有很重的低音。鲁南,沂蒙山根据地,这个曾为中国革命做出那么大贡献的地方,还有些很穷的村落。北部六个县,有近百分之三十的人口,年收入在一百五十元以下,不得温饱。平均一人单衣不足三件,多数人家没有蚊帐,棉衣破烂不堪,好象忆苦教育时用的道具。我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村庄没有一眼水井,旱天时要到很远的涧谷里去提。那里只有一个很小的泉,五分钟能淌一碗水。村民们排着队,每次将一人一勺一桶吊着送下去。那人就一勺一勺地舀。铁勺磨豁了。铁勺子把石坑挖得更深了。勺子在石板上滑过,发出尖厉的叫人不能忍受的声音——这也是仲夏的乡村的音响啊!听久了这种声音的人,面部表情都有几分麻木。这些地方,很少听到读书声,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文盲。交通又不便,土货不出,外货不入,信息闭塞。有父子二人从山沟里偶尔去公社驻地岸堤,儿子第一次见了电灯和二层楼,便大惊,对老子说:“爹,这是北京啦!”老子说:“傻儿!到界湖才算到了北京呢!”界湖只是他们的县城。<br/> 这种声音久久地刺激着我,也刺激着一些希望干点事业的当地干部。改革后的沂南县级班子,抓住了本县“农业腿长,工副商业腿短”的问题,在工业上狠下了功夫。那里有个鞋厂,几十年了,就生产那么几样布鞋,满足于开出工资而已。县里领导和厂里一起琢磨,放开胆子,想方设法,决心用新产品打入国际市场。现在他们生产的旅游鞋已经使工厂达到年利润一千万元。还有一个羽绒制品厂,一下子就和欧洲签订了十万件睡袋合同。年利也达到一千万元。在这些工厂里,也能听到一种音响。这种音响是发自深处的不甘贫穷不甘落后的壮士之音,是卧薪尝胆的发奋之音。在那机器轰鸣,纫针扎扎的音响里,可以看见一股涌流的民族精神的血液。这个县前几年信访案件多,县委针对干部素质差的问题,办了三期学习班,把全县党政干部轮训了一遍,讲法律,讲党纪,讲政策,学文化。他们用一件件本地的案子做材料,汲取教训。培养干部不是一件容易事啊。这个县就是在这不容易的事上肯下功夫。你看见泥泞小道上的行人了吗?听见鞋子在泥道上发的那种声音了吗?艰难、坎坷,稍不小心就会摔倒——那就是沂南特有的声音。<br/> 郯城县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讨饭的多。有一种乞丐,手拿一根竹竿,竹竿上掏了些洞,每个洞里安了小铜钱。这种东西叫“化子鞭”。乞丐挥动化子鞭,或撞头、或碰肩,好景好玩。问他为什么讨饭。答:“没得吃。”“怎么没吃?”“大水淹了。”那种花鞭的声音和浓重的郯城口音,我记得十分清楚。麦收之后,我去郯城看朋友,问还有没有耍化子鞭的。朋友告诉我:“没有了,郯城人并非有做化子的癖好,而是因为穷。”老百姓说他们三十六岁的县委书记张敬涛很能干。他上台以后就把那些搞派性活动违法乱纪的局长科长整了下去,把当官说假话的毛病也给治了。县长莫西云走村串屯,调查老百姓因各种摊派而负担过重的情况,向中央写了报告。不久,中央下来文件,老百姓不用再交那么多冤枉粮,摊那么多冤枉钱了。<br/> 这也是一种乡音,一种朴实无华的百姓心声。<br/> 夏天,一个充满生机的季节。万物勃发,草木葳蕤,各种声音都在那片土地上汇集:既有优美的主调,也有明显的不谐和音。我祝愿故乡的乐曲更加激动人心,盼望那深谷中铁勺舀水的声音和愚昧可怜的对话早一天消逝……

抒情诗六首

第8版()<br/>专栏:<br/><br/> 抒情诗六首<br/> 刘湛秋<br/> 静默。夕阳下的铁桥<br/> 静默。夕阳下的铁桥<br/> 浮起玫瑰般的幻想<br/> 心不再象铁锚<br/> 感情追逐飞驰的汽车<br/> 记忆中岸边的水草<br/> 少男少女天真地凝望<br/> 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br/> 一切又呈现得那么近<br/> 生活因铁桥而直起了胸<br/> 已厌倦了呆滞的宁静<br/> 钢铁在组合另一种风景<br/> 它不是花朵,却有美的习性<br/> 树林里一片碧茵的草地<br/> 树林里一片碧茵的草地<br/> 青藤在风中嬉戏<br/> 阳光柔和得象轻纱<br/> 跳吧,绿色的波尔卡<br/> 海滨铺展金黄的沙滩<br/> 雨后怒放出彩色的蘑菇伞<br/> 波浪在悄悄地说话<br/> 跳吧,蓝色的波尔卡<br/> 雪橇驰过冰冻的日影<br/> 冬天的笑声明亮又纯洁<br/> 枝杈上缀满了雪挂<br/> 跳吧,白色的波尔卡<br/> 广场上升起夜的焰火<br/> 天空散落下一串串藤萝<br/> 旋转的人溶进了飞霞<br/> 跳吧,红色的波尔卡<br/> 愉快象毛茸茸的春草<br/> 愉快象毛茸茸的春草<br/> 在亲昵我,在温暖我<br/> 活跃的思想喷涌着<br/> 鲜花一朵又一朵绽开<br/> 裹着奇异的香露<br/> 啊,难以言传的兴奋<br/> 啊,无法感谢的宁静<br/> 小屋里只有我一个在思想<br/> 而我永远年青的恋人<br/> 便是这柔美的阳光<br/> 美丽的小溪穿过橙子林<br/> 美丽的小溪,穿过橙子林<br/> 碧绿的河水镀上一层金<br/> 香味象一团团散开的波纹<br/> 浪花冲洗着清丽的鸟鸣<br/> 倒影,令人沉醉的倒影<br/> 花莲蓬小船在溪上航行<br/> 忽然一个橙子落进船舱<br/> 碰碎少女瓷瓶般的笑声<br/> 金陵的夜<br/> 音乐在旋转,跳舞的人也在<br/> 旋转<br/> 冰激淋在旋转,啤酒的泡沫<br/> 也在旋转<br/> 打扮过的人欢声笑语象湖水<br/> 上的波纹<br/> 三十七层的屋顶是一张奇妙<br/> 的唱片<br/> 灯火的夜在脚下也在天空<br/> 星光的河在天空也在地面<br/> 艰辛的半生,欢乐的一瞬<br/> 我的思绪也在旋转,却毫不<br/> 晕眩<br/> 孤独的单簧管……<br/> 孤独的单簧管<br/> 波动着湖水的蔚蓝<br/> 在月下,枫树挂满银币<br/> 白色的恬静,一只夜飞的鸟<br/> 鱼儿早已沉没,浮萍无声<br/> 孤独的单簧管<br/> 吹出的不是孤独的哀吟<br/> 是月色下少女的舞步<br/> 是夏日森林中的溪水<br/> 是一个未发现的人间仙境<br/> 吹奏它的是位孤独老人<br/> 手背的青筋象枝蔓<br/> 干瘪的两颊象树根<br/> 但他吹出令人颤栗的美<br/> 更象是少年热恋成熟的青春

风筝梦

第8版()<br/>专栏:<br/><br/> 风筝梦<br/> 徐振武<br/> 阳春三月,我回到了阔别十八年的老家——浙北莫干山下武康镇。<br/> 我这次回来,主要是看望年迈的祖母。下车来到家门前,只见门锁着。邻居告诉我,每年这个时候,七都村的余蓉蓉总要把我祖母接去住上几天。七都村离武康镇只五六里路,那是祖母的娘家,我的孩提时代的许多时光,是在七都村度过的。那里,有我的童年的美好记忆,有我的童年的伙伴余蓉蓉。我们曾在潺潺的小溪畔捉蜻蜓、抓蝴蝶;曾在那绿茸茸的草地上,悄悄地谈论,偷偷地思念余蓉蓉的远在海峡那边的爸爸。听祖母说,蓉蓉的爸爸是位国民党军官。解放前夕,来不及带走在乡下祖父家中的年仅两岁的女儿蓉蓉,便携妻子匆匆去了台湾。村里人都很同情父母不在身边的小蓉蓉。<br/> 山还是这样葱郁,水还是那样清澈。原来山村弥漫的泥土香味和烟草气,如今又掺进了柴油机的油味。山道两边的毛竹林,比十八年前更加修长、茂密、挺拔;一阵春风吹过,只见凤尾摆动,竹叶沙沙。<br/> 刚进七都村,便见绿色的草坪上,蔚蓝的天空下,翻飞着一只只美丽的风筝,象蝴蝶,象白鸽,象蜻蜓……这些栩栩如生的风筝,在一群少儿的嬉闹声中,忽上忽下。<br/> 记得儿时,每逢寒食清明,祖母总要给我和蓉蓉做一只竹制的风筝。<br/> 竹蔑在祖母那颤巍巍的手中翻动,我和蓉蓉蹲在祖母的膝前,盯着祖母的每一个动作。编着、扎着,祖母情不自禁地说道:<br/> “蓉蓉的爸爸小时候最喜欢玩风筝,他缠着我,要我教他扎风筝。后来,他自己会扎了,他扎的风筝比二狗、小蛋他们的好。每年清明节,他总是赤着脚,拉着风筝线,在村头的田埂上飞跑,把风筝放得好高好高……”<br/> “奶奶,我爸现在还喜欢风筝吗?”<br/> “喜欢的。风筝放得再高,线头还是系在地上的。”<br/> 仰卧在软软的草地上,望着变得影影绰绰的风筝,蓉蓉忽闪着眼睛问:“武哥,你说我们的风筝放得这么高,我爸爸会看见吗?”<br/> “会看见的,肯定会看见的。”<br/> “下次,我叫奶奶做个大风筝,我爬在风筝上,你把我放上天去,我就会看见爸爸了。”<br/> “人这么重,放不上的。”<br/> “能放的!”<br/> “放不上的。”<br/> 蓉蓉哭了,扑簌簌的眼泪直往草丛里钻。我怕了。祖母对我说过,蓉蓉的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我对蓉蓉好。我赶紧对蓉蓉说:“别哭啦,蓉蓉,我有个办法,明儿我叫奶奶给你画一张像,挂在风筝上放上去,你爸爸不就看见你了吗?”<br/> 蓉蓉笑了,但又噘起嘴说:“可我还是看不见爸爸啊!”“那,那就叫你爸爸也放一只风筝,也挂上一张像,你不就看见了吗?”<br/> 现在想起来,童年时代那些天真的想法,真是幼稚可笑。然而,尽管可笑,我却始终未敢忘怀。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天真的风筝梦还一直留在我的心中:岁月变幻沉浮,它也变幻沉浮;道路颠簸曲折,它也颠簸曲折……<br/> 村口老槐树下,有一座爬满青藤的小院——那是余蓉蓉的家,我的童年的小乐园。<br/> 祖母伸出青筋凸起的手,抚着我的脸颊,眼中含着两眶泪水,紧盯着我,嘴唇喃喃地:“回来啦,你终于回来啦!”<br/> 是啊,终于回来啦。风筝飞得再高,但线头始终系在地上啊!<br/> 坐在记忆中的厢房里,望着蓉蓉家里那崭新的沙发、电视机、立柜、电风扇等高档家具,我心中真是感慨万千。老祖母坐在竹榻上向我娓娓叙说:“你离去的十八年里,每年三月,蓉蓉总要把我接来,让我给她讲当年我教她爸爸扎风筝的故事,叫我教她扎风筝。清明那天,她总要放好多好多风筝,每只风筝上都写着她爸爸妈妈的名字……”<br/> “蓉蓉呢?她到哪里去了?”<br/> “蓉蓉和她的丈夫,带着他们的女儿小盼盼,到福建海边去了。我在这儿给他们看几天家。”<br/> “到福建海边去?”<br/> “昨天走的。小盼盼高兴得直嚷,说要见外公去!她可想外公哪!”<br/> “蓉蓉爸爸回来啦?”<br/> “蓉蓉写了一夜的信,念给我听时,直流眼泪。真可怜的孩子,从小没再见过爹娘的蓉蓉,从没见过外公的小盼盼!哎……”<br/> “信?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到福建去寄呢?”<br/> “不是寄,是准备用风筝送过去。你早一天来就好啦!这次,蓉蓉扎的白鸽风筝,要多美有多美!也不知能否到她父母手里?”<br/> 我止不住潸然泪下。古时苏武牧羊,曾托鸿雁传递思乡思亲的悲愁;海上漂泊的信瓶,也会传递几百年前海难者的音息。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地球上,早已有高速公路、双轨铁道、航空海轮、传真电波、卫星通讯,想不到一道海峡,竟隔断了所有的现代化通讯……<br/> 灯光隐约中,我看到了蓉蓉留在桌上的《人民日报》,《两岸合作,振兴中华》的评论员文章赫然在目,“思仇终是同根,他助莫如自助。”<br/> 踱出庭园,朦胧的月色中,我似乎看见小盼盼在蓉蓉的怀中,拉着高飞的白鸽风筝,呼唤着:“外公,外公,你看见我放的风筝吗?”<br/> 我也仿佛看见海峡那一边的海滩上有位老人牵着风筝,老泪纵横地:“蓉蓉,小盼盼,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放风筝……”<br/> 相信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