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8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城门与言路
吴国光
旧时筑城,是为了对付攻战。那城实际上就等于一个大堡垒,因此素有“城堡”一说。城门大开,说明不虞外患,乃是一番和平安定景象;而城门紧闭,则表示风声紧张,很可能是兵临城下,城如累卵了。
北宋末年,金兵南下势头甚猛,都城汴京形势危急,钦宗在此种境况下登基,颇思更新旧政,诏臣庶直言得失。当时奸臣李邦彦从中主事,每当形势危急,才允许臣下进言,一旦稍有缓和,便横加阻抑,不准别人讲话。所以,当时有谣谚曰:“城门闭,言路开;城门开,言路闭。”原来言路通畅的程度是看形势是否危急,也即城门开关而定的。事物之间存在这种一个变量随另一个变量的变化而变化的关系,在数学上即称为函数关系。这里,“言路”就是“城门”的函数,而“城门”则是不为“言路”所决定的自变量。
依我愚见,“城门”与“言路”的函数关系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存在的,只是宋钦宗、李邦彦他们把它弄反了,就象屁股朝天手走路一样,因此要跌跤子。钦宗时终有靖康之耻,以至身为北虏,朝廷南渡,当然有很多原因,但也不能不说因此证明了他的那个“门开路闭”的函数式是错误的、失败的。钦宗那种诏求直言的做法,当然是好的,可是未免太功利,太不彻底了。用现代政治学的术语来解释,他把民主自由——这里主要是一定程度的言论自由,单纯当成手段了。手忙脚乱了,需要别人出主意了,请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一阵,以便集中“群众”智慧来解决问题;用不着了,请闭嘴,任何不同意见也甭想提。这不是太急功近利了吗?好象他所施舍的那点言论自由乃是一种万能的速效感冒胶囊,一打喷嚏赶快吞下一丸,而平时却是根本用不着它。健康人吃药干什么?
反就反在这儿了。其实言论自由也好,民主也好,根本不是药,它本身倒正是社会的健康状态。这个观念不弄清,自由或民主便不可能有保障,只能是被掌权的人呼来喝去,踢到东来又踹到西。有时觉得它有点好处,能救一时之急,济一事之用,就放开闸门,让你“自由”“自由”,亮一下翅;不等你清好喉咙,忽然又有变动,或者是太平了,不用听你的高论,或者是不太平了,不能让你胡说,总之收回“自由”。这就是钦宗式的函数式,导致的结果就是城门闭、国家亡。
这道理对宋钦宗或李邦彦是说不明白的,就是对唐太宗也不一定说得明白,封建君主只能是搞封建专制。我们不过是借历史来汲取一点教训让自己更聪明些,懂得民主自由的真正意义在于它本就是社会发展的一个崇高目标,要始终如一地去追求它,不管会遇到多少崎岖和坎坷。当然它同时也可以说是手段:抛弃了它只会有更多的坎坷,它的实现程度越大则坎坷越容易被战胜。这就是“城门”与“言路”的另一种函数关系了,一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函数关系:言路开则城门开,言路闭则城门闭。
在几经开闭的折腾、反复之后,我们共产党人是逐渐明白了这一规律的,从而有能力将民族与人类一步一步引导到自由境界,近年来的现实发展正在证明这一点。言路从此车马无阻,城门常开无惧风雨,才能有民族昌盛人民幸福呢!


第8版()
专栏:

距离
邓万鹏
我们面对面而坐
中间一张很旧的小桌
我突然感到有些晕眩
桌面上的木纹似乎在动
渐渐地,成了一条内流
河河水流得很慢很慢
但把距离拉得很长很长
你一边不住地用语言
加固堤坝
一边拚命吸烟
在河面上制造出许多雾
因此我无法看清你的面容
当我的表和我的头脑
都累得不再想动
终于用一句话
斩断了滔滔流水
我们该分手了
——在梦中,
距离或许会缩短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兵管官”
“兵管官”,乍一听还当是发扬民主,提高“兵”的地位哩。其实不然。有个处,三位处长管一个“兵”,“兵”草拟个报告意见,“处座”分头传阅,有画圈的,有写“拟同意”的,形不成统一意见,最后只得据“兵”提供的信息作决策。这实际上就是“兵管官”。
在调整机构以及实行工资与职务职称挂钩办法后,有些单位不管工作是否需要,擅自扩大编制,机构升格,科升为处,处升为局,立庙请神,因人设事,突击提干。结果呢,官增多了,扯皮的事多了,工作效率反倒降低了。
在我国古代,官多与政治腐败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明朝末季,建都南京的小朝廷滥封官,官多兵少,南京城头有这样的民谣:“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官多到和“羊头”、“狗尾”一样,当然不值钱了,结果是政绩荡然。这样的历史似不可不鉴。 隋喜文


第8版()
专栏:

泡桐树
郭修德
出差到豫东,我拐了个弯儿,想再看看生我养我的那座小村庄,看看我亲手栽的那几棵泡桐树。
下了车,向庄上望去,土路上旺生生的泡桐树一棵挨一棵,足有三里长。地上是桐花,树上也是桐花,路边葱绿的麦田里也缀上了一棵棵盛花期的泡桐树。
俺村原名“黄连村”,是黄泛区,1958年改名叫“幸福村”。可是,幸福村的人们的日子名不副实。秋季“夺”回几面红旗,春天捧回来一堆购粮证。庄稼长得象牛毛,干部们也想不出什么窍门。麦子被风沙打死种玉米,玉米旱死栽红薯,一年到头“红薯汤,红薯馍”。我上中学那年,发现村里的榆树、槐树长得干巴实焦,唯独老钟爷家的十几棵泡桐树长得旺。我眼热了,征得老钟爷的长孙岭子的同意,偷偷在他家后院里挖了几棵泡桐根。这一年,俺家院墙里也窜出了六七棵泡桐树。一天,老钟爷见了我,伸手拧住我的腮帮儿笑着说:“机灵鬼,早说,咱队的泡桐也长一人高了。”第二年春天,老钟爷把自家的十几棵泡桐树全卖了,桐根给队里育了二亩苗圃。三年后,村头那块鸡不叨、猪不拱的沙荒地变成了一座青枝绿叶的“大礼堂”。没料想,在泡桐刚晃动风的时候,路线斗争的“浪”漫了过来,工作组说老钟爷和我家“村头住,栽桐树,三年过来大财主”,是资本主义。在“澄清路线是非”后,将我家两棵大的泡桐树砍去盖了办公室,还要毁村东的泡桐林种粮。老钟爷当时也没说什么,可第二天,他和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爷爷全得了精神病,又唱又笑,又哭又闹。拿着小拐棍朝砍树人头上敲,用头朝他们身上撞,工作组也知道他们没病,但硬是拿他们没法。老钟爷那些日子白天在树林里转悠,晚上就搭个茅草庵睡在里面,岭子哥给他暖脚,家里的大黄狗和他们作伴。……
路上,我看着地毯似的麦苗,间作的泡桐树和一幢幢青砖红瓦楼房,加快了脚步。走到村头,看见泡桐林里蹲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拿着发了芽的桐根向土里埋。啊!就是他!“老钟爷”!我跑上前,紧紧握住他那象桐根一样的双手。老钟爷先是一怔,马上笑了:“你呀!又来偷桐根的是不是?”老钟爷拍拍手上的土,拉我坐在铁锨把上,自己坐在地上。我说这一回黄连村变成幸福村了吧?老人说,如今,麦子刮不死了,全村发了桐树财。那一街子泡桐卖了八万多元,桐根育了三十亩桐苗,除了自己栽之外又卖了四万多元。我拍着身边一棵二尺多粗的泡桐树干,问:“这树怕有五年了吧?”老钟爷笑了起来,我这才想到数桐树枝,顺着干、粗枝向嫩枝上数,“呀!才三年多一点!”我惊呼起来。
老钟爷说:“这是岭子培育的速生泡桐壮苗试验,上边叫他干的。”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塑料大棚说,“岭子比我能,干啥都讲究个巧劲儿。去年,全国速生泡桐树壮苗试验评比,岭子培育的丰产林全国第一,法国、联邦德国等几位外国专家说是世界性的高水平。”他还说岭子白天在村里干活,夜晚骑上摩托去县城上夜大学。
正谈着岭子,一个扎小辫的女孩边喊边跑地来到他跟前:“爷爷,爷爷,家里又来亲戚啦!”这小女孩是岭子的独生女。
“苗苗,给他数一百棵桐根,收一半的钱,别的东西不留。”小女孩答应一声跑了。我却百思不解,也不问是啥亲戚?这不是太凉了吗?再说,亲戚要桐根怎么还收钱?不一会,苗苗又来报告,说家里又来了两家亲戚,我才不得不问了。老钟爷告诉我,岭子培养了速生泡桐之后,乡里把他聘为林业技术员,村里选他当支书。来家攀“亲戚”的数不清,春节前后,陆续来了二百多位这样的客人。
突然,加工木材的电锯响了,老钟爷不再和我说话,侧耳听听锯响,又望了望岭子哥的塑料大棚,象小孩子一样“嘿嘿”地笑了。他拣起了一朵桐花,放在嘴边吮着、品尝着……


第8版()
专栏:

敬题昆仑同志诗集
赵朴初
昆仑余事作诗人,文采风流绝可亲。
莫向句中求窈窕,好从象外见雄浑。
开函先读狱中诗,无怨无尤叹骨奇。
石破天惊时入梦,山高水远志堪师。
不向高墙诉断肠,未来世界信辉煌。
坐穿牢底君何恨?自有心光照十方。
尔耕江上畦畦雨,我念盘中粒粒餐。
别女一诗其绝唱,至情至理寸心丹。
逝者如斯恨不禁,感君为我细论文。
卅年留得知音泪,洒向遗篇荐素心。
一九八六年八月二十三日


第8版()
专栏:书林一叶

一部研究敦煌写经书法的专著
周绍良
《敦煌书法丛刊》已经全部出版了。它是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和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顾问、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荣誉教授饶宗颐先生所编,1984年至1986年由日本二玄社陆续出版的。
这部书,是从书法角度,由敦煌卷子中选出一批精品,汇编而成的一部选集。全书二十九册,按卷子本身的性质分类。计“拓本”一册,“韵书”一册,“经史”十册,“书仪”一册,“牒状”二册,“诗词”一册,“杂诗文”一册,“碎金”二册,“写经”七册,“道经”三册。共收敦煌卷子一百五十二件,基本按原件尺寸全幅照相胶印,只有少数卷子选印首尾。
过去研究敦煌卷子,大多从文史资料角度着眼,对于书法艺术,一直没有给予应该而且必要的提倡。尽人皆知,敦煌卷子中大多数是写本,其书法各代各体兼备,不少瑰异之作。然而,这方面的研究一直是个空白。
古代书法家首推钟、王。唐代则崇尚虞、褚、欧、柳,推为一代宗师。实则各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书法高手。即就专事写经的经生(早期写经写的不是佛经而是儒书)而论,他们是以写经为专业的,他们的书法,自魏晋以来逐渐自成体系,形成“写经体”。写经体自有其一种同具的风姿,但各时代各个人又独具一格。从书法艺术发展上看,他们是有艺术成就的。
饶先生是古典文学专家,对于艺术有深刻的研究,尤其精通书画。现在从众多的敦煌卷子中遴选出这批精华,据其《自序》,他的选取标准,首要的是“具有书法艺术价值”。在此前提下,尽量选取“著明确切年代及有书写人者”和“历史性文件及重要典籍之有代表性”的。通观全书,确实不虚。如所选《众经别录》(P.3848)一品,大有《兰亭序》遗韵,看来,后世的赵孟頫未必能称抗手。又如乾元二年(759)王老子写《尚书》孔氏传第五卷残卷(P.2643)一品,笔若悬针,刚劲固不下于柳公权,实为后来瘦金书体所本。《汉书·王莽传》写本(P.2513)书法整饬遒丽,可与虞世南书法颉颃;《春秋谷梁传集解》写本(P.2590)的书法也可与褚遂良比美。
这些卷子,从书法角度来衡量,都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统观敦煌卷子中,书法可入妙品以上者,奚止二三百品。饶先生据以上自定标准所选,全是个中精华。
饶先生为所选的每个卷子都作了提要,详叙源流,频加考订,旁搜博采,参互比较,所论不仅限于书法。这一百五十多篇提要,既博且精,实为饶先生多年治敦煌学之结晶,不可以寻常书法文字视之。当然,偶或也有花了许多功夫研究而尚未臻详至者,如《大智度论》第二十六品(P.4143),饶先生以《大正藏》本核实,却没有指出《大正藏》本乃第二十七品,从这里可以见出后来传世诸本编次之差异。此外,如《众经别录》提要,有沿袭《敦煌古籍叙录》讹误之处,据我所知,国内白化文同志将有专文评论《众经别录》写卷著录中的问题。以上略举小疵,决不影响饶先生这部书的成就。
敦煌学的研究工作,国内外都正在全面铺开。从各个角度进行的专门化研究也在逐步深入。《敦煌书法丛刊》的出版,可说是在一个专门化新领域中出现的最新成就。它反映了南北朝至隋唐时期敦煌书法艺术的全貌,给书法史提供了重要资料。在这一新的领域中,《丛刊》无疑是一个开拓者。


第8版()
专栏:

晨辉〔版画〕
段保国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