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8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假如先生还在
于是之
假如老舍先生今天还在,看见了他的祖国荡漾着一片和谐的、融洽的好风气,他必欣然命笔,写下他不朽的诗文。先生一生平等待人,和谐、融洽,几乎代表了他的性格。人间给他以温暖,他必以他的文字,将温暖转送给人民,慰藉着人们的心,指望着人们融洽地、和谐地、互相信赖地活下去。先生的不幸,是由于他猛地发现一些人,一夜之间竟变得那样的狰狞,丧失了人性,于是,他去了。一去再不回头。
先生是从不惜力的。假如先生还在,他将写出多少好作品来!一篇《正红旗下》,倘若那时的气候能使他更从容地写作,他差不多可以写成一部《红楼梦》。当然,那里头没有“红楼”,只是“白屋”,然而,这岂不是更可宝贵的吗?每当我随《茶馆》剧组到国外去演出,我总觉得我们是受了先生的委托去表演的,不敢稍有闪失。假如他还在,亲眼看到了他的作品引起了世界上的震动,他的脸上一定会露出我们过去常见的笑容,一种无声的自豪的笑容。我们猜得出,那自豪不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成就,而是应了它为祖国赢得了光荣。无论道德文章,先生对于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从不妄自菲薄。他是一位时时想着为祖国争气的人。
在国外,我遇到一些老舍作品的研究者,其中,那些年轻的朋友们,凭着对先生的一个短篇的精到的研究,就可以获得博士学位,成为汉学家的。在国内,也不乏敬爱他的后学者和研究先生生平与创作的组织。我知道他们中间的一些朋友,都痛惜于先生的早逝,未曾谋面。假如先生还在,他们该是多么的幸运呐!然而我也想,如果先生仍存活于人间,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后学者和研究者了。这是一种坏毛病。假如先生还在的时候,我们就去实实在在地学习和研究他,那么,我们的研究成果不就会更好,更具有真理性吗?
自然,对于后学者不应苛责,年龄的、历史的原因使他们没能见到他。应当受到指责的该是我们这些曾经直接受过先生教诲的人。
二十年前的八月二十四,当先生走出家门,向北,向太平湖走去的时候,一定会路过我们的首都剧场。我恨我那天没有在王府大街上遇上先生。五十年代,我曾陪先生在那条街上散过步,他边走边指点我演戏的道理。人生中本有许多巧合、巧遇,那天为了什么就没有叫我遇到先生呢!晚辈们的幼稚的谈话容或能在长辈的心理发生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影响。那天如果见到了,陪先生多走一程路,谈点心里话,哪怕能够使先生的心里多少想开一些也许好点吧……然而我没有得到这样的机缘。待我听到那噩耗时,我只能沉默,因为那时我也被看管起来。
后来,便是对《茶馆》的批判。批判中也点了我的名。我惶恐,我要求自己要“态度老实”,于是我批判了自己,也批判了《茶馆》。假如老舍先生还在,我会坦率地告诉他这些事的。他将怎么对待我呢?大约是宽容,但我更希望受到的是他的责备,这于我能够心安。然而,一切都晚了,他去了,一去不回头地去了。留下的只是我的思念和他的不朽的文字。所好的是先生的遗著都坦率真诚,使我们在阅读中能够时时感到他的音容,仿佛他还活着一样。 (1986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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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六月雪
石春元
太阳在高天燃烧——
你拈一捧香雪许它一片清冷
不见深情
正见深情
六月雪
少女心
携一束冰豆花
把炎夏染成熏香纸扇
一扇扇走焦渴
一扇扇走烦闷
你用冬的相思铺成玉琢的雪地
你同夏的热恋启开冰雕的心扉
直面过热的夏天——
必定要使心儿冷却
它才能乍到就怀春
它才能一见便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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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章鱼的传人
人们都爱说中国人是“龙的传人”;但也有另一种败坏龙的形象的中国人,就是那些自己啃吃自己脚肉的人——姑名之为“章鱼的传人”。
中国这个“东方巨人”,具有灿烂的古代文化。有些文物古迹,是万金不易的国宝。爱护祖国的文物,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方面。遗憾的是,至今仍有在文物保护区内开山炸石之类。又如我国最古老的大型天文仪器简仪损失严重,亟待抢修。对此有人曾这么形容过:“文化诚可贵,古迹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两者皆可抛”。为了金钱,那些“章鱼的传人”,便借改革之名而捞钱,巧立名目,啃吃祖国“东方巨人”的“脚肉”,如果“东方巨人”的“双脚”都被“啃吃”殆尽,祖国巨人安能屹立于世?人民岂不都会落到“巢覆卵破”新的蛮荒下场?
徐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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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乌金文学
煤炭部的有心人总有新招。他们,曾给反映煤矿生活的优秀文学作品发奖,鼓励作家们多多反映矿工的生活;曾给反映煤矿生活的优秀剧作发奖,鼓励戏剧电视多多反映矿工的生活……后来他们又举行“乌金奖”授奖大会,奖励积极发表煤矿题材文学作品的刊物。
一座矿山,就是一个生动的社会。蕴藏着宝贵乌金的矿山,也蕴藏着宝贵的文学矿藏。一个有心的作家,到煤矿去,总是不会空手而返的。
煤炭部的同志的可贵精神在于:他们不是等待人们来反映煤矿工人的生活,而是主动地去吸引作家。 那家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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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老舍先生的情意
吴海发
我常常怀念老舍先生,只要捧读他的赐书,我便思绪万千,激动不已。
从十六岁读师范起,我就对老舍的作品产生了特殊的爱好。至今还记得,五十年代初,我在街头地摊上购得晨光丛书版的《骆驼祥子》,我为祥子的苦难命运而嗟叹,我被老舍的幽默风格所吸引。后来我又购得老舍著作《二马》、《赵子曰》、《离婚》以及上海万象书店盗印的《老舍选集》等,读老舍的作品简直成了我的一种癖好。高师毕业后,我对老舍由爱好试着搞点研究了。
1962年,我在江苏省徐州一个县里的高师函授站教中文。七八个同事,都是刚从沪宁线上高校分配来的小伙子,朝气蓬勃,热情似火。1962年正值唐代伟大诗人杜甫诞生1250年纪念。站里有人提议请我写个剧本,让大家演出,以宣扬杜甫的爱国爱民的现实主义精神。我费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写成了三幕一序的《杜甫传》。剧本经演出人员审阅讨论,修改之后,我寄给了我所尊敬的老舍先生,盼望能得到他的指教。他是忙人,写作多产,但他还是为我翻阅了拙作,并给我写了这封信:吴海法同志:
函稿俱收到。因工作极忙,实难抽暇为友人阅修稿件,至感歉歉,祈谅!草草翻阅了您的剧本《杜甫传》。您欲通过这个戏来歌颂、介绍诗人的伟大一生,意图很好。但从剧本的写作上来看,对杜甫怎样生活、创作和奋斗都看不清楚。同时戏中也缺乏矛盾和冲突。您既为纪念大诗人而写,是否采用其它文艺形式,通过戏来歌颂,不易一下子写好。意见供参考。
致敬!
老舍
五月廿九日
稿另挂号寄还
接到老舍先生的亲笔复信,我真是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位有名的大作家给我这个普通教师的习作提了这么中肯有益的意见。我把老舍先生的赐书当作墨宝,一直珍藏在身边。浩劫中,我与赐书相依为命,虽受拷打,决不如实作供,决不交出原函。
老舍先生,您爱护我,不以无名而轻视我,我至今仍十分怀念您——可敬可爱的长者,怀念您那令我终生难忘的一片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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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庐山月
郭非

我昨在沪上,月伴我床边;
我今来庐山,又伴我窗前。
遥遥相对望,默默却无言。
咫尺天涯远,无缘似有缘。
夜锁五峰醉,鸟倦东林眠。
烟笼含鄱口,声飞三叠泉。①
今夜庐山月,相见无笑颜。
回首昔年事,相语泪涔涔。

问月何所忆,低头空叹息。
惟忆五九年,庐山七月七。
直言敢上书,元帅愤然起。
为民鼓与呼,相煎何太急。
刚从东欧归,倥偬事军旅。
心怀洞庭雨,脚带赣江泥。
童年饥寒逼,人穷头不低,
苦重背压驼,除霸山敢移。②
一身钢骨在,禀性毅无比。
平江举红旗,板门签协议。
赫赫功勋在,竟然遭反诬。
一笔定是非,满座无人语。
谁能分功罪,谁能别善恶。
悠悠白云飞,漫漫庐山雾。
庐山真面目,何时能认许。
昔日大将军,今朝成异己。
从此解甲去,天下尽惊疑。
冤屈一个人,苦了人十亿。
庐山七月雾,神州十年泪。
只见炼铁炉,不见断烟炊。
户户有饿馑,人人面色饥。
山林遭摧毁,田园成槁灰。
倒退半世纪,十亿人心悲。
滚滚长江水,难洗千载罪。
滔滔鄱阳湖,休洒同情泪。
茫茫庐山月,蒙蒙湿我衣。
揉搓溪中水,心与月同碎。
一九八六、七,改于上海病后。
①五老峰、东林寺、含鄱口、三叠泉均是庐山风景地。
②见《彭德怀自述》中《童、少年的遭遇》和《立志救贫》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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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纵横集

竞技场上人人平等
倪平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王勃的《滕王阁序》脍炙人口,成为千古范文。
但细想起来,《滕王阁序》这篇佳作的问世,都督阎伯屿也有一功。
当年滕王阁落成之际,阎伯屿大宴宾客,邀人即席作文,而私下早已授意其女婿写就一篇,或许这位岳丈大人还几经润色哩。要人当场挥笔作序,何异于临场考试,时间短暂,通常难有华文。如此则阎公的快婿很可一举夺魁,这于阎公自然面上有光。
偏偏有个年仅十四岁的王勃路过滕王阁,偏偏又“不知趣”地欣然命笔,这不免使阎伯屿怏怏不快。王勃刚下笔头几句,他感到平常,然而一句接一句,珠玑络绎,便暗暗吃惊,及至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不禁连称奇才。这篇序终于入选,自知他女婿那一篇相形见绌了。阎伯屿值得称道的地方在于他敢于承认现实,以质衡文,让王勃的作品铭刻中堂,这一点难能可贵。一步行动,也就化过为功了。
以质衡文,值得推广。用于考察人才,就要看其人是否品德高尚、才能出众,是否有文治武功的业绩,而不是看是都督姑爷或名人的公子。书香门第固然也出文才,将门亦有虎子,这或许有点家学渊源,但决无遗传世袭的必然性。文学是一种创作,不能依样画葫芦,我敢斗胆讲一句,父子作家古今中外都属于少数,原因在于创造性这东西不能遗传,一般地传授也难以成其事。军界的韬略情随势变,情形和文学创作颇有点类同。
“望子成龙”,人之常情。但是否成“龙”,主要看子女本人是否奋发有为。真正的学问来源于社会实践和系统教育,一切有成就名家无不是奋斗出来的,这种切身的体验很可以传之于子孙,所以一切有远见的长辈总是让自己的孩子在实践中去锻炼。舍此而搞别的,花样再巧,手法再高,也不过是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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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中国新诗集序跋选(1918——1949)》
由著名诗人臧克家作序的《中国新诗集序跋选(1918——1949)》,已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这本书收集了1918年以来各种风格流派的新诗集序跋近两百篇。其中有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柯仲平、康白情、俞平伯、朱自清、周作人、徐志摩、鲁迅、艾青、冰心等七十多位著名诗人、作家、学者的精美文字。本书为新诗研究者提供了有价值的史料,也为广大读者了解新诗发展脉络有所助益。 (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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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巡医路上〔木刻〕 其加达瓦(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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