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8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考菩萨
东耳
虽说是“天下名山僧占多”,东岳泰山却很早就被道士们列为洞天福地。从山顶的碧霞祠到山脚的斗姥宫,都是供奉道教神仙的宫观。没有料到的是,当我4月间路过泰安,踏进斗姥宫时,巍然端坐于上者,竟是我佛如来。
回来说起,朋友们笑我少所见而多所怪。洛阳的白马寺,据《洛阳伽蓝记》说,是“汉明帝所立也,佛教传入中国之始。”自然可算是我国汉地最早的佛教寺院,但据说那里供奉着道教的神仙。
出现这种类似于“拉郎配”的笑话,固然因为有关部门缺少常识,在经历了“文革”浩劫之后,急于修复被破坏的寺院宫观,对劫后孑遗的神佛雕像,采取了一种“统一分配”的简单办法,以至究竟是“西方圣人”还是“大罗神仙”都在所不计。但是,这样乱点鸳鸯谱而竟能为老百姓接受,也是因为宗教对于多数求神拜佛的中国人,与其说是信仰,毋宁说是迷信。他们只是乞求保佑,向谁乞求是不重要的。西方佛祖、太上老君乃至城隍、土地,很少会觉得有什么差别,一概拜去就是。我在泰山见到的一些善男信女,在斗姥宫向如来跪拜之后,又到山顶去向碧霞之君叩首,都是一样地虔诚。问他们拜的是谁?回答也照例是一样的两字:菩萨。
中国人这种对神佛的态度,历来是同他们对官吏的态度一致的。只要是衙门,里面都有官;只要是官,都要拜,从不问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好官还是瘟官。这种一致性,倒不是他们以对神的态度来对待官,而是以对官的态度来对待神。道士们很懂得这种心理,所以他们把上至三皇五帝,下至齐桓、晋文、秦皇、汉武乃至李广、刘备、杜预、何晏,都拉进了神仙的队伍。不信,就去看看陶弘景的《真灵位业图》。
迷信神、迷信官,当然也带着一种小生产者的狡黠,以为无论是神是官,只要供养得法,就不至降灾招祸。但他们不明白的是,对于泥雕与瘟官,磕破头也是没有用的。
建国以后,旧的官僚机器已经打碎,社会制度已经改变,但人们对官与神的迷信却余波未已。以至使一些泥塑木雕以及与泥塑木雕无异的官僚主义者仍能有容身之所。这恐怕同整个社会生活尚未真正民主化与科学化有关。直到近几年来,才开始听到一些群众评议厂长之类的新闻。最近,又听到这样的消息:上海同济大学江景波教授在担任校长之后,定下一条规矩,每年要接受校内职工的考评,根据他的工作,分别打出分数。他已接受了两次考评。现在,这制度已在该校各级领导干部中推行。大学校长,当然也算得一个不小的“官”了。当了官,不是要人去拜,而是受人去“考”,这就有点民主的味道了。“考”是根据他工作的成绩,决定其继续留任或去职,不是凭感情、凭印象,更不是凭关系、凭后台,这就有点科学的味道了。老百姓从对官的迷信状态中解放出来,这不能不说是社会生活民主化、科学化的一种进步。当然,这还仅仅是考校长。我们还应该考县长、考市长、考省长、考部长。一切由人民授予权力的人,都应该接受人民的考评,以决定其去留。当着人民真正拥有这样的权力并形成习惯时,对官的迷信就结束了。
至于那种对神的迷信,哪一天,求神拜佛的人有了觉悟,不是一味地拜,而是想到应该考一考菩萨,以决定其弃取,那么,对神的迷信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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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处女作
  余时
收到河北隆化县一位业余作者寄来的小诗集《担秋》,是河北承德地区文联作协印的“绿叶文学丛书”之一种。“绿叶”取其新生和稚嫩吧,但也最有希望。或者是在表示甘当陪衬,以显花朵之美。
说它小,开本不大,连封面在内也不过四十页,只印五百册,显然由于经费不足,也许有人会瞧不起的。可贵的这是地区出钱为青年业余作者们印行的处女作。我也有过第一次看到自己写的字变成铅字印出来的经历,那种感情是复杂的,喜悦不置,心跳不止,而且对于那位不知姓名的编辑怀有的感激之情至今不忘。很多人的文学之路就是从这里迈开了第一步。特别是现在出版书籍非常困难之际,每个业余作者在得到自己处女作后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培养业余作者的花样繁多,常有讲究在名山大川办旅游笔会的,仅有的一点经费都用在车船旅舍和饮宴席上了,未知功效到底如何。我倒赞成讲究实效,能够具体帮助业余作者改稿、出书,提高他们闯进文学大门的勇气。承德地区文联和作协有计划地为本地区的业余作者印行处女作开风气之先,是个有意义的壮举。我钦佩他们这种不图表面文章,肯于做点实事的精神。这钱用的是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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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眼泪是甜的
  资华筠
这是一次欢乐的会见,我却自始至终流着泪……
宁波,广济中心小学的一间大教室,超乎寻常的整洁,此外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几十个孩子围坐成两个半圆形,校长和老师把我让到了讲桌前,摄象机和刺眼的强光灯对着我自由地扫来扫去。
坐定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在讲桌上的三张白色的硬纸板,上面写着:资老师,我们永远是您忠实的小观众。然后是儿童体的许多签名。啊!谢谢宁波文化局和剧院的领导“逼”我登台表演,于是我选择了中、小学生专场。说实在的,我很不自信,一年多来“管家婆”的角色已经把登台演出的激情渐渐吞噬。我在心中轻轻地呼唤着纸板上的每个名字:毛蕾、王越琰、邱健、何静……好象我们早已相识?视线渐渐地模糊起来。糟糕,怎么出门时忘记带手绢儿?我竭力忍着、忍着……
“看了中央歌舞团的演出,觉得民族舞蹈真美……”孩子们开始发表观感,一个接着一个,那煞有介事的庄严和认真更显露出他们的童真与稚气。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站起来:“资老师亲自登台表演,使我感到很不安。”(为什么?孩子!)“听说您已经五十岁了,带队演出十分辛苦”(是的,拜会领导、接待记者、抓艺术质量,还有伤脑筋的经济核算……孩子,我确实感到很累,而且有时很烦……)“可是看了您的《白孔雀》,使我忘记了您的年纪和疲劳。一支美丽的孔雀,迎着太阳,飞呀飞……”泪水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完了,最后的堤坝垮台了。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夸奖”?不,当孩子们用那双温柔的小手熨抚着一颗憔悴的心,这颗心几乎承受不住这过度的幸福。“资老师真是个好人”坐在一旁的校长哽咽着声音说。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的老校长,用的是孩子们衡量事物最简单的标准。这里是童真的世界,何必还要克制自己?任凭泪水放肆地流淌吧!
“下面由文艺班的小朋友表演几个民族舞蹈”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开始报幕。“经学期测验表明,参加文艺班的同学,功课反倒都有所进步……”坐在另一旁的老师补充说。我慌忙地用大衣袖口在脸上抹了几下,睁大眼睛,唯恐漏过一个动作,一个场面:《西藏舞》、《彝族舞》、《傣族舞》、《维族舞》……我惊异地发现这些节目从编排到表演,都具备了相当的专业水平,拿到北京舞台上来演出也毫不逊色。但是更可贵的是他们并无“专业化”的模式和表演痕迹,孩子们跳得那样开心、自如。我使劲儿地鼓起掌来,不亚于对我所崇拜的舞蹈大师。
“现在请资老师批评、指导。”还是那位年轻、美丽的女教师对着我讲。在一阵雨点般的掌声中,我郑重地站了起来:“小朋友们,你们表演得很好,比有些大人好,比我好。因为我们登台表演时,往往没有你们这么自在,千万别失去这种感觉……”教室里宁静得可以听到落地一根针,几十双眼睛直楞楞地望着我,他们等待的讲话似乎不是这些。“谁教你们跳得这样好?”“毛老师!”清脆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我要向你们的老师致敬!”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该死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无论你们将来是否成为舞蹈家,无论你们长到多么大,永远不要忘记老师在你们心田上播下的美……”我的喉咙哽塞了,冲向旁边的钢琴,打开琴盖,弹奏起《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孩子们和老师一同高唱了起来,随着这嘹亮的歌声,几个孩子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又有几个孩子加了进来……满屋子的孩子们都跳起舞来!泪水、甜甜的泪水滴落在雪白的琴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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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我与散文

  散文的音乐感
  李沙铃
我也算出过几个散文集子的人,不是速成,而是象骆驼一样,沙海觅绿,一步一步跋涉过来的。仔细体会个中滋味,欢乐固然有之,但烦恼既大于欢乐又长于欢乐。
我的散文创作,从构思、下笔直到成文,顶发愁的还不是它的辞藻美不美,而是它的音乐感强不强。
我总觉得,散文是内涵着乐律的,无论它表述“雄伟和细腻,严肃和诙谐,抒情和哲理”,韵律始终贯穿其中。一旦成章,则读起来是诗,听起来是歌,咀嚼起来曲吟万里。如果失掉音乐感,即使形式新颖,辞藻华丽,也会逊色不少。
散文要有音乐感,这种观念,在我思想的土壤里,埋得实在是太深太深了。
儿时,读高尔基的《海燕》,仿佛在听一首激动人心的交响乐;读冰心的《寄小读者》,仿佛在听母亲轻唱摇篮曲;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仿佛在听洞箫演奏的静夜漫步曲……
音生情,情助兴,兴长意,意发理,理渗心脾,一切都化为乐,——乐的节奏,乐的旋律,乐的意境,乐的散文。
我甚至都有这样的偏见,没有乐感的散文,就不能称为好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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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史小品

  礼节琐谈
  永成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中,今天最常见的礼节,就是见面或分手时的握手。然而旧时,我国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中,常见的礼节却是“揖”。《辞源》中所谓“拱手为礼”是也。其方式是:身微俯,手与心齐,两手沓合。据历史记载,拱手为揖的礼,早在先秦时代就有,直到清代末,整整延续了三、四千年。至于拱手自上而至极下,谓之长揖;屈身作揖,谓之打躬,这些都是比拱手礼又加重了一步。
另外一种古礼叫做“拜”,作为礼仪之一的拜,有狭义广义之分:狭义的拜,专指拜手礼,简称为拜。《尚书》中多次出现“拜手”及“再拜”等词,而在《周礼》中,则称“空首”。“空首”是跪拜礼之一,唐代的贾公彦说:跪下,先以手拱至地,随后再低头至手,是为空首。广义的拜,包括跪地叩头、打躬作揖等,是表示敬意而行的礼的通称。《周礼·天宫·大祝》所记的拜有九种之多,其中最重的是稽首礼,即行空首礼时,又引头至地,稽留时间较长,所以称为稽首。清初顾炎武所著《日知录》中,所谓
“君父之尊,必用稽首”是也。九拜稽首以下,为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及肃拜。肃拜礼最轻,后汉郑玄注《周礼》时引郑众语云:“肃拜但俯下手,今时撎(揖)是也。”古人席地而坐,主客之间行跪拜礼,原是轻而易举的。
古代最重的拜礼,只限于再拜稽首,三拜是个别的事。随着时代的迁移,拜礼也由简到繁,逐渐发展成四拜、五拜。明代制度,凡民间子孙弟侄甥婿见尊长、生徒见其师,久别者行四拜礼,近别者行揖礼。其余亲戚长幼,悉依等第,久别行两拜礼,近别行揖礼,平交者同此。常朝仪,常朝官对皇帝行一拜三叩首礼,谢恩见辞官行五拜三叩首礼。诸王大朝,则行八拜礼。到了清代,重大典礼中,臣子向皇帝要行三跪九叩头礼,而在祭天地等大祀中,迎神、饮福受胙、送神各要九拜,共计二十七拜,繁琐之极。
物极必反。推翻帝制以后拜礼由繁返约,鞠躬代替了跪拜。常礼为一鞠躬,重礼为三鞠躬。这种礼至今仍在通行,而平时只用握手或点头示意而已。
有人说,鞠躬本是日本的礼仪。其实“鞠躬”一辞,在我国先秦时代就有,是弯屈身体的意思,当时只代表一个人的谦逊恭谨的姿态,并不算正式礼仪之一。《论语·乡党》中曾有记载:“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可见鞠躬的本源出在中国。
清代旗人常礼称为“请安”,东南亚佛教国用双手合十为礼,与我国旧时汉族男子为“抱拳”和“拱手”、妇女用“拜”一样,都是简便易行又讲究卫生的较好的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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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艺文谈片

  白脸包公
  俞律
一向崇敬包拯老先生。庐阳八景,我独钟情于包河风月,遂游包公祠。
老包就坐在正堂的图画之中,白面长须,一团和气。
常看包公戏曲,见惯老包那张锅底也似的大黑脸;如今到他老家,见他原是白面书生,倒觉有点不放心。
这也是想当然吧——既然铁面无私,便应黑脸一张,要不然哪能日断阳,夜断阴!
日断阳已够神气,夜断阴更加威风。从前金少山唱《探阴山》,真个是黄钟大吕,声震屋瓦,满台恶鬼一律俯首贴耳。还有一出《乌盆计》,情节更奇。只是老生唱工当行,黑头成了配角,很觉委屈老包。
如今来到包河,见他独自高踞于夕阳春水之间,成了绝对主角,始觉释然,却又怕他寂寞。
昔读《包公案》,早知包公手下有干将四员:张龙、赵虎、王朝、马汉。惜乎他们地位卑微,登不上这里大雅之堂,这似乎不太公正。
然而包公决不寂寞。此地游人如蚁,哪一个不为他翘起大拇指!我遂又怕这里殿堂太尊贵森严,风景太优美幽深,老包在此久当主角,会变懒的。
不知他原先那张黑脸是不是这样变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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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水族馆〔水彩画〕       晏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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