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8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新闻这碗饭
李德民
新闻这碗饭,有人说好吃,有人说难吃。到底好吃难吃,恐怕得看怎么吃。
要说好吃,确也好吃。有人吃滑了嘴,由此发迹。据说,有些党政领导给通讯组、通讯员下达有指标:要登中央报纸多少篇、登省报多少篇,还有广播、电视多少条,等等。“上了稿子就是好小子”,如果达到指标或超过指标,有重奖,还有入党、提拔什么的。靠吃新闻这碗饭,升官发财的不乏其人。我曾问一位吃这碗饭的新闻界朋友:“如果您写的是批评稿,而且批评顶头上司,还发不发奖金,还提拔不提拔?”他急忙摇头又摆手:“那是要砸饭碗的呀!”原来如此,明白了。他们吃新闻这碗饭原来是只吃肉不啃骨头的,光去评功摆好,歌功颂德,当“喜鹊”。如果说,有些业余吃这碗饭的这样干,有难言苦衷,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专门吃这碗饭的也有吹吹拍拍的,还有以新闻谋私的,陕西记者赵冀广,就是败类一个。照他们这样干新闻,混饭吃,倒也不难,嘴甜一点,面善一点,便宜就大得很,至于是不是昧了良心,管他呢!现在谁不“靠山吃山”呢?
新闻这碗饭也并不好吃,吃亏的不少。不妨举一个算不上典型的例子:湖南省新宁县马头桥乡党委副书记曾某、武装部长吕某、副乡长张某,在带人收交提留款时,两次非法进入村民杨俊开的住宅(户主不在家),杀猪一头,当场大吃大喝,抄走稻谷、花生种、木料等物,还对批评他们错误行为的群众罚款。县委新闻干部据此写了一篇批评稿,在报纸上登了出来。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曾某等人竟以乡政府的名义向报社告了状,说新闻干部“弄虚作假、信口开河”,要求“公开揭露”云云。好在县委主持公道,处分了这三个违法乱纪的干部,支持了新闻干部的工作。(详见湖南日报6月8日第一版)试想,要是新宁县委偏袒违法的乡干部,或者写稿子的就是马头桥乡百姓,那么,他们的饭碗还端得稳吗?为一篇小稿,会惹出一大堆麻烦,有扯不尽的皮,打不清的官司,使新闻工作者苦于招架。正派新闻工作者手中之笔同不正派干部手中之权的较量,虽说是正与邪的较量,却不是同一个数量级的较量,取胜谈何容易,要是只图个人饭碗,正派的新闻工作者本来是不必较量的。批评难,业余新闻工作者比专业新闻工作者体会更深。专业的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而业余的户口本、粮本在当地,党团关系、孩子老婆在当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啊!
新闻这碗饭不管好吃难吃,总得有人吃。正派的新闻工作者要作好难吃的思想准备,但也不必害怕。象旧社会邵飘萍被杀害、邹韬奋坐班房那样的危险恐怕不会再有了,因为时代毕竟不同了。党和政府支持新闻工作者的工作,不管赞颂该赞颂的、鞭笞该鞭笞的,都支持。批评新闻工作者的过失,也是支持。
古今中外,凡有出息的、人民爱戴的新闻工作者,吃新闻这碗饭从来就不容易,可是他们却很乐意吃,死而无悔。如邵飘萍、邹韬奋,凭他们那支大笔,要是愿意拍马屁,是可以拍出金饭碗、乌纱帽的。还有斯诺,他本来可以在美国舒舒服服当“无冕之王”,也可在南京信口吹捧吹捧,可是偏偏要跑到中国延安啃窝头,住窑洞,这是何苦呢?还有,今天我们周围就有一些说实话、讲真理的新闻工作者,铁肩辣手,秉笔直书。这样吃新闻饭,才有点味道,要是另有新图,那就把新闻这个饭碗沾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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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澜沧江夕照
  刘芳
夏日的傍晚,那条桀骜不驯、奔腾不息的澜沧江,忽然变得非常温柔、乖顺和静谧了。或许它也惊诧于橄榄坝的秀美风光而放慢了脚步吧?那玉带般的江水,此时看不到漩涡和波浪,只有偶尔飞过的几只彩蝶和昆虫,望着倒映在江中的花丛、树海,不知深浅地扎了进去,才使这平滑如镜的水面,泛起几道淡淡的涟漪……
我坐在江边一块青石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好象在吟诵着一首幽雅的诗;品味着一幅新美的画;倾听着一只动人的歌……看着,看着,忽觉两眼有些模糊,许多异样的斑点不断地透过晚霞在眼前折射出来,并且越来越鲜明,不一会儿,竟从江中冒出一群窈窕的淑女,象出水的芙蓉那样,冰清玉洁,极为娟秀。莫非真的来到了仙山佛境了么?青天白日,咋会出现这么多美女呢?正疑惑间,又见不远处三五成群的傣家妇女,从对岸的江心岛上劳动归来,光着赤脚,挽着鲜红艳丽的筒裙,轻歌漫语,缓缓地向水中走去。那裙边紧贴着水面,边朝水中走,边朝上提,当江水快要把人淹没时,已把裙子牢牢地盘在头上了。从远一看,活象是在八月的池塘里,盛开出朵朵大莲花。原来,这是收工的农妇们,正在江水中洗澡呢。
我感到有些窘迫,忙站起来朝回走。不料,一只大手忽然落到我的肩头,按住我说:“不要走,咱们也去洗洗澡吧。”一对青年男女来到我的面前。
那小伙子有三十多岁,亮亮的眼睛,嘴角上留着一撇英俊的小黑胡。女的秀眉大眼,红扑扑的面容象演员刚扮过妆一样好看。小伙子拉着我的手说:“这里天气炎热,俗有‘一日十洗’之说,谁也离不开水。”
通过交谈,我知道了小伙子是汉族人,在景洪城里开小裁缝铺,专做女人裙子和西服。与他在一起的女郎是他的妻子,叫玉说,是个傣族姑娘,在人民广播电台工作。
他们的结合,完全是出于一种偶然的机缘。玉说喜欢穿一些时尚流行的新裙子,就请这位汉族裁缝去做,只要她能说出样式,哪怕是想象出来的,小伙子也能千方百计地为她做好,把这位傣家姑娘打扮得更加漂亮。一来二去,两人逐渐产生了感情。
玉说家就在这澜沧江畔的橄榄坝上。因为天气太热,才双双到江边来洗澡。说着,他俩也嗵嗵地跳入水中。我搁不住他们的一再邀请,更经不住这热带阳光的直射蒸烤,也跟着下水洗起澡来了。
玉说告诉我,她们傣族有个说法,认为水是最纯洁的,什么脏东西只要经过水,就会干净。
我们洗了一阵儿,到岸上一处铺满花石子的地方坐下来小憩。这时的江面,除了姑娘、媳妇们的花筒裙、花包头,照得江水流红溢彩外,那些身披袈裟到处游逛的小和尚,也来江边洗澡了。尤其让人惊羡的是那些穿得花枝招展的傣族妇女,坐在细长的小舟上,人字形似的排开,每人操一把桨,拨动清水,唱着欢快的歌,一仰一俯,动作协调而娴熟。花花绿绿的衣裙倒映在水中,犹如色彩斑斓的蛟龙在江中游动。
她们开始梳妆了。一会儿,长长的秀发,象瀑布流泄在水面;一会儿,高高的发髻挽成一座座小山。
这时候,江水一点声响都没有,好一派和谐而深邃的宁静。
寺庙的钟声响了,晚归的人们陆续走回竹楼。玉说邀我去做客,可我不愿意离开这夕照美景。我从内地到边陲,行程一万多里,看到了离老山前线只有几百里的和平景象。我多么想截下一段江、一洼水,象轴画一样珍藏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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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拴在鞭梢上的欢乐
  高深牧人的欢乐——拴在鞭梢上的欢乐惊醒大草原的忧怨寂寞雪不知不觉地渗进泥土草不知不觉地拱出泥土羊群踏碎了冬天的懒惰脱掉十五斤重的羊皮袄象脱掉一身沉重的债务接羔的季节是多梦的季节三月是牧民的秋天每分钟都有收获牧人的欢乐是大西北的欢乐羊鞭上拴着一首唱不完的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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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胡愈之与《西行漫记》
  秦鹏章
《西行漫记》——埃德加·斯诺1936年冲破万难冒险访问延安革命胜地后,1937年在美国出版的世界上第一部全面描述中国共产党革命战争的业绩和领导人及英雄人物的实录。此书出版后,在国际和国内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可是至今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中文译印过程,以及胡愈之同志为之所做的工作。
抗战初期,有一次胡愈之去看望斯诺,斯诺把刚从美国寄来的新书给他看。胡老早知此书的内容,早在等待此书出版的消息了,就提出要拿去立即翻译出版。斯诺高兴地表示同意,不过笑着提出一个要求:“原书请勿丢失!”——原来美国出版界有个好习惯:不论什么书,第一版印出的第一册是赠作者留作纪念的。从此这本名著就进入紧张的译印安排。为了使它尽快与读者见面,不得不把这本“纪念品”分拆了十个部分,约请十位专家好友分译和定期同时交卷。胡老是位编辑能手,书稿全部译出后归他负责最后的全面修饰,这就把译文笔法不易统一的难题解决了。
斯诺原著书名为《红星照耀中国》,如果直译这样的书名,不论在国统区或上海的租界里,没有哪家书局敢于承印出版的。于是胡老机智巧妙地换上这个书名,内容不变而书名直觉上是看不出“红光”的。
紧接着要设法联系解决印刷问题。在当时上海复杂的政治背景下,租界当局和国民党在租界的残存势力,都是不允许任何书局印行“赤化宣传”的书刊的。可想而知,解决印刷问题比译出工作更为难办。幸而胡老曾是商务印书馆的编辑,与印刷工人们早有工作上的联系。可喜的是,工人们的革命热情很高,得知此书的内容后,立即表示愿意不用“商务”出面把它赶印出来。总算印刷问题在“商务”的默许下谈妥了,可是“商务”提出:“没有纸!”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得由胡老去筹措。当时上海正处在纸价日涨声中,胡老个人也难凑齐这笔大数。日子拖得越多,书的成本将越来越高。胡老想用预订的办法来筹款,可又不能登报公开预订!他只得四处委托亲友去征集订户:一元一本,出多少钱以后给多少本。这确是个好办法,但书款是陆续收到的,纸只得一令一令地买了断断续续地送印。
《西行漫记》中译本终于印成了,中间凝聚着胡愈之同志多少心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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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艺文谈片

  勿气
  陈小川
中央电视台的歌曲大奖赛决赛,我场场必看。三场下来,很难说我更偏爱民族唱法、美声唱法、通俗唱法中的哪一种。这回,我真正奉行了一次“中庸之道”,只好说,“鱼亦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了。
回想当初通俗唱法刚刚抬头的时候,有一些学院派是抱着“是可忍,孰不可忍”态度的。而一些通俗歌迷也以为“试看将来之天下,必是通俗歌曲的世界”。而今呢?二者同登大雅之堂,当初有气的人们怕是气也消了。这事确值得回味。
文学艺术界类似的事还有,如朦胧诗刚出现那会儿,也有些人气不打一处来,气话当然也不太好听。而今呢?朦胧诗的集子也出了一些,还颇有读者。有气的人至少气不那么大了。其实当年李商隐的诗就够朦胧的。他的“无题”,后人颇费猜详,至今也还朦胧着。而主张诗要读给不识字老妪听,而且让他们听得懂的白居易,并没有气不打一处来。
我想到,通俗歌曲与朦胧诗的兴衰过程,很有些启发。今后对待文学艺术的新流派冒出来,万勿“气不打一处来”。少批判,多包容。凡受群众欢迎的,就一定会有生命力,
“孰不可忍”也得忍。看不惯怎么办?别看就是了。而有悖于时代精神,为大多数群众不欢迎的流派,甭理它,也没多少市场。当然以为朦胧新诗可以取代李白、杜甫,流行歌曲可以挤走帕瓦罗蒂,也属呓语之类。因为人群中永远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况且还有如我这样又爱熊掌又爱鱼的“中庸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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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在餐馆打工的,医药保险都由自己负责,老板是不管的。我有一个亲戚,在密西根一个小城里开了爿中餐馆,用了不少由中国移民来美的年青人,他依赖他们的年轻力壮,他们靠他得到一笔不算少但不要付税的收入,各得其利。前一阵,其中一个小伙子得了急性盲肠炎,大家乱成一团,把他送到医院,医院是私立的,因他没有保险而不肯接受,用救护车把他送到一个公立医院,公立医院接了下来,但要陪同去的人写担保书,一切费用由他负担,这才为病人开了刀,两天后出院。没多久帐单送到餐馆,共五千七百八十四元七毛。大家瞠目相对,求救于老板,老板为了买下这餐馆,已背了一身债(当然是银行贷款,在美国,向私人借款,再好的朋友也不肯借的,如肯,也要付与银行相等的利息。中国的“人情薄如纸”,用在美国,都还嫌厚了,因为钱财方面的来往,纯是商业,极少人情的),当然无法负担这笔额外的支出。求救于那个为小伙子办移民的亲戚,他也没有这么一笔闲钱。打工的朋友们拼凑一下,也凑不上,最后只好“赖帐”,不理。每月帐单来,小伙子咽口口水,双眼一闭,将它揉成一团,往字纸篓一扔,眼不见为净。
于是法院来了张单子,不是帐单,是传单。
你们一定急着要知道下文,对不对?没有下文,小伙子躲起来了,连那个为他写一份担保书的,也突然消失于云雾之间。总要藏匿一段时间才能出现,出现后也许可以到别处非法居留,非法打工。但我相信,他们从这个小事件中,一定学到了“要在美国居留,非先买医药保险不可”的原则了。
美国的贫穷人,拿救济金的黑人自然买不起医药保险,他们生大病住院,公立医院会接受他们的,但他们不象一般有固定收入的中产阶级,有他们私人医生及专科医生,他们有小病痛,只好到公立医院看住院医师或医学院四年级生。这些年轻医师,心肠再软,却不会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及关注,尤其在大城市,因为他们人数太多了。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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