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7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纵横集

何因字好而……
余英杰
“人尽其才”好说不好做。这里不但得有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思想作为前提,还得具备辨别人才属何种类型的慧眼。虽重用而不当能尽其“才”么?
书法史上享有“颜筋柳骨”之美誉的唐代大书法家柳公权,平生用功经术,尤其于《诗》、《书》、《左氏春秋》、《国语》以及《庄子》最为精熟,颇有治国平天下的抱负。谁知元和初年他擢进士弟,唐穆宗一看到他,第一句话就是:我在佛庙里看见过你写的字,早就想见面了。于是,拜柳为右拾遗侍书学士。当年那经国治世的才干得不到可“尽”的地方,但他却因而成了书法大家。中国历史上,自科举取士之后,因字写得好而得福的确是不乏其人。封建社会里,清客幕僚是缺少不得的一种人物。清代一笔记给清客编了一个十字令:“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吊(明末大兴的一种纸牌),九品头衔,十分和气”。“一笔好字”居然列居首位。
我有几个朋友因为小时候字画都来得,就担任了学生宣传干部。不料到了现在,已经是中层领导干部了,还是在宣传部门工作。其选任的理由就是“他能写会画,适合当宣传部长”,可实际上未必他们就不适合担当别的领导工作。颜真卿,是与柳公权齐名的大书法家,但这并不妨碍他担任治国平天下的朝廷大臣。在安禄山叛乱时,他就曾投笔而联络从兄颜杲卿起兵抵抗。
能写会画等等,看得见,不妨谓之“硬才能”;“治国平天下”的抱负等才能,是需要经过锻炼的,在未见人民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的历史检验之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妨谓之“软”才能。集这两种才能于一身者,却往往还发挥不了其“软”才能,因为社会往往只看到他的“硬”才能,只为他的“硬”才能提供“尽其才”的舞台。高卧隆中,貌似散谈的诸葛先生,“三顾茅庐”之后他才出山;自称无好、无能,而且叹息“食无鱼”“出无车”“无以为家”的冯煖,最后还是为孟尝君所重视,满足了他的“非分”要求。
集“软”、“硬”之才于一身者,也大有人在。在今天看来,要在某一方面,“硬”得突出,显出“峥嵘”,似乎还必须得有“软”才能做基础才行。就是创造性思维能力强的人,方可在某一方面“专”起来——在某一方面“硬”出“峥嵘”。有鉴于今天集“软”、“硬”才能于一身者日益增多,有必要提醒一下用才的领导者,勿以“硬”掩其替才能,做出因字写得好而不能尽其才这类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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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沙的铜锣
乔传藻
牛角寨的鲁沙是个线务员。他照管着乡邮电所的一千五百档电线杆。
这些电杆象一队士兵,从乡文化站出发,沿着湍急的河流,穿过森林,翻过云彩也爬不上去的高山,一直伸向国境上那些平凡的小寨。
鲁沙整年整月,都要沿着一档一档的电杆巡查,挥动钢青色的大钐刀,从密密苍苍的原始森林里砍出一条大路,让电线杆手拉手地通过。热带沟谷雨林里的夏天是不好对付的。夏天是毒蚊、山蚂蝗、蝎子、花苍蝇逞凶的季节。每年雨季过后,鲁沙的胳膊、脸颊,都会烙下一块块黑疤,这是花苍蝇叮咬溃烂后留下的痕迹。最让鲁沙头疼的还是那些山茅草和野竹笋。亚热带的阳光和雨水喂饱了它们,这些家伙长起来疯快。野竹笋从厚厚的腐叶堆里拱出来,尖桩似的围住电线杆;山茅草忘记了自己是草,它们想长得比电线杆还要高。野草和野竹野树勾结在一起,它们想撒开绿色的乱网去套住闪亮的电话线,套住电话线上的声音。每年在这个季节出来查线呀,鲁沙的熊皮挂包里还得揣一块磨刀石。就象刀鞘离不开铜箍一样,大钐刀也离不开磨刀石。夏天的山茅草,钢刀也能碰卷了刃!
线务员查线,少不了都要带这样一些“行头”:钐刀、踩板、电话单机、爬电杆用的大铁钩。牛角寨的鲁沙要比他们多一件工具,这就是那扇满月似的亮铜锣。说起这扇铜锣,和阿爸还有些关系呢。
鲁沙的阿爸是一位哈尼族的老线务员,铜锣是阿爸传给他的。开初,鲁沙怎么也不想要,阿爸劝导他说:
“栗树箐野物多,你带上吧!”
鲁沙有些辩嘴答舌的:“野物怕什么,我有大钐刀呀!”
阿爸生气了:“不许犟嘴,你的钐刀敌不过老熊的巴掌!”
鲁沙暗自叹气了,他勉勉强强把这扇铜锣塞进了他的熊皮挂包。
还是老辈人说的对:撵山的,总会碰见拾菌的。在栗树箐,在青团林撑起的密林里,鲁沙到底面对面碰见了性格凶猛的棕熊。那天,幸好阿爸交给的铜锣没有忘记在家里。
林子里的光线青灰灰的,就象栗树皮的颜色。鲁沙挥动着钐刀,沿着五十公尺一档的电杆砍杂草,太阳斜晒在脊背上,该吃晌午饭了。鲁沙的糯米饭团放在挂包里,挂包又歇在谷垛似的一座老青石上。鲁沙拖着钐刀往回走,他想踅回去找挂包。猛抬头,却见一头棕熊大大咧咧坐在岩石尖上,前爪端着铜锣,在吃饭团呢,星星点点的饭粒粘得满脸都是。鲁沙生气了,心想我还饿着呢,你倒先吃起来了。他闪身藏在电杆背后,扔了块石头去吓唬老熊,这家伙浑身的长毛象蓑衣那么厚实,它才不怕呢。鲁沙急了,举起钐刀“虎虎”地叫着,做出要去杀它的样子。老熊发怒了,挣长身子站起来,看去就象一座长高了的岩石。鲁沙害怕了,他拖起钐刀就想跑,就在这时,岩石上“嘡……”一声脆响,响声连成一串,鲁沙扭头看去,哈,铜锣掉在岩石上,带着响声,连蹦带跳滚下岩石。棕熊给铜锣的声音吓惨了,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伸出前臂护住脑袋,缩紧脖子,圆球似的从岩石上滚了下来,没命地向树林深处逃去。鲁沙乐了,他冲上去拾起铜锣一阵猛敲,“哐哐哐”的响声吓得棕熊在岩洞里直打哆嗦。
此后鲁沙再也舍不得把铜锣塞在挂包里了。他不管是顺着电话线砍树,还是蹬着踩板爬上电杆检查横担上的瓷瓶是不是有裂缝,每次,他都要把这扇铜锣悬挂在玉荷树做成的电杆上。
春天,马缨花红遍山崖的时节,我在牛角寨见到了鲁沙,他额上亮着棕红色的汗珠。我说:
“你辛苦了!”
鲁沙叹了口气:
“可惜的是没有人从北京给我打过电话……”
鲁沙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又想,牛角寨就有好几位哈尼族大学生在省城、在首都读书,他们给家里打长途电话时,或许听到家乡铜锣的声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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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漫步

我爱《新华文摘》
丁聪
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买书,包括各类刊物。抗日战争离开上海,许多整套的画报、漫画书刊,都被家里处理了。抗战时,大部分时间在香港,把所有的稿费,都买了洋画册;香港沦陷,一册也带不走。解放后,又陆续收集了不少画册,书刊,命运也不妙——“反右”迁居时,处理了一大批,“文化大革命”时,又主动把成套的欧美苏联的画刊,送到对门的废品站,因为大都是铜版纸精印,不适于回炉成纸浆,还哀求其收下。到我再次被“解放”,书柜里的书已所剩有限。尽管屡遭劫难,可习性难移,一旦生活安定些,又故态复萌,无休无止地“抬书进刊”了。由于找到我的事情越来越多,所以我读书的时间也相对地减少。但对买书成瘾的我来说,总怕错过机会,就先买回家再说。我读书不专,兴趣又广,各种门类的书刊,兼收并蓄,把个原来就够挤的居室,柜子顶上,桌子床铺底下,都堆满了书刊,连来个客人都没地方呆。近年来,市面上的书刊,越出越多,对原来已经是“买书不少,读书不多”的我来说,矛盾更显突出,到了不可招架的地步。
《新华文摘》的出版,缓和了我“买、读”之间的矛盾。我想读的文章,无非是有关文艺与社会科学方面的动态、论点。自己从报刊上东寻西找读到的,总是东鳞西爪。现在,通过编辑同志的细心搜集整理,系统而有条理地把重要的文章及论点,都摘编在《新华文摘》里,而且每篇都注明出处,读来既省时,又省力,经济方面也节约。所以,它一出版,就成了我最心爱的、每期必备的读物之一。当然,我也不可能每篇都读,但丰富的资料已掌握在手,随时可翻阅,心里也就感到放心踏实了。从前年四季度起,出于想象得到的原因,篇幅有所减少,但它仍然不可替代地起到了纪录社会前进脚步的作用。因此,我爱《新华文摘》。由衷地向这个刊物的编辑同志们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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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南的风
冯麟煌这里燃烧着后羿射落的九颗太阳温柔湿润的南风温柔湿润的土地滚热滚热的激浪南风,吹醒沉睡的岛跃上报纸广告,开出大红玫瑰,墨黑牡丹酿甜万泉河染绿五指山煮沸南海浪海上油井喷出燃烧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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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致富与复旧
某大城市的一个首富区,近年人均收入近千元。有了彩电、摩托、拖拉机或汽车。但是这个首富区的许多家庭里,到处又可见用大红纸恭写的神灵牌位;新建成的土地庙、天后宫内,也大书“天官赐福”,“财源广进”的神符。
无独有偶,另一城市的农村也出现了两“热”:即办家庭工业“热”的同时,又出现了兴建寺庙“热”。“一村一品”和“一村一庙”成了某地近年来同时冒出的极不协调的现象。在某些地区,经济上去了,封建迷信、聚众赌博、色情文化等等沉渣也泛起了。这在社会变革期间固然是不可避免的,不必大惊小怪;但它毕竟提醒我们:经济改革如果没有政治、文化方面的改革配套,是很难前进的,已经取得的成果也难以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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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抹这一回
A市有一位干部在退下来之前,干了些颇为出格的事。他的一位老战友对他提出了劝告,希望他不要在这样的年龄给党抹黑。他的答复是:我只给党抹这一回黑!
只抹一回,而且直白地说了出来,何其“勇”也!
只抹一回,为己谋颇有节制;还似乎颇照顾整体的颜面,何其“仁”也!
只抹一回,因为这是退下来之前的最后一次机会,时不可失;又何其“智”也!
这位干部仅用一句话,就暴露了他对自己的晚节的态度。可惜他却忘了个“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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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无颜示子孙的
清代缪荃孙《敬斋泛说》有云:
“吾闻文章有不当为者五:苟作一也,徇物二也,欺心三也,盅俗四也,不可以示子孙五也。”
前面所说的四个“不当为”,暂置勿论;这末一条,我从一家出版社的一个中年编辑那里得到了实证:由他编辑的一本颇有“违碍”描写的小说出版了,但他把样书惴惴然地塞在办公室的抽斗里,不敢拿回家里去。家里有一对正在念初中的子女,他不愿让自己的金童玉女看到这本书。
这真是惓惓“父母心”。可是,只保护自家孩子的纯情本色,为什么不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呢?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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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洞箫(外一章)
赖亚生
在林场圆木垒起的墙上,悬挂着老场长进山时带来的洞箫。
透过箫身磨出的光亮,我仿佛看见场长粗糙的手指在随着心音跳动,我仿佛听到一首悠远而亲切的乐曲在树梢缓缓流淌——
他背猎枪的形象,在密林中昼夜穿行。拨开厚密的树叶,穿过盘绕的荆棘,从涧边到峰顶,从梅雨连绵的初夏,到寒风料峭的冬季……
我想:老场长不就是一支洞箫么?那旋律里分明有他巡山的足音……
夜巡
沿着山蛇般蜿蜒起伏的林区小路,护林老人肩背乌黑发亮的猎枪夜巡。那精瘦的猎狗跟在脚后,两只眼睛吐射着警觉的光焰。
浩瀚的林海,静静地沐浴在朦胧的夜色里,那好夜游的虫儿已不再游窜,啄木鸟也抖落日间的疲倦,踏入甜谧的梦乡。山坳里,偶尔传来野山羊梦呓似的哞叫……
老人深情地环视四周,那儿沉睡着他数不清的子孙。白天,他哺乳它们以汗水和慈爱;如果蛀虫夜间窜入林区,他愿作一只啄木鸟……
让林海更静谧,轻盈的脚步延伸着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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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清夏 〔中国画〕
李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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