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7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北乌苏里日出
范震威
早就想眺望北乌苏里的日出,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凌晨,我被浪声吵醒。披衣出舱,天已放亮,我看看手表,才两点零十分。我搭乘作处女航的一条富锦县的新驳船,此时水手们早已忙碌地张罗着。轮机长划着小船拐进了鱼亮子,听说他们去找野宿于江岸的渔民换鱼,就朝柳条通的方向望去。密密的柳林阻挡了我的视线,远远地听见木桨划动的水声。还有一条小船,看不清那两个人是谁,他们已漂向下游很远,他们中的一位,挥动着一支操网,在捕捞什么……
太阳已经探出头来,游弋于东部天际的云带,由鲜亮变成桔红,渐渐加重了颜色。刚才还是淡淡羞红的江水,此刻也晕染上一片紫红。无边的细浪,闪烁着晨曦的光彩。刚刚露面的太阳,最初呈弓形,象遥远的凸顶的圆堡,它悄悄地升高,浮动的浪影为它沐浴着,使它更加鲜艳,更加迷人。
我突然想起泰山日出,默默和记忆中太阳升腾于雾霭中的情景加以比较——两位佳丽,到底谁更美呢?昨夜,我们泊船的位置,已触着祖国最东北的抚远角,接近东经135°。从经度看,它是太阳在我国起身最早,人们最先见到太阳的地方。当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人民还沉浸梦乡时,这里已迎来了祖国的第一缕阳光!
珍宝岛事件发生后,十六年过去了,乌苏里江的客运中断了十六年。也许是四通八达的公路网已经伸延到了东部边疆,这几年乌苏里的客运还没有恢复,我们所以能搭船到这儿航行,归根结底还要感谢饶河县造了这条船,也该感谢这条船的船队长,他答应将我捎到抚远县去。
船队长是一位老水手,在乌苏里江奔走了大半生。他不时给我们讲述对岸异国的趣闻轶事。此刻,我们一起站在甲板上,眺望北乌苏里的日出。血红血红的太阳终于脱颖而出了,渐渐升高。由于被晨雾遮拦,它的轮廓仍然朦朦胧胧的,直至升到相当的高度,才变得象圆规绘出的圆圈那样轮廓分明。这时,朝阳下的江水,远红近蓝,浮荡着五光十色的光波,分外美丽。汹涌的乌苏里江,顿时成了彩色的大江。
那亲昵地绕在太阳四周的缕缕云丝,缘于太阳的感召,此刻也成为艳丽红紫的一片。它们装饰着太阳,也鲜丽着自我。
我的前胸和脸颊已感到灼热的光芒。身后的船机突然发动起来,随着轰鸣声起,喷出的水花向绕在船尾的薄雾射去,在柳林的上空飘着蒙蒙的水珠,有如牛毛细雨,这时弯向亮子口的地方隐现出一道彩虹。“谁把青红线两条,和云和雨系天腰?”想着明代诗人的诗句,看着这瑰丽的大江,如火的朝日,我禁不住从心底喊出声来:“好美的乌苏里江!”
迎着祖国最初的阳光,作处女航的驳船起锚开船了。那拐进鱼亮子的小船,已经返回,他们带了鱼鲜回来,而捕鱼的那条小船,此时已远远地遁在下游的边岸间。我看见船队长挥动手臂,命令驾驶员打舵,这条夜泊在野寂江岸的驳船,迎着乌苏里的晨风,向北启航。
祖国地图上最远的东北角——抚远角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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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闻骂思改
治非
河南省新蔡县一位农民,看到河坞闸的管理不善,发了牢骚,骂了县长。县长张立中当时站在他的对面,佯装不知。事隔几天,县长特意拜访了这位农民,向他请教管理河坞闸的办法。以后,他们还交上了朋友。
在封建社会,倘若百姓当面骂了县老爷,恐怕不被杀头,也会挨上几十大板。身为一县之长的张立中,却闻骂思改,确属难能可贵。骂,这种提意见方式固然不值得提倡,但群众肚里有气,过火些,也不是不能理解。作为领导干部,闻骂之后,能够谅解群众的怒气,并由此而察过、而思改,则是共产党人立党为公、心胸开阔的表现。可惜,眼下有些领导干部尚无如此雅量。他们听到群众比较尖锐的意见(还不一定是骂)后,不是怒形于色,就是耿耿于怀,从此给提意见的人穿小鞋。其结果,必然堵塞言路,疏远群众,把自己孤立起来。
闻骂则怒,还是闻骂思改,说到底,是一个对待人民群众的态度问题。做高踞于人民群众头上的官老爷,闻骂之后,定会怒从中来,睚眦必报。做“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民公仆,自会以人为鉴——把人民群众看作一面镜子。当镜子里反映出自己脸上的秽物时,自然只有立即擦掉秽物,决不会想到如何去报复镜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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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响起了美国乡村音乐
张仲
“哐哐,通通!”作家冯骥才屋里,响起了明朗欢快的美国乡村音乐。
前些天,大冯书桌上堆着的是晚清书报,床头也放着清末风俗图册。
这几天变了:眼前是闪着彩色亮光的,他拍照的纽约、爱荷华、狄斯尼、美国西部风光的相片。印地安土著居民的木雕头像、图腾柱。一辆美国早期移民的小马车,车篷上还带着西部的阳光,扬起了灰尘。不时地,室内又响起美国乡村音乐。
大冯写作,总要给自己创造一个与题材一致的氛围。前几个月旅美归来,有人请他讲美国之行的观感,他不去。因为他正沉醉在清末民初的氛围中,更深地感受那个时代。新作行将问世,他把关注点集中于寻求和批判中国开放中的民族心理障碍。这会儿,他开始转向,着手写关于美国的书,就把自己的环境全变了。
新著的名字:《美国是一个裸体》。
他不想平列太平洋西岸这个国家五光十色的社会现象;他用力开掘的,是当代美国文化观念。
是游记?是小说?是述评?是散文?谁知道。恐怕全不是。也恐怕都是他在用心地寻求,对于他这是一种快乐。他写美国,是为了“反映当代美国文化观念,给我们的开放,在观念变革上提供生动的参照系”。他说这话时侧着身子,扬着脸,眼睛一眨一眨的。
“工作紧张,请来访者事先用电话联系。”无论在曾经住过的那间阁楼小屋,还是搬到这套博物馆(足够开一个老古玩店)式的新居,他从未拒绝来客,这张小纸条,现在却出现在他的房门上。
有什么法子呢?因为一个作家总得要写出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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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续《杨度同志二三事》
夏衍
今年是杨度同志逝世五十五周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海市委员会6月下旬隆重举行杨度墓重建落成仪式,上海市政协和杨云慧同志要我写一点纪念杨度同志的文章,年老体衰,又值北京盛暑,只能记述一些我所知道的有关杨度同志的往事以应命。
本世纪初,大批中国知识分子留学日本,在东京组织了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等革命团体。清政府对此惶恐不安,通过驻日使馆与日本文部省合谋,于1905年冬发布了“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用责令退学和遣送出境的手段,来“取缔”“性行不良”的(实际上指的是参加革命运动的)中国留学生。于是当时任“留日学生总会”干事长的杨度,就召集东京和外地的各省同乡会的负责人开会,发表宣言,向文部省提出严重抗议,并向驻日使馆递交了“学生公禀”,在“公禀”上签名的除杨度外,还有林长民、张继、蒋方震、章士钊、胡瑛等,当时在实践女校上学的秋瑾,也以“全体留日女学生代表”的身份,参加了抗议活动。12月6日,留日学生总会号召集体罢课,日本报上又发表了辱华文章,说留学生的罢课是“清国人特有的卑劣放纵之性情所促成”,为了抗议这一辱华事件,同盟会主要负责人之一的陈天华写了《绝命书》,寄给杨度,愤而投海自杀。杨度把这篇《绝命书》交给黄兴,黄兴写了“一人读之,听者数千百人,皆泣下不能仰”的跋文,不久就在日本和上海相继发表。陈天华之死激怒了全体留日学生,秋瑾首先与实践女校同学十余人集体退学,接着就有二千几百位留学生分批回国。但是正在集体归国运动如火如荼之际,留学生中也出现了一个反对派,他们组织了“维持留学界同志会”,接着又经驻日使馆策划,又组成了“日华学生会”,这个会成立那一天,居然有大隈伯爵、青木子爵等人参加,在反对退学归国的留学生中有一个“知名人物”,这就是汪精卫。
这事件的经过详见日本人实藤惠秀所著《中国人留学日本史》,有中译本,我是去年才读到的。
关于杨度同志和中国共产党有联系的事,三十年代初在上海小报上就透露过,我猜想,认识他的人也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杨度同志逝世,马叙伦先生送了一副挽联,后来搜集在马先生的《石屋馀渖》中,联云:“功罪且无论,自有文章惊海内;霸王成往迹,我倾河海哭先生”,在当时,应该说是很难得的。1947年在香港,宋云彬同志和我谈起这副对联,问我杨晳子晚年是不是加入过共产党?谈话时潘汉年也在座,我们就作了肯定的回答,云彬同志联想到沈玄庐、周作人等人的晚年失节,写了一篇《杨晳子的晚盖》,他的结论是:“人不怕顽固,只怕顽固而不化,只要能够化,一旦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不但自己心安理得,以往的过错也就被掩盖了。故昔人有言曰:彼将恶始而美终,以晚盖者也”。这篇文章曾在《华商报》或别的刊物上发表过,现已收入三联书店出版的《宋云彬杂文集》。
旧社会的知识分子可以不自觉地沉沦下去,也可以顿悟而来一次飞跃,杨度同志的飞跃是可贵的,他心安理得地为人民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所以在他逝世半个多世纪之后,还有这么多人在怀念他,对他的一生作了公正的评说。
86年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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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听老山英雄录音报告
李明和老山英雄的血潺潺,潺潺从录音带上进入了我们的脉管无数双眼在和平的大厦里分享炮火的冶炼当前线的一切跃上心屏我们已倍感肌腱在鼓实
壮志在召唤谁不知晓士兵的生命是筑入热土、事业、完美的长城岂愿卫护身后的惰性、病毒和
骚怨朋友,变每一岗位
为新的老山吧托举英魂最后的眷恋亚于老山的战役是蒙羞的战役我们从不曾断水
不曾断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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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早摘的杏子
金近
村子里有两户人家,一家姓张,一家姓马,他们家的屋前屋后都种了杏树。两家差不多同一个时候给杏树松土、施肥、修枝。杏树也就同一个时候开花,结果。可是他们暗中也有同样的想法,老在心里盘算,要是谁家先把杏子摘了去卖,就可以卖到高价钱。姓张的老汉想:人们都喜欢吃才上市的新鲜果子,要是赶在马家前面,能多卖钱,落在后面就卖不成高价了。姓马的那家也在想,可别让张家抢在前面,要不,张家肯定会挣大钱。
杏子长得象个大的算盘珠子,可是皮色是铁青的,还不到摘的时候,再过半个月吧。过了七天,姓张的手痒痒的,实在等不及,他想:该到吃杏子的时候了,先摘了吧,快去卖,可别让马家赶在前面。张家真的摘了杏子去卖了。马家看到了,也赶快摘了去卖。人们喜欢早些吃到杏子,可是没有成熟的杏子是酸的,他们也不爱吃。结果两家挣的钱都很少。
村子里另外有一户人家,也种了杏树,他家杏树上结的果子,由青慢慢转黄,个儿也很大,那杏子的皮色黄橙橙的,真象光滑的玛瑙。他摘了去卖,一担杏子马上卖完了,挣的钱却比那两家都多。(附图片)
苗地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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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长毛兔的诉说
胡惠玲
一只雪白雪白的长毛兔,慌慌张张地窜进草丛,迎头撞上一只大花野兔。野兔十分惊奇。
“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象您这样高贵的公主,也到这山野里来溜达?”
“唉,别提了。”长毛兔眼泪汪汪地说,“主人本来十分娇贵我和我的姐妹兄弟。因为我们绵白绵白的长毛,织成的绒线衫,畅销国内外。我们这个乡办小厂越来越富了。可谁知,钱迷心窍,主人还想赚得更多,就偷偷在我们的毛里加进些棉花。这下可好,被人发现了,哗啦哗啦四面八方全退货。那时我们都为主人难过死了。”
野兔眨巴着小眼,透着聪明地说:“不会赶快赔礼道歉、改正错误嘛!”
长毛兔深深叹口气说:“不行呀!人家不相信你了嘛!厂里再得不到订货了,只好关门。这下可苦了我们。贱价卖了吃,可人家说我们的肉还不如鸡鸭好吃。后来卖都卖不出去,就白送。送也送不出去,就把我们赶到这山野里来了。我糊里糊涂,离了群……”
说着说着,长毛兔不禁抽泣起来。
野兔眨着小眼,安慰道:“别难过。亏得你先碰到我。你就住到我洞里去吧!”
长毛兔感激地点点头,跟着野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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