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7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暗示”
李辛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些人学会了“暗示法”。此法运用起来不露声色,十分微妙。被“暗示”者呢,经过长期的经验积累,对此法心领神会,与其配合起来极为默契,甚至到了天衣无缝之程度。不妨试举几例:
某领导到一工厂参观,看中一件工艺品,爱不释手,口中不住称赞:“这件东西太好了,多么精致呀!我还从来没见过呢。”待参观完毕,这件工艺品已放在了这位领导的车子内。
一检查组从甲地来到乙地,对乙地的接待者大讲甲地对他们如何重视,一把手亲自陪同,招待了几次,等等。乙地明白,接待规格至少不能低于甲地。如此这般,乙、丙、丁……的接待工作不断升格。
某领导干部对下级一领导干部说:“我的孩子你们要严格要求,注意培养教育。”于是,他的子女便很快被入党、提干、上调。……
“暗示”即非公开,它可以将其“真意”隐去。而使用其法者,又大都是些有“身分”的人,让他们公开吐露真意,还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再者,他们所“暗示”的事都是我们党历来所不允许的。于是便不露声色,通过“暗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既收了“益”,还未失“身分”,可谓两全其美,滴水不漏。此其一。
“暗示”还可在关键时刻推卸责任。“暗示”嘛,被“示”者可以“随便”理解。说某件东西好,可没说“要”呀!说人家招待我,可没让你招待啊!让你对子女注意关心培养,可没让你提拔他呀!如此一推六二五,自己一身“清”,最后还来个“官打送礼的”。被“暗示”者呢,“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此其二。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被“暗示”者都是被动的。不可否认,有那么一些人,是极善于领悟上级的“暗示”的,有时甚至过于主动。因为他们可以变“被动”为“主动”。他领悟了“暗示”,给了“暗示”者以好处,反过来“暗示”者总不能“忘恩负义”吧?当对方遇到什么“麻烦”或需“帮忙”时,就不能“袖手旁观”。两者皆得益。此其三。
当前,党中央正在下大力纠正党风,那些搞不正之风的人也许会更加乞灵于“暗示法”的。这是值得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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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荒山野岭寻名冢
耿毅军
出名的坟,无名的山。
风如蝉翼的黄昏,我循指示路标渐没草木萋寂的罗浮山麓,漫步前去葛洪墓凭吊。然而,小路渐失,山环峦绕,竟不知墓在何方。踯躅之际,幸得路人指点,才知已到了近前。
作为同行,对这位东晋时期的先哲充满崇拜之心。他不恋都城高官,携妻在这深山炼丹制药,为百姓除疾解难。我想象他在山中留下的忠魂,墓地也一如生前的朴实庄重。青石砌就,松柏伴陪,为后之来者留下永恒的记忆。
待我大步登上山来,看到的却是一块荒草萋萋的平地,四五块码起的石头,几束燃尽的香烛在风中颤抖。没有墓碑,没有坟丘。这不过是向阳山坡的一处凹口,野艾、苦蒿的滋生地吧。我满心疑惑地踱来踱去,右脚碰到一块木牌。翻过来了,这才看到此处的正名:葛洪衣冠冢。哦,民间传说八十一岁的葛洪是羽化升天的,仅留下衣冠冢供后人凭吊。难道因为是衣冠冢,香火虽不断,坟茔却没蒿草?
葛洪,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就开创了免疫疗法的世界先例,比法国科学家巴斯德早了十个世纪。他所著《金匮药方》、《肘后备急方》、《抱朴子》在医学史上占据重要一席,应以铜像传昭后世,谁知竟冷落如斯!
我怔怔地站着,眼前出现了许多大半人高、土红色的小屋。这是前些日路过东边沿海渔村,在村后山上所见的。它们玲珑剔透,拱形房顶,白线勾勒砖缝,在青山的背衬和阳光照耀下分外炫目。我问过向导,才知这是富起来的人们为已故亲人修的坟。呵,这些勤劳但无闻于后世的亡魂躺在精雕细刻的建筑里,我们杰出的医学先辈却在露天地里听任风吹雨打,连启告后辈的墓碑都未有一方!这不竟使我怅然愤然了。
愤然也罢,却无法可想。想必是我们盛产科学祖先的国度,文明古国之古太多,对科学先驱,则对不起了。这是不公平的合理,熟视无睹的陌生。我弯腰把这块唯一标志的木牌拾起来,它在我手中显得这样沉重。
我寻到了名人的栖息处,却觉得迷失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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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挽夏承焘先生
惊悉夏瞿禅先生遽归道山敬赋挽诗二首以志哀思
缪钺
海内知交半零落,
犹期子达定吾文。
中仙去后无词笔,
玉笥山头更哭君①。
才华学识擅三长,
论著流传发耿光。
临桂吴兴相伯仲②,
千年青史定评量。
①张炎悼王沂孙(号中仙)《琐窗寒》词题序云:“余悼之玉笥山,所谓长歌之哀过于痛哭。”词中有句云:“自中仙去后,词笺赋笔,便无清致。”
②临桂谓王鹏运,吴兴谓朱祖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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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浣溪沙
悼瞿禅
唐圭璋
噩耗惊传怎禁哀,奋飞无翼到燕台,泪珠自落梦桐斋①。
海雨天风酬素志,龙川白石出新裁,名扬寰宇仰高才。
①作者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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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草原的太阳
唐大同
离我很远很远,在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在那白云下面马儿跑的地方。……
但每天清晨,却有从那里升起的旭日催促我醒来。
摘下一片向着北方飞飘的白云,写下我的——南方的细雨般缠绵的祝福。
大雁矿
你是新生的太阳。
你是从大雁的翅膀上升起来的,是雁群从南方江海中打捞起来,并一程一程地用雄壮的雁阵护送到这里来的。
你在大雁南来北往落脚的地方诞生。那时,望着在无边无际的空旷中,风餐露宿的陌生的建设者,那张张络腮胡也长成了一片呼伦贝尔草原的脸,那双双被蚊虫咬刺得红肿的脚……雁群发出了奇异的询问和惊恐的悲鸣。
不习惯草原的新生——繁星般密集的矿灯刺眼的光芒、载运列车汽笛震撼荒原激情的呼喊……以及刚刚旋转起来的迪斯科急促的旋律。
大雁飞走了,翅膀驮走了历史的荒凉;
大雁飞走了,雁阵赶走了现实悲怆。
大雁还会回来吗?
那时,大雁将成为信使,翅膀上挂着一串串令人喜悦的信息。
大雁北上的时候,就是我思念你的时候。
伊敏河矿
你是富饶的太阳。
虽然有过痛心的徘徊、停滞,毕竟生气勃勃地从伊敏河畔升起了。
你的地下多么宽广、厚实、丰腴——多少煤的原野、煤的山峦、煤的河流。
你的地上又多么贫困、荒芜、凄凉——饿狼争抢着一只不幸掉队的羊羔的残骸,乌鸦在追逐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兔。
冷却、凝固了的渴望,等待着燃烧的时代。
——这一切,已深深留在创业者艰辛足印串连起来的记忆中了。
你的露天矿,已袒露出黑亮黑亮的胸怀,积压了多少世纪的烈火般的激情和力量,和熊熊燃烧的希望和向往……
你朝气勃勃。你的矿长就是你的勃勃朝气的化身;
你充满活力。你的活力激荡在驾驭大力士电铲小伙子的肌腱上;
你因年轻而略显羞涩,牧羊女也成了你年轻的工人。
——面对着曾经住过创业者的地窨子的废墟,我的心汹涌着滴着泪珠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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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个伟大的民主主义者的自白
——斯诺家书选译
董乐山
不要以为我在读纳桑或门肯的著作。我有这个看法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今天晚上我只不过是想了一下而已,特别是因为这关系到我和霍华德。哥哥一直想在商业界发财,趁还年轻的时候退休,利用他比较成熟的余生寻求知识、经验、冒险,也许还有幸福。我知道他希望的就是这个。我想很可能霍华德会实现他的希望,尽管条件已不利于他所希望的那样快达到他要达到的地位。这是因为霍华德知道除了发财以外他还有其他人生动机的冲动;他有一颗艺术家的敏感的心,这在争取美国式成功的斗争中是个不利条件。但是我相信他是在竭力压制其他的追求,这使二十几岁的年华十分困难,因为他认识到只有全力礼拜商业主义的神龛,你才能够达到我们新式美国文明顶峰的黄金目标。
我离学校以后在纽约工作了两年,要做的是同样的事。我尽力踏灭其他爱好的火焰,这些爱好在我自己的打算中却更加珍贵。我努力熄灭同商业不相容的可笑的欲望;在那黄色的偶像前我天天烧香。但我感到厌倦了,所作的牺牲与目标相比太大。我看到自己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目标奉献十年,十五年,甚至二十年的有用年华。到了中年发了财,但没有什么可以回顾的,除了年轻时代枯燥的岁月,没有广泛的文化接触,没有带来知识和身心平静的经验,而身心的平静却是要与大自然保持和谐所必须的。因此我决定这不是我所要追求的最好目标。
因此我逃离纽约。我决心花二三年也许四年时间去尝试另外一种存在。当我从曼哈顿港口出船的时候,我决心忘掉一切同洛克菲勒、卡内基、福特和我在上学时教我崇拜的其他企业巨子竞争的必要性,从阳光璀璨的大海的另一边,有一个更老的神殿向我招手,我想去弄弄清楚。与此同时,我的心中有我想考验一下,我想表达出来,也许加以满足的许多想望、追求和倾向。
两年过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接近了真理。我只知道在这期间我一直想到更大范围的兴趣,对我自己吸收知识的能力有一种几乎不能容忍的不满,对人生的迅速有了更敏锐的认识。可惜的是,我象以前一样说不清楚。我受到的新影响和接受的新思想并不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即使是最清楚的思索也没有产生有条理的,明确的,可靠的东西。我有时想这一切只教我对人类道德的无用和错误弱点更加深感惊异而已。什么都不一致,世界本身就是畸形的东西。每一个人都是个新的现象,有一种新的精神病。为什么要他们的思想和行动按以前的方式呢?要精确地做到这一点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把这些思想谈清楚。这很困难。我重读一遍,觉得里面充满了诡辩。我想这大概是要用英文词句表达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的危险。因为我上面所说的都是一种感情的分析,似乎并不是明确思想的结果。它来自内心,因为受到摧残而起来反抗世界的打击的是心,而思想却在平和地应付这种打击,以符合不断变化的宇宙观,这样你就可以继续活下去,在行动和思想上同你周围的人保持外表的一致。
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许这是我身上,我们所有人身上的一种异端思想,还没有完全被这个高度有效率的工业化社会的力量所扼杀。也许我愚蠢地梦想有办法形诸笔墨的这个奇怪思想不过是过去黄金般的幸福的快要忘掉的记忆,是人人都相信一度曾经有过的那种简朴、田园般的生活的快要忘掉的记忆。
您一定感到厌倦了。请原谅我。我的天,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半夜一点钟了。今天晚上肯定是完全归于您了。
作了这些个人心理分析,但我还没有告诉您我自己的情况。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事可以奉告。我在为联合通讯社写稿。我还向美国好几家杂志寄材料。但是这一切都不稳定。一切都取决于主编头脑里的一念之差。一个星期,或许更多日子的努力可以由于编辑判断上的一丝变化而前功尽弃。是的,我写了很多,但在没有发表之前是一钱不值的。……
埃德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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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抢救”资料三点建议
陈允豪
一九七九年夏天,在一个抗日战争时期老战士集会上,有位老同志说:“我已七十多岁了,关于项英我接触不少,总想写点什么,一个人功是功,过是过,项英犯了错误,但他的一生革命生涯中为党为人民也做过很多好事。”日月轮转,又过了六年多,这位老同志已经年近八十了,但他还没能动笔。如若把肚子里材料带着一起去见马克思,不是太可惜了吗!这样的事,我听到的,不止一件。为此我向有关部门提三点建议。
一,为了求实存真,对历史上一些著名人士,特别是有功劳,但也犯过错误的人,不要因过而掩功。当然也不能因功而掩过。
二,要“抢救”党史、文史资料,对不少七八十岁的历史老人来说,在记录、整理资料方面,还要给他以帮手。对今日还在位者如此,对不在位者更应多加关照。
三,党史、文史征集部门和出版单位,对内容扎实、真实而可靠的资料,如目前还不便公开出版的就少印一些作为内部研究资料。甚至暂时不印的,也可酌情付给一点资料费,把资料保存下来,以利“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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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夏塘小友〔中国画〕 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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