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
专栏：
读两则报道有感
陈丹晨
打开5月28日《人民日报》，看到头版头条、二条消息都是报道同一事件：“六名党员批评国家计委办文拖拉”，“中央国家机关党委印发六名党员来信，国家计委和各局制订相应的改进措施”等等。《人民日报》编者还加了长篇按语。消息还报道了国家计委党组副书记的批示。这些按语、批示和报道都非常严肃地批评了官僚主义、党风不正等等现象和对四化事业带来的危害，并且要求通过这一事件的揭露，推动中央机关端正党风，改进工作。
读这样的消息是很使人激动的。它说明我们的国家机关是有生气的，是在进步中。但是，读完以后，又不免有点困惑：这仅仅是一个作风问题吗？这些重大的建设项目既经充分研究决定以后，当然也还需要办理这样那样的报批手续，但是否还需要公文旅行几十个大小单位，画上几十个圈圈呢？假若说，所有这些干部作风改进了，端正了，办事认真了，讲求效率了，而那几十个单位的旅行和几十个圈圈仍是必不可少的，效率又能提高多少呢？官僚主义是人造成的，但官僚主义不也制造了官僚主义者和官僚主义作风吗？这个事件的揭露对于我们正在进行的体制改革有什么联系，又有什么启示呢？
同一天《人民日报》第三版登了一条小消息，报道一个中学教师考取了武汉大学研究生，但校方收到了两封匿名信揭发该生“有生活作风问题”，因而取消了他的学籍。该生辗转得讯后，经申诉，南京市委组织调查组调查了三个月，先后到六个单位，找三十多人详细调查，最后写出九份四十二页调查材料澄清事实，使该生恢复了学籍。记者称赞此事“排除匿名信的干扰”。读这样消息，当然要为南京市委认真办案、洞察是非感到由衷高兴。但是，我也有困惑之处：如果该生未能得讯，岂非沉冤难雪；武汉大学根据两封匿名信就作出影响一个青年的学业和命运的决定，又算是什么问题？两封匿名信不费任何力气就调动了几名干部组成调查组搞了三个月等等，这是否是干扰国家公务，浪费人力财力，那个可耻的匿名信作者对这个事件从法律上又该负有什么责任呢？如果下一次又有别的这样那样新的匿名信时，又将怎么办呢？这位研究生虽然进了大学，但这个事件不能认为已经结束。它给我们的启示与我们当前正在进行的加强法制和体制改革似乎也是有关系的。
我们社会生活中还存在不少弊端，但并不都是从思想作风、道德观念上加以要求和规范可以改正的。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道德上的要求不能从根本上代替当前正在进行的体制改革。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之一就是以礼治国，但对建设现代文明国家则是很不够的。如果我们没有树立这样的变革意识，我们就无法推进我们的事业，即使化了许多力气，也只能是治标而不是治本。因此，当读到这样的消息报道时，我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也许，这是庸人自扰，大可不必的。
第8版()
专栏：大地
欢迎金凤凰飞回老家
林默涵
美国夏威夷大学艺术团按照中国京剧的表演形式和音乐唱腔，用英语排演了传统京剧《凤还巢》，在夏威夷演出了三十多场，受到了美国人民的热烈欢迎，获得夏威夷州最佳演出奖。现在他们带了这出戏到中国来演出，一定会受到京剧故乡——中国人民的欢迎。这在中美两国戏剧史上以至世界戏剧史上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创举。这充分表现了夏威夷艺术家们的远见卓识和勇于探索的精神，也表现了夏威夷艺术家们对中国人民和中国文化的友好感情，我首先要向夏威夷的艺术家们表示钦佩和感谢。
京剧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流行于全中国的我国主要戏曲剧种，为我国亿万人民所爱好。其所以能这样，是因为它来自民间，继承并发展了我国近千年优秀的戏曲传统。它的剧目大多具有浓厚的人民性，表现了人民的喜怒哀乐，表现了人民的愿望、机智和幽默。在艺术上，则把戏剧表演、歌唱音乐、美术、舞蹈、武功、杂技熔于一炉，成为一种发展得比较和谐、比较完整的综合艺术。它的表现力很强，能够表现历史上各种社会生活的题材，塑造出多种多样的富于艺术感染力的人物形象，创造了众多的表演艺术流派。比如《凤还巢》就是属于梅兰芳的“梅派戏”。这出戏表现了人民追求美的生活的理想，不但长相俊美的人爱美，容貌丑陋的人也爱美，因此发生了一场有趣的误会和纠纷，最后大家欢喜，美的人仍然与美的人结合，真是“上帝的还给上帝”，凤凰回到了自己的巢。我们今天欢迎夏威夷艺术家带了《凤还巢》来到京剧的发源地——北京，就象欢迎金凤凰飞回到自己的老家一样地高兴。
任何民族的真正优美的艺术，都具有两重性，就是既为本国人民所欢迎，也一定会为外国人民所欢迎。好的艺术是属于世界的，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1930年，我国杰出的表演艺术家梅兰芳，第一次把京剧带到美国，受到美国人民热烈欢迎。梅兰芳还到了夏威夷。真是巧合，他在檀香山还演出过《凤还巢》。美国人民喜爱中国的艺术，中国人民也喜爱美国的艺术。早在二十世纪初（1907年），中国的第一个话剧艺术团体——春柳社，排演了根据美国著名小说《汤姆叔叔的小木屋》改编的话剧《黑奴吁天录》，这是中国人演出的第一部话剧。中国的孩子们很喜欢阅读马克·吐温的故事，青年们爱读惠特曼的诗歌，我们也翻译和演出过奥尼尔等剧作家的戏剧。美国的许多优秀影片，更为广大中国观众所熟悉。记得我年轻时在上海，曾经为了要看一部由嘉宝等许多大明星合演的轰动一时的美国影片《大饭店》，脱下上衣送进当铺去当了一块二毛钱，一块钱买票，两毛钱付车费。这次夏威夷艺术家们还将演出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美国话剧片断，一定会给我们愉快的艺术享受和有益的借鉴。
的确，艺术是没有国界的，我们两国艺术家的互相学习、互相交流、互相借鉴，不仅有利于提高和丰富双方的艺术，更重要的是可以增进两国人民的互相了解，促进人民的友谊，这对于世界和平和人类进步都会产生很大的作用。
1986年7月17日
第8版()
专栏：
一个伟大的民主主义者的自白
——斯诺家书选译
董乐山
1930年2月15日最亲爱的父亲：
我终于接到了霍华德的信，十分高兴。由于长期没有听到他的音讯，我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他信中的口气似乎很消沉，气馁；字句之中甚至有一种失败的调子。但这种征象出之于霍华德之手是不必过于惊慌的。他总喜欢夸大他们遇到的小困难的重要性，主要是因为他没有能够一夜之间成为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我有时认为他的这个态度是少年时代心理的遗留。他还有意识地培养这种心理。我觉得自怨自艾把自己说成是个大失败，可以得到一种满足。这其实是一种自吹自捧，因为认识到自己是大失败，就说明这个人一定进行了艰苦的奋斗，要达到常人所达不到的无限境地。但这种奋斗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大多数是心理上的胡思乱想。这甚至不是思索。叫什么好呢？也许可以叫自欺欺人的妄想。
不过我还是知道这种使在纽约与生活搏斗的人寒心的可怕的嫌恶感的。这个城市对待自己的公民是没有安宁、秩序、平等可言的。这是一场疯狂的争夺，尔虞我诈，骗局重重，混乱之中看不出形状，幽雅，或一句真理。常常使人觉得，到处是使人啼笑皆非的命运的捉弄。你能几个小时，几天，几星期看着这些令人作呕的蠢人竟把应该给好人的好东西据为己有。你厌恶地看到没有教养的、无足轻重的、普普通通的人挤身到了可卑的一群人中间，但却发了财，遭到各方面的羡慕，使人觉得命运竟然让这些不可容忍的资产者当场出丑，还拖着世界跟他们一起干蠢事。看到这些，使人不快；地球成了一个正直的人无法安身的可怕的地方。我们的面前招摇而过的是一些没有道德、没有原则、无知堕落、没有灵魂的人，他们由于环境的神秘恩宠，挤到了“十分之九的下层”之上，纯粹靠钱财强占了如果根据他们完全缺乏有教养的人的种种美德而完全不可能有权利占据的社会地位。
纽约的生活法则是令人不解的——完全不象教科书或教授们对生活的描述。辛勤工作、头脑聪明的人为了老板的利益而拚命工作，但并没有娶了老板的女儿，做他的公司的副总裁。而是另外来了一个浪荡公子，诱骗了小姐失身，然后娶了她，继承了家财。比别人早上班半小时的那个家伙并没有迅速提拔为老板的机要秘书。他的同事称他为傻瓜，老板认为他有毛病。
到你发现你二十一岁以前受的教育都是胡说八道时，你已快接近中年了。与此同时，那个对理想没有兴趣的家伙，生意却很多；没有读过伦理道德，却极自信和自大；对自己所做的事的价值或意义毫不在乎，除了这一定得能赚钱，赚“大钱”；亲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却“发了迹”，吸高级雪茄，娶了个时髦的妻子，置了高级轿车，而且很可能还开始身体肥胖起来。这就是成功者。
如果你在纽约呆了三四年还没有攒到十万元钱，你一定就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城市的心理是有毒的，危险的东西。你的理想很容易受到歪曲，信念改观。最糟糕的是这种看法的实质到处都适用，不仅在纽约，而且在全美。智力低劣的人——也许不一定低劣，姑且说是不发达的吧——都有了在美国到处被公认为是成功证据的这种兴旺发达征象，就象智力发达的人一样，其实这对后者来说才比较合适。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在世界上大多数其他国家里你不会发现是这样的。也许这是因为，有一个思想支配着美国：财富的必需。根据美国式的信条，钱是生活的唯一目的。凡是很早就在少年时代认识到了这一点，集中精力要达到这个目的，不让任何事情分心，把智力上的培养、娱乐、身心的发展都置之一旁，总是努力收敛更多的钱财以赢得尊敬、地位、社会威望、所谓的幸福——这就是“成功发迹”的那个人。
另一方面，你会发现美国有千千万万的人有很好的教养，很高的文化，按自己的方式在追求真理，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那在我们可爱的国家作为阶级显赫地位唯一标志的财富。为什么？是因为他们做生意没有本事吗？一点也不是。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心有怀疑，他们犯了一个大错，即怀疑美国式成功的报酬是否能带来最后的满足。因此他们把智力用到了非正统的目的上去了，从他们的脑袋里伸出触角，探向除了只关心赚比实际需要更多的钱这个美国式义务以外的领域，因此违反了我们繁荣兴旺的原则，侮辱了“成功发迹”的常规。
当然也有突出的例外，有人不顾财神的规则，扩大了他们的思想境界，花了时间和思想在文化领域中进行研究和发展，最后也积累了财富的基础。但你必须承认，他们是很罕见的。他们必须是有才华的人。而美国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有才华的人并不多。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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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极光〔外一章〕
徐成淼
在那么荒漠而酷冷的冰天雪地里，你还能闪耀着如此瑰丽的色彩并变幻着那么神奇诡异的美姿吗？
严寒似乎把整个宇宙都凝住了，周遭是一片死寂，绝望的冰雪正覆盖着无边的极地……
就在这庄严的时刻，你蓦然出现在幽邃的夜空，象一幅微微摇荡着的长垂的帷幕，激射出阳光那虹霓般的七彩，漾动着令人惊愕的奇幻的波纹。
哦，那是太阳借你的形象在温慰开拓者的心。你那希望的帷幕一旦拉开，热烈而明亮的白夜就将不可阻挡地到临！……
激情
在密密森林的深处，浓重的岚云聚集着，聚集着；象是在等待一次奇迹的出现。这时，有谁一声呐喊，便会唤来一场豪雨，整个山谷，顿时充满了哗然轰响的急越的雨声。
在皑皑雪峰之巅，沉重而厚实的雪被，严密地包裹着悬崖削壁；象母亲把一个神秘的婴儿，包藏在自己的怀里。这时，传来一声猎枪的巨响，整片雪层一齐震塌，象一堵高墙蓦然倾倒，引起了震撼天宇的欢乐的轰鸣。
哦，我充满激情和渴望的心也在期待一场豪雨，一声高亢的号角，来摇撼我热切的灵魂。
然后，奇迹出现，母亲敞开了厚爱的胸怀，一个充满活力的婴儿，托举在闪光的雪峰！……
第8版()
专栏：
渔光曲〔水印版画〕 王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