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6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潮”说
王曼曼
自从有了这世界,大概就有了潮。中国则有个庄周,他在梦蝶之余,讲到了潮:“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圣经》上说:漫漫的水覆盖住人、地、物,诺亚冲出来,乘方舟在大水上求生。这里讲的,也是潮。潮水能使诺亚成为英雄,能让聪慧绝顶的庄子看不清牛马,够引人瞩目的。难怪唐朝的张若虚写了“海上明月共潮生”,而宋代的杨诚斋仍不作罢,又来个“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同时更有写了十卷《武林旧事》的周密,竟然不厌其烦,把钱塘观潮繁衍成一篇文章。
潮水何幸!
日前去看一位朋友,问他最近忙什么,答曰:“跑邮局。给国外的亲友的亲友写信,给大使馆写信,办自费留学呢。”他三十四岁了,做了十余年工厂调度,英文刚刚识得“OK”,怎么想起留学来了?以此相问,他笑答:“有门有窗的都往外跑,我也得想法开开眼界。英文?到了那边上补习学校嘛。”又闻,某研究生院的一个系,近来十余名正在攻读硕士学位的学生要求停学退学,自费出国。
出国,走出中国,似乎也汇合了一“潮”,冲击着一些人。
凡事有肯定就有否定,再有否定之否定。潮汐发电,给人类以光明;洪水的涌潮,能把黄河推出个口子,能把肥沃的中原变成黄泛区;潮涨潮落海水随潮起舞,岸边看海的孩子会高兴地拣拾潮水赠送的银色贝壳,也在拣拾一个快乐的童年;潮吼潮叫,潮水还会掀翻渔人的木船,掀动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灼念。
本世纪初,为了拯救贫苦的中国,为了推翻一朝封建统治,青年人挺身而出了,他们乘风破浪,蹈海东渡,破浪西游,苦学、苦干、苦思、苦想,为了祖国强盛。那是一次潮水。在那潮水的涌浪中,孙中山出现了,詹天佑出现了,梁启超、严复出现了,周恩来出现了,鲁迅、茅盾、郭沫若出现了!那样一次寻求救国救民真理的潮水,雕塑了我们民族的一代精华。
八十年代的海外学子,“邃密群科济世穷”者大有人在。身居西餐大菜的故乡,他们以最简单的饭食果腹,余下时光统统奉献给事业;在玉带般妖娆的高速公路上,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方向盘。任朝阳抚摸,听晚风浅唱,他们急匆匆走向工作间、试验室以至打工的餐馆。游子,自古以来就是吃苦的化身,不然怎么有千古绝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呢?冲破孤独、寂寞、拮据编织的网,他们要拿出全部的勇气和毅力,学习异邦的优秀科学文化,他们以为祖国振兴、人民幸福多作奉献为己任。
今天,仍然在长江黄河臂挽中生活的一些青年,挺起胸膛,准备走先行者走过的艰难的游子路。他们知道,中国要以铜枝铁干立于世界之林,必须纳百川之水,容四季阳光。
潮水涌来难免裹挟泥沙。有些人已经或将乘潮而去,以为域外事事可人,而贫穷落后将永远是中国的同义语。有一点他们应该记着:改变一个国家的面貌要几代人的艰苦奋斗,而能够在中国前进道路上做一枚铺路的石子,是众多留过学、正在留学、准备留学的炎黄子孙毕生的心愿。同他们相比,那些只思出国镀金混洋文凭,唯想安逸享受终一生,甚至以捞几件便宜洋货为满足者,当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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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瑞士的儿童警察
延泽民
上午九时,我们从苏黎世坐汽车出发,到八十里以外的奥尔登参观。
我们乘坐的旅游车,带空调装置,有十几个座位,还有小桌。司机是德语区人,他拉开车门让我们上车时,一本正经地说:“今后你们就天天坐我的车了,车内可以抽烟。”一眼就看得出,司机言谈不形于色,是一位非常严肃的人。
从苏黎世到奥尔登,公路上的车辆极多,又是丘陵地带,可是汽车仍然高速行驶。从车窗望去,只见绿色的田野和丛林,仿佛无垠的波涛从我们两侧澎湃而过。
疾驰中的汽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定神一看,道旁站着一个小男孩。我心想,司机一定是提防这小男孩违反交通规则,闯过马路,他心里一定很恼火。谁知,一路上严肃不语的司机竟然笑了,喃喃地说:“嗨,警察把我挡住啦。”
警察?视力所及,没有发现警察呀。
这时候,对面来的小汽车,也猛地刹了车。
站在路边的那个小男孩约莫十岁上下,脖子上带一个圈儿,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他挺直胸脯站着,显然不象要横过马路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我又问司机。
“皇帝要过马路啦。”司机仍然微笑着说,不再作解释。
“皇帝?”我越发感到新鲜了。正在猜想中,只见丛林小道里走出来三个十来岁的小孩,两男一女,脖子上都套着一个闪光的圈儿,肩上挎着小书包。道边站的那个男孩,挺直胸脯,伸出手臂,向马路一指,那三个小孩便迅速横过马路,向丛林小道跳蹦而去。
这时候,陪同我们的包利格女士才告诉我们,那是小学生刚放学,回家吃午饭的。为了保护儿童的安全,瑞士政府规定,每个儿童在马路上行走时,脖子上都带一个闪光的圈儿,即使在夜间行车,车灯一照,那个圈儿就发出亮光。它是无声的命令,司机望见这闪光的圈儿,就必须放慢速度,乃至停车,给儿童让路。同时,政府还规定,儿童到校或放学,都由高年级学生在必经之公路边执勤,行使国家警察职权,汽车必须服从“小警察”的指挥。
我们的司机说话很幽默,当“小警察”手一指,让他通过之后,他笑眯眯地说:“儿童警察的权利同国家警察一样,皇帝的汽车通过,也得听他的指挥。”
瑞士保护儿童的法令、措施还有许多,仅此一项,就使你感到瑞士人办事非常实际。
小警察看上去极端认真,俨然一派国家警察的气派,好象他肩负着庄严而光荣的使命,非常可爱。
据说瑞士全国平均每两个半人就有一辆汽车,因此公路上的汽车流量很大,前边的车停一分钟,后面就排成了“长蛇阵”。可以想象,假若没有这些“儿童警察”,孩子们上学、放学横过马路是很危险的,学校、家长,都会为孩子们的安全担忧。国家授予儿童警察这个权利,是很得人心的。
司机在行驶过程中遇到红灯或警察时,两眼端视,面无表情。而在这些小人儿小手面前,他却咧着嘴巴,满脸堆笑,象盛开的花朵,和儿童警察一样,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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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战后日本文学管窥》序
〔日本〕井上靖
李德纯氏的《战后日本文学管窥——从中国的观点出发》,读后受益匪浅。我以为,这部著作是对战后日本文学的出色介绍、解说和批评。正如副标题所标明的那样,作者从中国学者的视角,阐释、批评了战后日本文学,然而,更其重要的是,这是一部热情洋溢的好书。
这些姑且不论,作者李德纯氏投入于这项工作的热情和努力,似乎是巨大的。仅就我个人在战后不久发表的作品群为例,迄今还没有人读得这样细致,并放在战后这一特定历史背景下,凸现出细节的内蕴。他读得准确,我是这样看的。
所有这些或许取决于论者的中国式思维方法。这位中国学者经历了“文革”、“四人帮”的特殊政治时期,想来这一点好象也是重要因素。他的态度可概括为真挚二字。
目前,中国译介各种日本文学作品方兴未艾,对于促进这种势头健康发展,李德纯氏的研究工作以及他处的地位,应予以极大的关注和期待。希望作者多自珍重,取得更大的成绩。
(《战后日本文学管窥——从中国的观点出发》已于今年6月由日本明治书院出版)
(无为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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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三管齐下
胡靖
一向只有双管齐下的说法,生枝与枯干同画,或左右开弓,犹如武林中人那对点穴的判官笔。在向违法乱纪作斗争中,讲三管齐下,就是国法、党纪和舆论,这三种武器是不可或缺,也是无法相互替代的。
前些年常常在报纸上读到这样的新闻,一些人政治上渎职,经济上犯罪,已经明显地触犯了刑律,却只是被开除党籍,甚至仅仅受到党内其他纪律处分就算了事。在封建时代,曾有过丹书铁券、免死牌之类的名堂;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哪怕你有再大的功劳,也绝不能用此抵罪,拿去买命。
党员违纪,当然应由党的纪检部门来处理;但党员触犯了刑律,则应由执法机关去追究刑事责任。党章中明确规定,作为执政党的共产党也要在宪法允许的范围内活动。现在,抓大案要案,党的纪检部门、政府的检察部门和司法部门,各司其责:违反党纪的,党纪处分;触犯刑律的,依法惩处。这是很得人心的。
报纸,是党的喉舌,也是人民的喉舌,应起到监督党政干部的作用。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舆论的力量是大得很的。不是有“不怕通报,就怕登报”的说法吗?国法、党纪和舆论,对于惩办各种犯罪都是有力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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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不入集的自序
许淇
将三十年来发表的散文作品和一小部分散文诗编了一本选集,算是创作生涯中途的一次小结。卷首该解说几句多余的话吧。于是勉力作序。
我发表的第一篇作品是散文,嗣后写了小说也被认为具有散文味;若做诗,便成散文诗了。其实,我最初的文学练习是诗,当然全是秘不示人的笔记手抄本。日后厌恶流行的顺口溜和快板式的新诗,便让内心的诗的感受披上散文的外衣,使用了散文的形式。我想,散文如果没有广义的诗的内核,如同徒存躯壳的游魂。
记得中学时代,在课堂上写了一篇关于春天的作文,用分行或不分行的、骈不骈、赋不赋、散不散的什么文体。落笔自我感觉良好,颇为得意,以为准打满分无疑。结果发下作文本,傻了眼,只见上面红笔圈一个零蛋,老师批曰:
不文不诗,草率了事,
搪塞老师,“鸭蛋”给之。
老师陈姓,可谓解人。他国学底子厚实,大概为生计所逼,从北平流落沪上执教——教一群小孩子。我毕业后仍与他有往来。五十年代中,我到北京旧布帘子胡同探望他,已垂垂老矣!临终前唯一的愿望是请老伴为他沏一杯浓浓的碧螺春。这一个细节正符合老师的性格,是诗,也是散文。
直到现在我仍恐挨老师的批:写的尽是些“不文不诗”的东西!
序成付梓,出版社却为统一格局,规定一律不用前言后记,故此之谓:“不入集的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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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我与散文

散文与青年
章武
近年来,从报刊所发作品和人们的谈论中,似乎有一种偏向:诗是青春的艺术,而散文是属于中老年人的“事业”。
我苦思再三,对此一直不敢苟同。
诚然,中老年作家阅历丰富,学识渊博,技巧娴熟,笔下常有美文佳作问世。但问题的另一面是:最贴近当代生活脉搏的恰恰是千千万万青年。他们分布在通都大邑、穷乡僻壤、边陲海疆,正在从事前人未曾从事过的开拓性事业,其所见所闻所感,往往未能进入中老年作家的视野。倘若把他们挡在散文艺术宫殿的门外,那末,我们散文创作的题材是否过于狭隘!散文创作是否多少显得有点暮气?
散文易学难工。青年人写散文难免会有点稚嫩,不够成熟。但他们思想敏锐,少一些因袭的重负;艺术上敢于创新,亦常有“越轨的笔致”(鲁迅评萧红语),这对于当前散文的发展,恰是至关紧要之事。翻开中国现代文学史,许多作家也正是在他们血气方刚之时脱颖而出,发表了不同凡响的名篇佳构,如冰心、朱自清、许地山、何其芳、庐隐、梁遇春等等。
因此,我有三点小小的心愿:作为读者,希望文坛上能涌现更多的散文新秀;作为编者,希望能多为青年人的散文作品鸣锣开道;作为作者,希望笔下能多传递一点当代青年心灵的颤音,多一点活力和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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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椰风
陈燕妮红红椰风吹过时旗语和三角帆都真动了心远行桅杆全那么郑重竖起惊天动地的寂静岸哟每天每天椰风从东到西滚动而来轻佻而羞怯这儿的女人便都生着圆杏眼她们很美不是蓝潮水浸透了她们准能生出满树的招摇他们注定是要远走的父亲是这样祖父是这样是男人便都是这样没人的时候他们能读到真正的眼泪他们永远脚踏椰风的留恋却又听不到任何挽留杏仁眼椰风们背过身去悄悄背过身去藏匿一万遍冬天只有每寸思念都被她们揉捏了一万遍之后椰风才开始把她们在海平线上晾着的潮湿目光摆弄得凄凄涩涩那时候那个天蓝海蓝的时候他们走出海岸哟这里的男人都是种植在甲板上的这里的女人都是隐身在椰风下的男人们走得太远女人们却都没有出过远门蓝日子徜徉进每一片五彩的凝视椰风轻轻流出许多许多白色血岸哟我白色血的岸哟我白色血的椰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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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楼观台 〔中国画〕 税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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