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6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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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嫉妒与流言——一大内耗
周倜
我很熟的一位中年科学家,在美国进修期间成绩优异。他的研究论文连续三年被美国的两个学会选中,并应邀在各国学者云集的学会年会上宣读。有人表示愿以年薪数万美元聘请他到某研究机构工作。可是他婉言谢绝了,毅然回国,继续担任月薪七八十元的“助研”,夜以继日地投入科学研究。
这样有志气的爱国学者在回到祖国以后,我想一定会在科研上取得更大成就。不料,一年后再去看他时,却显得精神疲惫,似有难言的苦衷。他叹气说:“在国外进修时,每年至少能拿出五六篇论文;回国后照样苦干,去年只出了两篇论文……”
“是因为科研设备差,还是因为助手水平低?”
他摇摇头说:“不是!主要是内耗太多。我不善于处理复杂的人事关系,得用很多时间去对付流言蜚语!”
究其原因,就是他习惯穿西装或鲜艳的运动衫,与人交谈偶尔用英语表达某些新概念,有人便说他“洋里洋气”,要“显示自己”;因为他喜欢小孩,逢年过节给同事的小孩分送礼品,有人便说他“发了洋财”,“收买人心”;因他敢于直言,又有独到见解,曾在学术讨论会上坦率指出某研究生的论文确有水平,而某领导、某“权威”的论文却毫无新意,有人便说他“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甚至说他“居心不良,想当所长”;他在从事科研的同时,喜欢写点虽无学术价值,却有众多读者的科普文章,有人便说他“捞取外快”,“急于出名”。如此这般,使他深感人言可畏,防不胜防。他愤愤地说:“为什么有些人拿着工资,自己不干事,专门盯住干事的人纠缠不休,吹毛求疵,没事找事?”
笔者也有过类似遭遇,深有同感。对于此类流言,最好是不予理采,用鲁迅的话来说,就是连眼珠子都不转过去。
韩昌黎说过“事修而谤兴”。大凡在某些方面有成就、有特长、有创造性、敢于开拓的人,都难免会遭到猜嫉与诽谤。在背后散布流言蜚语,这大概也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一种不怎么样的“国粹”吧。
我们这个民族,确有许多传统的美德,受到世界各民族人民的尊敬,诸如勤劳、智慧、坚韧、节俭、善良、克己、敬老、爱幼等等。但是也有某些传统的痼疾,例如狭隘守旧,嫉贤妒能,纠缠小事,苛求“小节”;无事生非,有事起哄;当面“久仰久仰”,背后又在捣鬼踢脚;不肯亮明不同观点进行论争,却惯于在背后搞姑妇勃溪,叔嫂斗法,嘁嘁喳喳没完没了。
但是,“流言止于智者”。忠诚正直、表里如一的人,大可不必为流言蜚语而困惑伤神。
值得深思的是,为什么人才不易出头?而某些才干并不出众,说话做事谨小慎微的平庸者却每每受到重视或越级提拔?这显然与我们某些同志在考察干部的时候,习惯于多凭印象,只看小事,苛求“小节”有关,不重视一个人的工作效率、实际成绩和工作局面开创得怎样。有些人甚至把热情奔放、活泼好动、真诚坦率等性格特征也视为“不够成熟”的缺点,如此这般,焉能不造就出许多唯唯诺诺、庸庸碌碌的谦谦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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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丈亭的六月
马瑛瑛
我喜欢六月。每当六月的阳光欢快地撒向大地,我就会格外格外地想念家乡,那个浙东的小镇:丈亭。
丈亭的六月是紫红紫红的,丈亭的六月是紫得发黑的,丈亭的六月和梅子一样酸酸的,丈亭的六月比蜜还要甜许多许多,丈亭的六月直让人咽口水。六月里故乡丈亭的杨梅熟了!
六月杭州的大街上也可看到小摊杨梅,标牌上写着:余姚杨梅。其实,许多都来自余姚的丈亭。可惜这些杨梅经过长途跋涉,已经甜汁淋淋。如果要过杨梅的瘾,应该到丈亭去,到丈亭的山上去,到丈亭的树上去,到丈亭的街上去。
六月丈亭的街道几乎全被杨梅占领了。那些吃过小摊杨梅的城里人,看了一定会大开眼界,那才是真正的杨梅世界。小时候我盼望杨梅季节胜过盼春节。记得那时的丈亭镇,还是不知哪个年代留下来的样子,一条十分细长逼仄的街,算是镇中心了。每当六月,山农们挑着大筐小篮的杨梅来这儿赶集,小街真象吃饱了的鹅脖子,被杨梅塞得透不过气来。这杨梅又是最娇嫩的,受不了挤,所以小街的青石板上常常被杨梅汁染得紫紫的。有几次我跟着大人去逛这个杨梅世界,这样不仅饱了口福,也饱眼福。可惜回家时,花裙子、白袜子上全染上了各种形状的紫色,只要妈妈不心疼衣服,我实在很喜欢这些紫色的图案。那时候,我还曾担心这条小街会不会被那么多的人和杨梅挤破。
我少年时代的担心已经多余了。去年六月我看到的杨梅市场完全北移了,当年的小街让位于各种海货、蔬菜。而杨梅市场,从镇北新建的银行、食品站门口开始,横跨铁路,与渔溪镇相连,这条路少说也有五六里长,实在非常壮观。这儿的山农来自丈亭的郊区、龙山乡、梅溪乡、三七市乡等,可以说是集中了丈亭最好的杨梅,大多是杨梅中的上品荸荠种,颗大、核小、肉厚、鲜甜。最精美无暇的是那些小篮头杨梅,颗颗又黑又大,闭着眼睛往篮里抓了吃,保证不会吃到一颗带酸味的,只有满口鲜甜鲜甜的果汁让你陶醉得说不出话来。今天的杨梅上市量不知比过去多了几倍。据有关人士说,去年一季上市量达一百五十三万多斤,最多时一天就有十五万斤左右。
不过,丈亭人最喜欢吃的还不是这街上的杨梅,他们喜欢上山去,他们喜欢在山上边采边吃,一边欣赏这美丽的杨梅林,一边呼吸着新鲜香甜的空气,丈亭人的生活是极有情趣的,他们常常在山上呆一整天,这杨梅,只会吃破舌头,却吃不坏肚子。挑杨梅,有许多学问,内行人都知道鸟儿吃过的杨梅比糖块还甜。杨梅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它含有蛋白质、脂肪、钙、磷及多种维生素,还有药用价值,杨梅季节刚是梅雨时光,时雨时晴,采杨梅的农民常常是一身湿一身干,但因为吃了杨梅,不会生病。杨梅能除湿、御寒、消暑、止泻。杨梅酒,既是大伏天的好饮料,又是消暑佳品。
丈亭杨梅,真正可以说历史久远。据对丈亭境内河姆渡文化的测定,七千多年前的河姆渡人吃过野生杨梅,也就是说,丈亭杨梅已有七千多年历史了。
杨梅,使得丈亭的六月特别诱惑人。怪不得丈亭人的四方亲友和外地人,专挑六月到丈亭来,连最守时的火车,在这个季节,开到丈亭站也不由得要多停一会儿。发达的现代交通,把丈亭杨梅送往各地,有更多的人分享了这天下美。
这酸酸的、甜甜的、紫色的故乡的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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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她实在太累了!”
胡德培
“她实在太累了!”去医院看过韦君宜的同志,异口同声地说。
不久前,人们看到她在庆祝人民文学出版社建社三十五周年暨“人民文学奖”(长篇小说)授奖大会上热情讲话。她是首届评奖委员会委员,对被评的每一部小说都认真阅读过,而且激动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们向她家走去,听取她对当前创作问题的新鲜见解。
我们从杂志上读到她新发表的小说和文章,又收到了她的散发着油墨馨香的新书《老编辑手记》和散文集《故国情》。
我们听说,她一遍又一遍地编写并修改《一二九运动史》,最近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准备最后定稿。
我们还听说,她又有了新的创作计划,准备撰写关于“一二九运动”的长篇小说,同时,正在写作系列的短篇及中篇。
我们时时在办公室里见到她。她虽然办了离休手续,但仍然奋力工作。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一日下午两点,司机同志把她送到中国作家协会。她以文学期刊工作委员会主任的身份,主持全国部分文学期刊编辑工作座谈会的筹备会议,四点左右突然病倒在会议桌旁!
她因脑溢血右侧瘫痪,躺在首都医院的病床上。
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作家、老出版家、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总编辑、老社长,尽管生活的波涛早已在她的眼角激荡出深深的皱纹,时代的风霜早已将她头上的乌丝压积成纷飞的白雪,但是,她关心出版工作,关心文学事业,关心新的创作,关心中青年作家的成长,关心编辑素质的提高,数十年如一日。躺在病床上,她还想到工作,想到创作,让人赶快给新社长孟伟哉打电话,让人安排好《一二九运动史》的最后定稿工作。
我翻阅着她赠给我的新著长篇小说《母与子》。看到她的亲笔题签,我仿佛又见到了她那坚毅的面容,听到了她那热烈的话语,我自然想起她,想起她的家庭、她的子女……
她,实在太累了!
令人高兴的是,几天前,我去医院看她时,她病已大有好转,说话仍然清晰和敏捷,右肢已经能够伸屈,并且恢复了正常饮食。大夫说,再过一些时候,就可以让她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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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法盲”的另一面
丹赤
“法盲”如同“文盲”,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不知酿成了多少笑话、悲剧和丑行。
据报载,某一青年打群架时,用水果刀捅透了他人的肚肠,伤者被送往医院抢救,而这一青年被带到附近的公安派出所。他对警察的审问毫不在意,不时地看看腕上的手表,竟不耐烦地说:“你们快点处理,我手头还有四点一刻的电影票呢!”又据报道,某局长在讨论下属一个单位的保卫科长,大耍权威,持手枪柄击伤无辜群众一案时,竟说:“打人不对,可不能说是‘犯法’。我怎么不知道《宪法》里有这一条呢?”呜乎,此等人“盲”得也真可以了。
有时,“法盲”这顶帽子又可借以掩盖犯法的耳目。去年,《人民日报》披露,河南省西峡县人民法院院长张克增,其次子张建中于前年图财害命,枪杀了县食品公司贸易信托部的主任,并抛尸于水库之中。尸体被发现了,开始了紧张的侦查。这位张院长已知其儿是凶手,却千方百计地为之安排“退路”。后来,张克增也沦为罪人。执法几十年的法院院长,当然并非“法盲”。
过去,连续接触了几起案件,随同有关人员一起,向案件有关的几个单位的领导同志了解情况,几乎无一不是百般庇护,暗中走动,甚至故意设置障碍,他们自觉不自觉地站到了党纪国法的对立面。待到水落石出,他们竟一个个显得十分“痛心”:“都怪我们缺乏法律常识,今后可不能再当‘法盲’了。”这话貌似“痛心”,实为遮掩。那些受贿万元之巨的“红包”、盗用公款为自己盖房子以及打击报复把人逼疯致死的,也不乏“法盲”的自悔声。
“法盲”乎?唬人哩!我的邻里中有一干部,平时对自己的妻子极不尊重,一次口角时暴打了她一顿,险些丧命。事后,他嗫嚅:“我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要不——”话刚出口,站在一旁的他那年仅三岁的女儿反驳道:“瞎说,‘打人犯法’!”
当前,我国进行的一场大规模的“普法”宣传教育,不单单是一场法律常识的学习运动,而是增强、健全法制观念的社会工程。知法诚然重要,但与此相比,守法的问题在司法工作者以及懂法的干部当中更为重要。上述那些自称又被称为“法盲”者,不是不知法而是不守法,他们或因无政府主义、无组织无纪律,或者是借助自身的权力及其关系网,或者是“利欲熏心”,藐视我们的法律。因而治病要抓住病根,从一些“法盲”声中,看到这另一面,这对于捍卫社会主义法制,恐怕不无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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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阳光篇(四首)
钟声扬

为了理解你,我从阳光下走到月光下,——一直在广泛地阅读,深刻地思考。
在这辉煌的群星之间,我虽然是最小最暗的一颗,但在发光,发着自己的光。

我想了解、感受并创造生活中一切新的东西。生活是可爱的!然而,生活中许多新的东西,却常常被自己的拳头所击破,而且不留一个。
我终于明白了:生活总是在连续不断地毁掉自己的作品,从而完成自己的形象。

我把枯枝败叶的灰烬,撒到门前的流水里去了。
我知道,灰烬必将在春天的旋律中,沿着大树的根脉飞上枝头,化作大树的绿叶,而在阳光下赞美我的工作。

日落以后,你从太平洋卷起了狂暴的雷雨,仿佛要在倾刻之间彻底摧毁这颗星球。
不料,清晨时分你竟送来了一个格外迷人的微笑。如此史诗般的和谐,使我坚信:月亮和太阳都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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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世界中篇名作选》出版
《世界中篇名作选》是广西漓江出版社出版的丛书,目前已出版了五集。
丛书专选外国优秀中篇小说,既包括已有定评的古典作品,也包括较好的现代和当代作品;既包括名家的代表作,也包括虽非名家而在艺术上确有特色、可供借鉴的作品;既包括曾经介绍的旧译,也包括首次介绍的新译。
第一集中的《第四十一个》是苏联作家拉甫列涅夫的中篇名作,早为我国广大读者所熟悉。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作品极富艺术魅力,第二集中收入他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和《象棋的故事》。第三集中的《绞吏之绳》是匈牙利伟大诗人裴多菲写作的唯一的中篇,第一次全文介绍给我国读者。
(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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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将军柏 〔中国画〕
 魏紫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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