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6月1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家乡的五味子
骞国政
人们对故乡,总有着一种深深的眷恋,长久地保留着幼年时代一些温馨的记忆。
我的故乡在秦岭渭水之间,那儿钟灵毓秀,物阜民丰,素有“金周至”的美称。从背着铺盖卷儿到省城就读那年算起,我离开故乡已有二十四个寒暑了。水一般流逝的岁月,并没能冲淡我对故乡的印记。
在我们那一带,乡亲们都把秦岭叫做南山,山中有一种野果,名叫五味子,果实能吃,蔓可熬茶。它虽然名见药典,但在南山庞大的野生水果家族中,不过是个小不点儿,不占什么地位罢了。千百年来,它在山中自生自灭,从未赢得过乡下人的青睐,而只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占据着一个小小的位置。每当大人们走山归来,不等柴担落地,娃娃们的眼睛就瞅准了条子布手巾里那一嘟噜熟透了的五味子。偶尔也有山里人采下来拿到山外来卖的,只要那竹背篓往村当中一放,周围很快就瞪起了一双双圆溜溜的眼睛。那一串一串深红色的果实,外边还裹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好看得象玛瑙粒儿一般,惹得孩子们口水直往肚里流。于是,一个个跑回家,缠着大人要来鸡蛋、蒸馍换果果吃。那滋味儿呀,酸酸儿、甜甜儿、怪怪儿的,吃一口真把生日都忘了!
记得有一次,妈妈用一个蒸馍换来一把五味子,刚塞到我手里,对门的菊叶姐就跟了过来。她爹死得早,她娘儿俩日子过得很紧巴,常常连一个换瓜果的蒸馍也拿不出来。妈妈忙从我手中取了两串给了她,我不依,“哇”地一声哭了。菊叶姐她妈闻声跑过来说:“好娃哩,你甭哭咧!姨给你打她。”说着,照准菊叶姐的小脑袋,“叭、叭”就是两把掌,菊叶姐求饶地尖叫起来,我也哭得更厉害了。
多少年过去了,后来我进了城,有了各种各样的水果,却总是忘不了五味子那股特殊的味道,尤其忘不了菊叶姐那张怯生而清瘦的小脸蛋。
这几年,故乡的变化真大,我对来自故乡的信息总是听不够。我曾经向家乡来的人打听过菊叶姐的下落,都说她妈去世以后,她被嫁到南山里再没音讯,于是,我怅然了。
春节前夕,我正在西安年货市场上徜徉,猛然看见前面的路旁围了一堆人,便好奇地挤进去一看,原是卖刺绣品的。各色各样的桌布、床围、枕套……把一张大塑料床单摆得满满的。奇怪的是,不少绣品上都绣着一串一串红得可爱的五味子,那颜色着实比真的还水灵,好象用手一撞就会流出酸甜的汁水来。我不由得俯下身,久久地端详着。
卖主是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打扮入时,落落大方,主动向我打着招呼:“同志,买一件吧!”我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直起身子,但并没有马上离去。那姑娘热情地说:“这是周至刺绣,可有名气哩!”一听是故乡来的,我一时兴趣上来,便和她攀谈起来。真没看出,她还是一个乡村刺绣厂采购员兼推销员哩!到过十几个省,说一口关中式的普通话。
“同志,别看这五味子果长在我们山里多少年都不发时,如今,县酒厂用它的果汁酿出了‘五味子酒’,我们刺绣厂取它的形象美化人们生活。下回,等我们厂的门市部在省城开业你再来,还有更好看的呢!”
我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山村姑娘的热情健谈。我仔细打量着她。当听到她妈很喜欢五味子,并设计了这些图样时,蓦地,她那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眼神,使我恍然有悟:
“姑娘,你认识一位叫菊叶的中年妇女吗?”
姑娘先是一愣:“她是我妈,你是……?”
啊!原来如此,真是太巧了。我又高兴又激动,连忙向她解释,并邀她到家里做客。
这时候,一街两行的年货摊,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对我完全失去了吸引力。看着面前绣品上栩栩如生的五味子果,我的思绪一下子飞回到三十多年前的故乡。五味子,你这野果中的小妹妹,如今不再象那含羞欲遁的少女,你已经从山崖上、背篓里,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城市。你的步子迈得好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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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怎样对待“出头鸟”
——是“枪打”还是“保护”?
严秀
“枪打出头鸟”是一句陈言老话了。民间对这个“出头鸟”是有个约定俗成的理解的,那就是专指在旧社会中那些出头露面提倡兴利除弊以至清理学款、义仓甚至族田、庙产收入之类地方“公益”事业的人,而从来不是指坏人、犯罪的带头人。因为,凡是前一类带头人,是必然会遭到地方豪绅和地头蛇们的嫉恨和打击陷害的。这句话就是叫人安分守己,不要去做“出头鸟”而引来“枪打”的意思。反动统治者也使用这句话,用意却完全相反,它是进攻性、警告性的:谁敢做“出头鸟”么,对不起,那就不客气了——先“枪打”下来再说!
奇怪的是,解放后我曾听过的某些报告、指示之类,也提倡过“枪打出头鸟”这句口号(其中有的人不久自己就被作为“出头鸟”而被打了),更为奇怪的是,这个“出头鸟”也不是指坏人头子、犯罪头子之类的东西,而是指那些敢于带头提建议、提批评、提创新改革意见之类的人。对这类人想以法律去网罗他们,是无论如何也网不上的,于是就不断地发明种种“分子”之类永远也说不清的罪名,说这些人都是政治上的敌对分子,是敌人。
但是,这类“出头鸟”究竟是不是敌对分子呢?除了个别人确是别有用心之外,其余的恐怕都是出自好心,提建议,倡改革,除积弊,防未然。他们中的某些意见和语言容或有不当甚至错误之处,但这些“出头鸟”一般是出于爱护社会主义,想改进我们的工作。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典型的例子就是马寅初老人,他曾被蒋介石亲自决定囚禁流放数年、解放后忧国忧民提出了控制人口的远见,也被当成“出头鸟”而打了。庐山会议上,彭德怀、张闻天两人做了希图挽救“大跃进”灾难的“出头鸟”。以后,孙冶方主张国营工业要重视经济核算、适当考虑合理利润之类;杨献珍在哲学上提出事物发展过程不光是“一分为二”,还有“合二而一”的过程;邓拓写了废弃“庸人政治”,反对空想的一夜之间实现共产主义之类极其委婉的讽喻杂文,等等,都一一被当做“出头鸟”而加以“枪打”了。
根据过去三十几年的经验,所谓“出头鸟”,无非就是能够并敢于提出点或大或小的批评、创新和改革意见的人而已(当然这些意见不一定都正确或完全正确)。我们今天所进行的大规模的改革,可以说是十月革命七十年以来所有社会主义各国规模最大、情况最复杂、要求改革者的勇气特别坚定和创造力特别丰富的改革。在这么大规模的改革工作中,不会不出现一些不那么顺利的情况。但我们不能坐着不动,更不能老是一枪在手,看见一个“出头鸟”飞出来了,“乓”的一声就把它打掉。那样就必然会使国家倒退,发生“九(久)坐不动,十(实)在无用”的泥菩萨专政现象。
而改革与探索又是绝对分不开的。任何新的探索,不管是实践的还是理论的,都必然不能不出面做“出头鸟”,不然就不叫新的探索了。可是任何新的探索,“圣经”上都没有具体讲过,于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啦,资本主义复辟啦……,一大堆帽子就来了。
鲁迅一生就是维护“出头鸟”,而反对“枪打出头鸟”的。
早在1919年,他就在《新青年》的《随感录》中力主改革探索。
1927年4月他在广州黄埔军官学校的讲演《革命时代的文学》中又说:
生物学家告诉我们:“人类和
猴子是没有大两样的,人类和猴
子是表兄弟”。但为什么人类成了
人,猴子终于是猴子呢?这就因
为猴子不肯变化——它爱用四只
脚走路。也许曾有一个猴子站
起来,试用两脚走路的罢,但许多猴子就说:“我们底祖先一向是爬的,不许你站!”咬死了。它们不但不肯站起来,并且不肯讲话,因为它守旧。人类就不然,他终
于站起,讲话,结果是他胜利了。
现在也还没有完。
可见鲁迅多年来是念念不忘赞成“出头鸟”,而坚决反对咬死“出头鸟”的。那么,我们对于“出头鸟”的态度应该是加以“保护”,而决不是随便“枪打”。真正错了的,当然也应该进行帮助、批评、讨论,而不搞围攻,动不动就制造全国声势。那样,安定团结就难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也就被“枪打”了。要知道,“枪打”了一个马寅初,比“枪打”了一万只白天鹅的损失还要惨重无数倍啊!白天鹅当然要保护,但我们首先要保护的,还是一切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社会主义而又敢于直言切谏的民族志士啊!
一个国家民族如果没有一批又一批不断产生的“出头鸟”,便会成为一个无声的国家和无声的民族。而无声的国家和民族是注定要衰败下去直至灭亡的。
没有“出头鸟”百啭歌鸣的森林,是阒寂可怕的;没有“出头鸟”碎语啾啾引来的黎明,是缺乏生意和情趣的。我们能不能换个办法来对待“出头鸟”呢?恐怕是到了非换不可的时候了。
1986年5月28日


第8版()
专栏:我与散文

散文的选材也值得注意
韦野
散文本来是我国文学的“正宗”,这几年虽然有所发展,但仍有逊于正宗之名。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然而散文本身不及其他文学样式在囊括现实生活上有较大的容量,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因此,人们常常以“小花小草”非议散文的题材,似乎理应被判为“夹缝文学”。
作者有自由选择题材。但什么样的题材更便于抒发思想感情,可是回避不得的。我感到,有些散文理论文章谈选材问题时,往往过多地强调“一粒沙里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其实,历史画卷,盖世伟业的所思所感也完全可以写出美文,以即兴之笔“表现着,批评着,解释着人生的各个方面”(朱自清语)。分析散文写作的课本也大都强调在表现上要“以小见大”、“细处着眼”,这“小”,都往往被阅世过浅的习作者误解为小题材,于是便在身边琐事、花鸟鱼虫里迭循旧路,陷入思想浮浅之弊。这个问题,不能不说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散文的时代精神。我这样说,绝非认为“小题材”不可写。在擎起散文的使命和维护正宗之誉时,开拓一下“小题材”的另一面大题材的天地还是很有必要的。
写大题材更不同于写身边琐事。前者需要有透彻的了解和把握主脉,或正面或侧角的进行折射透视,后者则或多或少地省去了这个了解的过程。于是驾轻就熟,不图新径的小花小草之作便蜂涌而至。驾驭大题材的难度自然要大一些,知难而进总比畏难而退好。新收获是在创造中得到的。否则散文很难摆脱“小摆设”而榜末留名。
1986年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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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观许昌关帝庙有感
关玉生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统治者们为了自己利益的需要,热衷于“旌表忠烈”,修了无数的“关帝庙”。至今留下的,大多没有多少看头。近到中原,在许昌西郊八里桥头的关帝庙里,却看到一幅令人耳目一新的壁画——曹操为即将辞别的关羽把酒饯行。据说,这八里桥头,即当年的关羽辞曹处。如果可靠的话,可谓之真人、真事、真地、真景。
当初,关羽在曹公处,受何等厚爱!不仅被封侯,而且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古来遇此殊荣的也无几人。但关羽一打听到刘备的下落,还是执意要走,这是不能不令阿瞒伤心的。况且曹操不是不知,以关羽之骁勇,去事刘备,日后定于自己不利。但多次至诚挽留无效后,也便悻悻送别了。曹操能有如此度量,真是难得。
历史发展到今天,我们许多领导者,对合理的人才流动,不计较对本单位工作可能造成的一些损失,大力支持,甚至引线搭桥,提供方便,其胸怀和见识决非孟德之辈可比。
然而,也还有一些人对人才的关心和爱惜还很差。他们一听说自己单位里有人要“流动”,不管人家是由于专业不对口,还是本处人才积压,一概视之为对他不尊,因而使出种种手段加以阻挡。前不久,有位不能在本单位发挥作用的知识分子想到另一个单位去,该单位的领导竟然扣住档案、工资、粮食、户口关系,硬是不放,活脱脱一副“小国之君”。也有的即使要放,也非把你折腾得精疲力尽不可!
许昌关帝庙里的壁画,我想可以作为一面镜子。握有人事大权的领导者遇到合理的人才流动时,不妨照一照。


第8版()
专栏:

第一线上
——某轴承厂所见
刘畅园
妈妈,只要你笑这是一颗滚珠吗一颗寒星一轮清辉的月亮。妈妈只要你笑我就做一轮这样的月亮。沉在永恒的黑暗之中承受重压,悄悄歌唱。妈妈只要你笑我就永远做一轮这样的月亮。
这里这里信念,智慧交相照射的激光柱刻出了八十年代,共产党员的群雕。似乎,已经被忘了的那曾有过的被丢失了的最珍贵最纯洁的东西又缓缓而来。于是我的心,不再空荡填满的不再是忧虑。


第8版()
专栏:书林一叶

《晚晴轩文集》出版
陈友琴先生的新著《晚晴轩文集》,最近已由巴蜀书社出版。
本书采用传统文集编法。一、二部分为诗论、诗话,以评论清代诗人和诗歌为重点。第三部分为读书札记,短小精悍,心得独到。第四部分是旧体诗抄,有赴日诗抄、与钱钟书先生唱和诗等篇,清新隽永,耐人寻味。本书富于知识性、趣味性,可供诗歌研究者和广大诗歌爱好者参考、阅读。 (古吉)


第8版()
专栏:

夏夜(义乌农民画)
杨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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