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6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大山的呼唤
刘真
我每次乘船过三峡时,仰望着长江两岸的大山总是想,这些大山的后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这问号的深处有无限的神秘,这神秘感象一条线,牵动着我。
这次中国文联访问团的同志们,参观游览了大三峡和小三峡,在回到葛洲坝的船上,从秭归上岸,到兴山,一直到神农架巴东垭高峰上。站立在江边迎我们上岸的,首先是我们的诗祖屈原。峡风吹着他的塑像,我们站在他这故乡故土上望他,望他,他的诗在我们的脑海中回荡。好象他面对着江南岸的山川高歌朗诵呢。我们听着,听着,大山更壮丽、江河更秀美了。千言万语我们一时说不出,人群中只有一句话:“伟大的诗人出生在这里是不奇怪的。”咔嚓,咔嚓,在不断地响声中,诗祖的形象,和山川树林的美收进了摄影师们的手中去。
宽宽的河谷中一道清亮的水,这就是香溪河,它从神农架的大山大川中汇流而下,到江中去。这时,它喧响着,急忙忙地奔流着,很象是来迎接我们呢。在它的中段东岸上,是王昭君的故里。河水中白色的浪花,高山上飘下的一道道细流瀑布,象昭君的裙带,丝绸衣。水中的石子儿各色各样,又象无数的眼睛,替她望着我们,这闪闪、闪闪的光辉,不是她那目光中的神采又是什么?这香溪河水的喧响,叫人听来是历史的回音,它在诉说着少女的北国之行,那沙漠,那草原,和她对这故土的思念。
这正是一切美和壮丽的渊源吧?一棵参天的大树迎接了我们,引我们望见了前面重重绿色的高楼宫殿——望不尽的大山大树,这就是神农架。来到它的高处,深处,这宫殿一片片色彩的辉煌,使我们惊喜地只能高喊出两个字:“看!呀……”鲜红的、金黄的、白的、紫的、绿的,说不出望不尽它这色彩的丰富和艳丽。冬天来了,这是神农架各种树类的叶子和不落的小小密密的果实,也是树群的寒衣。这寒衣和这里满山满树的花朵相比,各自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们真想一眼就能望尽神农架的一年四季。
巴东垭高峰是神农架主峰的姊妹峰,两峰距离不远,互相能望见。我们来到巴东垭这美的高峰上,本想把主峰和这周围山川密林的一切美,尽收眼底,让我们的心开花,目生辉,笔下流出更多的诗。可惜呀,好象神农老人怪罪了我们,他把这里的一切一切,都用浓浓的云雾蒙盖起来,使我们只能望见自己,和自己这一小群。云雾用它的水珠喷我们,风用它刺骨的寒冷赶我们。此时此刻,在大自然这极美的顶峰上,我觉得我们象一群被人拒之门外的饥饿可怜的孩子。能来,能望见一切时我们不来,怪谁呢?在我们下来时的盘山路上,车一停,那些有力气的孩子,急忙冲进密林的深处去,去采一把木耳,抓几棵香菌,双脚要踏进这千万年来落叶和花瓣造就的泥土里。神农老人呀,我们爱你,爱你!
小三峡上的悬棺,绝壁上古栈道留下的石眼眼,神农架望不见尽头的美,使我的爱更强烈,更深沉了。这爱,把我们三人留下来,从江北到江南,来到了巴人化石的出土地,长阳和五峰两县土家族居住的深山里。坐下来和这里的百姓们谈一谈古往今来的许多事,听听他们的山歌、音乐、故事,看一看他们的舞蹈,和眼前的生活。
是的,在长阳的清江河两岸,在五峰的大山区,我们听见望见了不少的人和事。对我们说来,这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一面听,一面看,一面想着我们还应该再来。住在岩洞下的几户,青年人的衣装已经很时髦了,我们很想知道他们古时候的事情。资丘小镇上,为什么住进了十四个省的人?这号称小武汉的古老的山中小镇,有过什么样的生活道路?住在山坡上酷爱种树种花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深重的灾难?五峰山中会讲四百多民间故事的老人刘德怀,究竟走过什么地方,怎样听来这许多故事和民歌的?资丘和五峰山中七十岁和六十岁的女歌手,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记性,把众多古老的民歌传下来?住在难以攀登的高山顶上的老人,是怎样靠种药材致富的?长阳高山顶上的青年诗人,又是怎样用他的诗篇,把吉林省平原上的姑娘招上山来?还有些衣服破烂的大人孩子,需要什么帮助才能改变处境,踏进这现代生活的道路上来呢?
这许多问号中,饱含着多么久远的、历史的路啊!两场跳丧的歌舞,这不是对话的语言,也可以说这不是语言的语言,使我们理解、联想了许多许多。这里的土家族人把六十岁以上老人的去世,叫作喜丧,男人们一群群来悼念,告别,整夜整夜地歌舞,也可以说,这是他们在劳动中少有的娱乐。人老了难免一死,这歌舞比北方人的哭丧,和不想哭也得放声哭相比,这可是真诚纯朴多了。这原始的古朴,代表死者和活着的人们对生活全部内心的热情。
一面大鼓敲响了,敲鼓的中年男子边敲边领唱,山民们呼应着,唱着舞起来,脚踏的土地在颤动,歌声使夜的天空充实起来。山民们全身奋发奔放的舞姿,象大山本身在挥动,跳跃。歌词多半是呼应的“呀呼咳,呀呼咳”,随着舞姿的变换,歌词也在不断地变,其中的一段是:“请出来,请出来,请出一对小伙来,你们不来我就来,哪怕山高和陡崖。山高自有人修路,水深自有船摆渡,无娘的孩儿天照顾。”
这鼓,这歌唱的声音,远远超出了词的含意,这是生命的美和力量,是欢乐,更是向往,是乐中的苦,苦中的乐。它从历史的远处来,从大山的高处来,从地层的深处来,这下里巴人艺术的深度和厚度,使我们联想不尽,深深感动。这是大山的呼唤,诉说,恳求。它诉说大江两岸山民们有史以来的苦乐,它恳求山外人们的关怀和爱,它呼唤人们来开发这里的矿藏,和一切应该开发的大自然的美,给这里的人们展开一条勇往直前的道路。这希望中的激情多么久远了,才有这跳丧歌舞的苦中乐,乐中苦哟!
来吧,医学家,来根治大山后面那可怕的地方病。来吧,有志的人,开拓者。来吧,科学家,大山在呼唤你!


第8版()
专栏:

“预备诗人”葵葵〔儿童小说〕
黄岭
葵葵的模样就象他的名字似的:高高的个儿,圆圆的脸蛋,总是笑容满面,象原野上一株淳朴的向日葵。他是班上有名的“诗人”,能背诵不少古诗。有时出口成章,可有意思啦!比如静悄悄的月夜,葵葵就会吟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要是乘船的话,他就大声朗诵“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就连上楼梯时,也要来个“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当然,葵葵自己也写了不少诗,登在少先队的墙报上。
同学们叫葵葵“诗人”,葵葵总是谦虚地否认:“我不算诗人,还没有加入‘诗人协会’呢!”其实并没有什么“诗人协会”,后来他也搞清楚了:写诗的、写小说和写散文的作者全都在一块儿叫“作家协会”。他不知道加入这个协会有什么手续,反正快放暑假了,以后有空去打听一下吧。他还想问清楚,加入这个“协会”,有没有“预备期”。他的一个“割头换颈”的好伙计小欢非常肯定地对他说:“葵葵,我敢打赌,作家协会一定有预备期的。你爸爸加入共产党不是也有一年的预备期吗?协会也一定有预备期的。”
葵葵和小欢边走边谈,忽然看见前面两三个孩子一边挥动棍子,一边齐声喊:
汽车来了我不怕,
我跟汽车打一架,
打得汽车叫“爸爸”!
领头的是小欢的弟弟小乐。他们叫得挺起劲,摆出一副与汽车搏斗的架势。他们一个比一个离马路中间近,以显示他们的“勇敢”,小乐竟拿起一根棍子朝开过来的汽车打去。司机刺拉一声紧急刹车,倒把小乐吓得一脸煞白,跌坐在地上。小欢急忙跑去将小乐拉过来,嚷道:“你想让汽车轨死吗!”这时,“勇敢”的弟弟那种“敢跟汽车打一架”的精神消失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葵葵走过去,揩了揩小乐脸上的眼泪,并把那些“勇敢”的小伙计全找来,就在广场的栏杆旁边,教他们念自己刚刚改写的新儿歌:
汽车来了我不怕,我听民警叔叔的话。
听指挥不乱跑,司机叫我“好宝宝”。
过了几天,听小欢说,小乐一连两三夜睡觉做恶梦,梦见汽车把他轧扁了,惊醒后又哭又闹。爸爸出差去了,家里只有奶奶。奶奶急得叫小欢“开个药方”。小欢说不会开,奶奶递过一张小红纸条,说:“奶奶会开,我念你写,字要写好点。”小欢心里嘀咕,药方还用红纸条,真少见。只见奶奶想了想,缓缓地口述起药方来:“天——皇——皇,地——皇——皇,”小欢望了望奶奶,唰唰地写下了。奶奶接着念“我家有个夜哭郎,”小欢问“什么夜哭郎?”奶奶解释说:“就是你弟弟小乐。好了,往下写:过路先生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小欢边写边觉得不是滋味,皱着眉头停下笔,问:“奶奶,写这干吗用?”奶奶说:“把这红纸条贴到街上,让过路人读几遍,弟弟的病就会好的。”小欢一面说“这是迷信!我不写了”,一面把纸条揉搓成团团,丢到地上。奶奶生气了,责备小欢……
正争吵的时候,葵葵进来了。问明原因,葵葵把纸团拣起摊开,沉思了片刻,问奶奶:“奶奶,写这种红纸条真的有作用吗?”
“有,有作用!”奶奶心想,说不定葵葵懂事,会听她的话呢,“葵葵,乖孩子,小欢不肯写,你给奶奶写。”
“不要写吧!奶奶,把小乐弟带到医院去看看好吗?”葵葵说。
“好哇,你们都不写,我叫别人去!会写字的人多着呢。”奶奶更生气了。
葵葵见奶奶很坚决,眼珠子一转,咬了咬嘴唇说:“好吧,我帮你写!”这一说可让小欢大吃一惊,眼睛睁得大大的,久久地盯着葵葵,向封建迷信低头?忍不住说:“葵葵,亏了你还是‘预备诗人’,当叛徒了,向迷信投降了!”
葵葵对小欢眨了眨眼睛,做了个怪相,对奶奶说:“奶奶,你念我写吧!”
奶奶缓缓地唠叨,葵葵一笔一笔书写,一会儿就写好了。小欢站在旁边看着,脸上顿时象开了花一样。要不是葵葵拉扯他的衣角,说不定他真会大笑起来。
奶奶接过纸条,上看看下看看,顺瞧瞧倒瞧瞧,笑容满面,连声称赞葵葵听话,后来索性请葵葵把红纸条贴到街上去。
葵葵贴好红纸条回来,小欢带着小乐走出房间嚷着要出去玩玩。葵葵也说:“奶奶,我们陪小乐出去走走吧!”奶奶答应了,再三叮嘱过马路要注意汽车。小乐一边走一边回答:“汽车来了我不怕,我听民警叔叔的话……”
这一夜,小乐果然没有啼哭。第二天,奶奶高兴地对葵葵说:“看吧,红纸条儿就是灵验,白天一贴,夜晚就见效。”
这回葵葵却挺认真地说:“不,奶奶,这不是红纸条的作用。昨天我们带小乐进医院了,吃了药,打了针才好了。”
“嗯!”小欢也证实了,“这是医生开的药丸,这是医药费发票,等爸爸回来交给他。”
奶奶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却仍然说:“这也不全是吃药的原因,反正那红纸条也贴了,也有作用嘛!”
葵葵和小欢笑了:“奶奶,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吗?”说着,把奶奶扶到门外,正好有个戴眼镜的伯伯从那儿经过,葵葵觉得有点面熟,便招招手说:“伯伯,请您把墙上的红纸条念念,我们念奶奶不相信的。”
那位伯伯真好,扶了扶眼镜念起来:
天皇皇,地皇皇,孩子夜哭不要慌,
请医生,开药方,一觉睡到大天光!
奶奶的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才说出这么两句:“葵葵真是喝过墨水的人,这几句词儿编得又顺口又有道理。”
戴眼镜的伯伯也挺有兴趣地问清了原因,连声称赞说:“改得蛮好,真不错!”小欢干脆把伯伯请到屋里坐坐,一口气给伯伯背诵了葵葵写的好几首诗。这位伯伯也真有意思,竟然拿出小本本记录下来。小欢见伯伯热得满头大汗,连忙给伯伯打扇。伯伯接过扇子,自己缓缓地扇起来。突然,他看见扇面上有一首打油诗。这是奶奶的扇子,看样子已经写了好几年了。伯伯对葵葵说:“我来考考你,你能改写这首扇子诗吗?这诗是:
扇子扇清风,时时在手中,
有人来借扇,问过主人翁。
夏天天气热,扇子借不得,
要借也可以,等到天下雪。”
葵葵抓抓后脑勺,眨眨眼睛,沉思了一会儿,一首儿歌又出来了:
“扇子扇清风,友爱记心中,
团结又互助,处处吹新风。”
伯伯称赞说:“好呵,小诗人,以后请你参加我们的诗会。”
“您是哪儿的?”小欢问。
“我叫金秋,在作家协会工作。”
“呵!”葵葵兴奋地拉住伯伯的手:“我在少年报上经常看到您的诗,六一儿童节我们在少年宫还听过你朗诵诗呢。怪不得有点面熟。”
小欢忙插嘴说:“我们的葵葵也想加入你们的协会,当诗人,行吗?”
金秋伯伯笑着问葵葵:“你真的想当诗人?”
这回葵葵腼腆起来,低着头,轻声说:“我还不够资格……”小欢连忙打断他的话:“你呀!又想当诗人,又不好意思,你不是说现在先当‘预备诗人’吗?”
“不知道行不行?”葵葵看了看金秋伯伯:“反正‘预备期’可以长一点,五年,十年……也行!”
“呵!‘预备诗人’!这个名字好。”金秋伯伯的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拍了拍葵葵的肩膀:“你一定可以成为诗人,也许预备期不会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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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长城传友谊 〔水彩画〕 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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