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5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地理抒情诗的升华
倪平
由于工作关系,常常南北奔波。每到一地,人地生疏,常向人请教当地概况。认识一个地方,了解地理历史,委实是开宗明义第一课。当年诸葛亮“隆中对”就论及:“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兵家分析地理形势是重要一着,它关系宏观、中观决策。我爱听这种地理抒情诗,此中有豪情雅兴。
我也饶舌,喜欢多问几句:毗邻地区近状如何?经济上有何起伏变化?与贵地有何种交往?他处与你处何者是优势、劣势?有无发生互补效应?我发现,有些“父母官”似也茫然,往往语焉不详。
出于礼貌,我就识相地转移话题。但心里并不满足于抒情诗地描绘周围地理,若比喻为画,写意有余,工笔不足;若比喻为文章,这种旁白,近乎点缀,还不贴肉。
前些日子,先后去常州、武汉、襄樊、沙市、长沙等地和二汽,发现那儿的领导同志对周围地区的了解深入具体,如数家珍。有一份份论证材料,如某地多资源、土地、劳力,缺资金、技术、信息,彼之长正是我之短,我之长正是彼之短。方圆数百里的“父母官”和经理们往来频繁,彼此磋商,于是此项产品已扩散,那个项目正联合经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互依存,情投意合。此时谈山山水水,有充实的内涵,才别有深情。他们坦率地回顾过去,以往只讲纵向联系,虽毗邻地区“鸡犬之声相闻”,却彼此不相往来,甚至以邻为壑。我豁然领悟:条块分割的体制阻碍了彼此的交往,也影响了视野。在那种条件下谈毗邻地区,自然也就山也朦胧,水也朦胧,人也朦胧,物也朦胧。时下改革的潮流风起云涌,仅发展横向联系这一着棋,就带来了全局皆活的新局面。
过去兵家谈地理出于征战,而今搞四化建设,人们谈地理出于繁荣经济。没有开发的山川地理,即使群山苍茫,江水滔滔,仍脱离不了穷山穷水的境地,一旦开发起来,无一不是宝藏。昔日孙中山先生曾憧憬:“地尽其利,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货畅其流”。这有赖于开发,而开发之道,有赖于按解放生产力的客观要求的那种联合,我们初步找到了有吸引力、凝聚力、开拓力、辐射力的良好的联合形式。
横向联合,使地域经济——三角洲经济、流域经济、平原经济、高原经济等等的研究,在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得到生发,怎不令人欣然!它是地理抒情诗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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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四十四块野兔肉
阎志胜
那是1960年春天的事了,
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把林戈老师饿晕的事告诉了爷爷,爷爷想着她是在北京长大的姑娘,当即决定把他打来的一只野兔煮熟给她送去。我和爷爷来到长山椒园小学的时候,太阳已经没下去了,一股浓黑的烟正从林老师用来做饭的小屋里冒出来。我立在门前喊了一句,林老师应了一声,就蓦地从小屋里钻出来。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她再三解释,说她有吃的,要我们把野兔肉拿回去,留着自己吃。看她这样,我急得团团转,爷爷呢,在那儿却不吱声。
“您真有吃的?”过了好长时间,爷爷忽然问她,
“瞧您说的,我多会儿说过瞎话!”林老师愣了一下,有点局促不安。
“那好。”爷爷表示相信了。然后,他摸出了插在腰间的旱烟袋,装上烟叶儿,又摸了几下口袋,就径直朝林老师做饭的小屋走。我猜想,准是爷爷忘记带火柴了。可是,万没想到,林老师慌了手脚,连忙追在爷爷的背后说:“屋里烟呛人,让我去给您找火柴!”说也怪,林老师不说这话,爷爷的脚步走得还慢些,她这么一说,爷爷的脚步反而猛地加快了。那样子,好象老人家在林老师的小屋里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
“您说有吃的,指的就是这个吗?”爷爷唰地一下揭开小铁锅的盖子,林老师立刻难为情的背过脸儿。我发现小锅里煮着的全是菜叶子,鼻子一酸,难受地哭了。爷爷虽说没有哭,可他的两只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小屋的顶梁,仿佛不这样,涌在眼眶里的泪水马上就会流出来。这样呆了几分钟,爷爷用袖子抹了一下双眼,哽咽着对林老师说,“您可以把自己的定量分给孩子们吃,可以用自己的工资给孩子们买笔、买本子、买衣服,却不许我们送您一点东西?……”
林老师被问得无言答对,只得把野兔肉收下了。谁知,第二天上午上课前,林老师例外地给全班四十四名学生每人发了一个小纸包儿。同学们感到奇怪,急忙把手里的纸包打开,是喷香喷香的野兔肉。吃惯了苦瓜野菜,十来岁的孩子见到包着的兔肉,哪有不吃的道理。看着大家高高兴兴吃着,林戈老师欢喜地哭了,语重心长地嘱咐说,“同学们,兔肉是位老爷爷送来的,往后,希望你们的心里也要首先装着别人……”
如今,这件小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六个春秋。到了暑假,就是林老师到椒园小学任教三十周年纪念日。前不久,我在报上看到了林老师的事迹。她当时讲的这句话,曾多少次响在我的耳边,我愿把它记录下来,留给我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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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我与散文

真情与真知
刘章
情和美是诗的灵魂,同时又是散文的灵魂。散文与诗的区别,只是散文不受韵律的限制,给作家以更多的自由。我喜欢这样的散文:有真情与真知。写人生的,必须揭示人的心灵,有作家心灵的震颤;写山水,不只有作家的性情寄托,所写之景,应是作家眼中之景,不是抄录古人题咏,不是“崔嵬”、“岹峣”一类纸上得来的文字;写花草,咏虫鱼,不只寓哲理,寄性情,而应是艺术的,又是科学的,有欣赏价值,又有认识价值。
只要是有真情与真知的散文,不管用什么手法,都是好文章。而真情与真知,只有作家在他所处的时代的现实生活中得来,因此,必然是属于时代的,属于人民的。
我喜欢这样的散文作家:从他的文章里可以看到他的生活道路,他的学识,他的语言特色,他的人格和气质。这样的作品,只能由作家有真情与真知方能做得到。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日 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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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桂曲(二章)
佳峻
山歌
歌仙刘三姐用她山泉般的山歌,把世人的心引向八桂大地。
这真是一片有色有声的大地。与山花媲美的山歌,在“三月三”佳节,掀起了与春潮竞争的歌潮。
芭蕉树用娇嫩染绿了它。
木棉树用火焰染红了它。
柚子花用幽香染香了它。
相思树用她的全部恋情为山歌增添了柔情蜜意。
甘蔗林用她的汁液为山歌注入了芬芳的甘甜。
于是,山歌便象左江、右江、漓江翡翠般的流水,在春风中奔流了;
于是,山歌便象令人梦幻丛生的花山,在阳光下施展它无可比拟的魅力了。
山歌唱出了深深的恋情:“分水容易分情难……”
独弦琴
在一节竹筒上只拉一根琴弦,但弹出的是由九千余人组成的一个民族的声音。
在北部湾的京族三岛上,由南海的涛声为她伴奏。
在朝霞和晚霞映照的渔船上,人们用渔歌为她添彩。
海风吹出黑榄树、白榄树、龙眼树、芒果树的萧萧声,同她一起歌唱。
明朝时,由越南逃荒而来的人们,在当年这个荒凉的小岛上建起家园,成为中华民族中的京族。此刻,越南的炮火声,常常打断优美的琴音。
独弦琴奏出《高山流水》。高山的志向,流水的洁情,让人陶醉的旋律,是想把人带向超脱凡尘的天国吗?
这里毕竟是有喜怒哀乐的人世。令人回味无穷的独弦琴奏罢,人们带我去拜望一位烈士的母亲。罪恶的子弹杀死了一位京族战士。戴着尖顶草帽、双手满是老茧的母亲,为祖国献出了她的独生儿子。她心中唯一一根爱的琴弦断了。
烈士母亲沉默不语。她坚毅的神色使《高山流水》的琴声别有韵味。
独弦琴,你为什么只有一根弦?是一根弦奏出的乐曲更纯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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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声情并茂的珍贵佚文
——周恩来同志抗战演讲记录的新发现
邓小艇
第二次国共合作后,周恩来同志作为我党代表,出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他利用这一身分,直接促成了全国文艺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1938年3月27日,在汉口,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举行成立大会,推周恩来、蔡元培、罗曼·罗兰、史沫特莱等十三人为名誉主席团,大会总主席为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邵力子;老舍、邵力子、冯玉祥等四十五人被大会推举为理事。4月4日,“文协”第一次理事会决议,聘请蔡元培、宋庆龄、叶楚伧、于右任、居正、宋美龄、孙科、柳亚子、白崇禧、陈立夫、陈诚、何香凝、方治、周恩来、张闻天等为名誉理事。老舍作为周恩来同志指派的筹建“文协”的主要负责人,在这次理事会上当选为常务理事(共十五名)、总务部主任、编辑委员会负责召集人,实际上,老舍先生主持了“文协”的日常工作,主编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报《抗战文艺》(3日刊,自第五期起,改为周刊)。该刊时有署名“总务部”的《会务报告》一文,均出自他的手笔。
台儿庄大捷之后,侵华日军空袭武汉日趋激烈。5月下旬的一天,“文协”召开第二次理事会。《抗战文艺》周刊1938年5月28日出版的第一卷第六期上,《会务报告》记载了一段周恩来同志在会上的演讲记录,非常震撼人心:
“轮到周恩来先生说话了。他说,必须设法给文协弄些款子,使大家能多写些文章,使会务有更大的发展。最后,(他眼中含着泪)他说他要失陪了,因为老父亲今晚十时到汉口!(大家鼓掌)暴敌使我们受了损失,遭了不幸;暴敌也使我的老父亲被迫南来。生死离合,全出于暴敌的侵略;生死离合,都增强了我们的团结!告辞了。(掌声送他下了楼。)”
文中括号原文就有。这是一篇抗战初期周恩来同志在统一战线不寻常的场合,同仇敌忾、感情激动的演讲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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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觅春
张宝树
偌大个天津,哪里春意浓?我想起了西沽的“桃花园”。
一个星期天,一大早我就上路了。进了园门,步上长堤,那挺秀的枝条上都结满了花骨朵,一串串,象镶嵌红宝石的项链。侧目朝东西望去,夹堤数百步,一色桃林。林间似笼着少女淡妆的红色柔纱,若飘着夕阳点染的红色烟霭。
当我心满意足地告别桃花园,踏上归路时,沿途所见多处儿童卖艺的场景,竟把我的美好心绪一下子全搅乱了。一处:二男二女,十岁上下,衣衫破旧,面有倦色。一个稍大的女孩子鸣锣开场,接着一男孩脱去棉袄,袒胸露腹,不顾昨日身上勒出的红红的伤痕,又紧绑上三四根钢丝,丝丝入扣,杀进肉里。此时,另一男孩女孩端起搪瓷小碗,开始向观众讨钱了。那女孩转到我面前,左一声“大叔”,右一声“大叔”,叫得人好心酸哟!我给了钱,询问几句,方知卖艺孩子是从安徽结伴来津谋生的。那男孩运足气,使尽混身解数,直到第四次果真挣断钢丝,引得观众一片唏嘘。一会儿另一男孩操起一段钢筋就往脖子上绕,缠了四五圈,直憋得脸通红……我目不忍睹,郁郁不乐地走开了。从西沽公园至大红桥,总共有五六摊卖艺的。可是,西站前的一摊又将我吸引过去。只见哥哥模样的敲着一面破锣(大约是祖传的)招徕观众,一个妹妹模样的坐在边道上变戏法,四周有些衣冠楚楚的大人孩子们围观。三个木球,两只小碗,在那小姑娘手中不断翻腾,竟也未露破绽。看来,小姑娘变腻了,有些心不在焉,常看看天,瞅瞅树,或斜着头从人缝中好奇地朝大街上张望。此时,也许在小姑娘的心中,正羡慕着城市中念书的孩子们吧。孩子毕竟太小了,听说才七岁。这般年纪的孩子,怎么就背井离乡,跋涉数千里,在异乡街头卖艺谋生呢?
春天也应该属于那些卖艺的孩子们,我们不该帮孩子们寻觅他们失去的春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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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上海港之夜(外一首)
陈忠干
无叶的白桦林——
桅杆、吊杆、旗杆摇撼星空;
无花的黄金果——
舷灯、尾灯、塔灯映射霓虹。
“黄色土地”上,波澜起伏,
我的情思,也在飘起、浮动。
笛声长,拉远了黄浦江口,
心儿呵,好比迷路的萤烛,
在海轮与海轮间飞来飞去,
追逐海港腾飞的梦境。
夜泊南通
航标灯,睁着眼睛,
凝视江轮夜泊江城。
我扶栏追思远去的古镇,
——三桅帆下土布堆云,
从这里飘洋过海,
行销罗马、曼谷、东京……
今宵码头大道霓虹光闪闪,
象片片飞霞,如点点繁星;
编织着江北棉纺业的世界,
哦,好一个丝绸覆盖的夜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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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闪光的年华〔宣传画〕 王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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