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一思而行”
——关于“寻根”
唐弢
美国黑人作家阿历克斯·哈利写了一部书,名《根》,副题《一个美国家庭的历史》,出版后轰动一时,成为1976年美国的畅销书。书中这个家族的祖先原住非洲,倒数第六世祖昆塔·肯特从冈比亚被白人贩子掳到美国。小说写了昆塔年幼时的自由人生活,他和他的子孙在美国黑人奴隶制下苦难重重的经历。真实动人。有人甚至认为在描写黑人作品中,这部书可与斯托夫人的名著《汤姆叔叔的小屋》相媲美。
这部书是不错的。个人觉得它的艺术感染力不如《汤姆叔叔的小屋》,却更加旗帜鲜明地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根。
许多作家随着都去“寻根”了。
我以为在美国发生这一现象是对的,合乎逻辑的。他们的人民来自非洲,来自亚洲,来自欧洲,来自爱尔兰、荷兰、德意志、波兰诸国,一部分则是犹太人。他们远离故土,几代人在新的环境下生活,在新的条件下成长,付出同等劳力,往往得到彼此互异的待遇。为了追踪那些阶级、种族、肤色等等偏见和歧视的来源,也为了解开“因为缺乏归属感而觉得身为黑人是可耻的”(阿历克斯·哈利语)的错觉,于是乎产生“寻根”的念头,写成“寻根”的小说,情理自然。从这点出发,我以为“寻根”只能是移民文学的一部分,“寻根”问题只能和移民文学同在,如果不是移民文学,也就无所谓“寻根”、无从去“寻根”了。
奇怪的是:在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我们华夏民族的广袤国土上,居然也出现了“寻根”的呼声,有人甚至用“寻根意识”的强弱来判断一篇作品的优劣:“寻根意识”强,行;弱,不行。而核其所谈,有的是民族特点的发扬,有的是民族传统的继承,有的是民族气质、性格、道德、内涵以至纵向的地方色彩和横向的时代精神等等,包罗万象。这些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但都不是什么“根”。“根”是民族、国土的本身,而不能降低为仅仅是依附于民族、国土上面的一些派生出来的东西。
在我看来,也许散居世界各地、乃至加入了外籍的华人作家,有一天会萌发“寻根”的念头;也许生长在台湾、曾在荷兰殖民主义和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长期居住的作家,有一天会萌发“寻根”的念头,也就是人们说的海外作家的“本土性”问题。除此之外,先生们,难道你们不是中国人、不是彻头彻尾地生活在中国大地上的吗?还到哪里去“寻根”呢?
我要向这些“寻根”的朋友们说几句过心的话:
不要寻了!“根”是你们生命的起点,“根”就在你们的脚下,踏实些,再踏实些吧!
鲁迅先生曾作《一思而行》的短文,鞭挞了趁队起哄的社会现象;现在又出现不假思索、随声附和的情况。在起哄之前,附和之前也想一想吧。
(1986、4、19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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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天在翅膀上
张昆华
她是军人的妻子,人们把她和她丈夫比作“牛郎织女”。由于丈夫所在的部队调动频繁,她每年一度的探亲假,总是去不同的地方追赶丈夫的脚步。
或许是她姓侯名瑶,也就顺理成章地被丈夫称作“侯鸟”。这亲切的雅号或爱称,蕴含着他俩夫妻生活中多少离愁与别绪,多少期待和祝愿,以及匆匆的相聚,依依的恋情……
“也许,我会成为一名好军人,但却难以做一个好丈夫……”
上一次十五的月亮升起的时候,“侯鸟”接到的丈夫的那封信,散发着南海的赤热和湿风。而这封信,却浸染着墨蓝的芬芳与刺鼻的战尘。丈夫在信中说,他已到了中越边境的老山前线。
于是,“侯鸟”便离开家乡飞向云南高原。
说“飞”,那不过是指她的心情。而她却嫌旅途漫长,行程缓慢。那车站,码头,旅馆,饭堂,到处都拥挤不堪。在排长队买那永远也买不完的各种票的过程中,她甚至想在胸前挂个牌子:“我是前线军人的妻子。我去探亲。我的时间宝贵。请让让我吧……”
当然,她没有这样做。那争先恐后、脾气火躁的人群中,有谁能理解军人的妻子呢?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来到了温暖的昆明。使她感到欣喜望外的,是在闹市中心的盘龙江上看到了一群一群海鸥在欢快地啼鸣,悠闲地翱翔,宛若一朵朵洁白的浪花在春风中飘洒于蓝天之下。
她听到人们在纷纷议论:今年冬天,昆明最美好的风景,就是海鸥进了城。海鸥与人相亲相近,不仅说明春城自然生态的改善,也说明社会文明风气的逐步好转。她看到在江岸和桥上围观海鸥的人群中,有投食的,有摄影、写生的,有模仿海鸥啼叫的;而海鸥则对人们的善意报以翩翩舞姿、声声歌吟,使盘龙江泛起涟漪,在人们心胸荡起激情……
不知怎么的,在这幽雅和平的冬天里的春色中,她仿佛听到了老山前线的炮声,想起那在硝烟弥漫中奋战的亲人。没有前线的流血,没有军人的牺牲,人们能在这儿与海鸥嬉戏欢乐吗?
于是,她疾速地离开盘龙江,恨不能即刻飞向边境。海鸥也知人意吧?这时,有几只海鸥跟她而来,在她头上低低地盘旋。人们把喜悦的目光投向她,羡慕她是个幸运的人。她没有停步,仰望着海鸥,不禁这样想:海鸥与春天同在,因为海鸥的春天在翅膀上。军人妻子的春天呢?在心灵的翅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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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朱蕴山遗诗三首
无题
一九七四年春
壮志今犹昔,豪情尚未消。
愿将腰下剑,斩尽此妖娆。
追忆中江夜话
一九七五年
抗战时昌儿问我,何以能摆脱典当的生活。我以为,即使全国解放后,也要永保革命者的优良气节,才能使革命取得胜利。
腰悬当票两三张,辛苦年年孰敢当。
留与儿孙作纪念,家贫从不羡豪强。
解珮令
回忆
一九七六年春
几度滇池,三年香岛。把平生、心血尽耗。生死斗争,全不顾、花秋崖峭,哪怕他,羊肠小道。
既访龙刘①,也趋张老②。论统战、周公③主脑。奔走豪门,却不要、分文半钞,只赢得、兴亡看饱。
注①龙刘指龙云、刘文辉。
②张老指张澜。
③周公指周恩来总理。
附记:今年四月三十日是朱蕴山副委员长逝世五周年纪念日。发诗三首,以表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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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路忆〔外二章〕
姜言博
小路依旧。
依旧在雨天积水,依旧有坑坑洼洼,依旧有过膝的茅草在身边丛立……
当年,小路是辛酸的。
爷爷从这儿逃过壮丁,爸爸从这儿背过窑货,乡亲们常从这儿进山拾柴……
自从村前修起了公路,小路便不再有往日的喧哗了。
鸟儿也不愿在这儿啼唱了。
花儿开得反而多了。
不过,我还是常惦记着的。小路,是我童心的复苏。
大牛,二虎,细妹,还有流鼻涕的三羊,我们童年的伙伴们,都做过小路的王子。
当然,还有一位诗人告诉我:“大路上的诗快写完了,小路依旧需要开拓。”
我愿自己仍是小路的王子。
我想,我会是的。
山思
从遥远的水乡赶来,赶来拜谒你——大泽山。
看山老人仍在。象一位历史学家,拧着葡萄一般的胡须,讲叙着一个个关于大泽山的崚嶒的传说——
相传有一条天梯可通山顶。
天梯是龙的躯体,在山上蜷曲了不知多少个世纪。
谁一踏上,谁就会感到恐惧。夜风吹来时,山顶上传来颤巍巍的哭泣。
偶尔,有几个不服气的小伙子,听完看山老人的故事,惊悸的泪水便打湿了鼓胀胀的勇气。
而今,山顶上有一颗夜里的太阳。看山老人告诉我,那是新安的电视转播塔。
是谁开拓山路送上山顶的呢?
一位少女,引我走上山去。步步登高,我的诗情也开始变得昂扬而清晰……
牧歌
是母亲教会我的,但我已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童稚的歌声,常在村边那条长满了苦艾和星星草的山沟里,伴着咩咩的羊叫。
久违了。今日归来,又听到了这一支牧歌。是谁唱的呢?我想起了小女儿的歌唱,童声童气的,令人神怡,但仍不失当年山里人的古朴。
呵,今日故乡的牧歌,又送我一片故土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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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五束花》
樊发稼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新出版的《五束花》,是中年诗人晓晴的诗集。
晓晴的诗,以朴厚见长。翻开《五束花》这本集子,尽管作品题材相当驳杂,咏唱面十分广泛,但无论是感事述怀之作,还是山水寄情的篇什,均给人一种属于诗人自己的淳朴浑厚的质感。
晓晴为诗,不尚虚饰雕琢,更不刻意追求怪奇诡异、扑朔迷离的意象拼凑,而注重诗人自身心态的真诚自然的表露。从集子里的许多作品中,可以感受到诗人艺术触角的活跃和机敏,领略到诗人对生活、对时代执著的拥抱,以及对历史和现实底蕴的多视角的审视和多层次的揭示。
这本集子里尚有个别诗作缺乏应有的魅力,这或许是由于诗人有时对欲抒写的事物尚把握不深即发为歌唱,因而难免流于浅白。这是有必要引起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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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吃”与“骂”
胡端宁
“吃”,乃为大多数人欢迎之事,怎么会与“骂”联系起来呢?且听慢慢道来。据国家统计局公报,1985年,我国的猪牛羊肉产量为1755万吨。如果全国按10亿5千万人计算,那么,人均占有量是33.4斤,这也就是说,在1985年中,我国平均每人每月吃肉2.78斤。中国历来是一个人均肉食消耗量小的国家,有些人断言中国人是食粮型的,在我国的古代典籍中,甚至把“肉食者”当作官吏的代替。古代的肉食人均月占有量是多少,难以找到确切的统计数字,但“文革”动乱中的人均月供应量许多人是会记忆犹新的:大多数城市是三两、四两或半斤,不到逢年过节,难以超过一斤,至于广大农村,恐怕还要低于此数。因此,假如平时能多吃到一点肉,有的人甚至会不顾大忌,念起“阿弥陀佛”来。可是,在人均月消耗量2.78斤的今天,有些人却操起了“国骂”,有人说,这叫“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骂娘”者骂什么?骂走“后门”:尽肥肉!瘦肉到哪去了?接着,痛骂不正之风……可是,骂归骂,吃还是吃,骂完之后,静下心来,拍拍肚皮:到底是肉的营养价值高,好吃,经饿;挺挺腰板:还是吃肉来劲儿。
不平则鸣,不满才骂,“骂娘”者要借骂让人了解自己的不平。许多情况下,“骂娘”是骂给领导听的。因此当干部要学会“听骂”。不要动肝火,不要对骂,更不要扣帽子、打棍子。最好平心静气地想想:是否“骂”到了自己的“疼”处?如果真觉得疼,不要护疼,要去解决问题;如果骂得无关痛痒,让骂者消消气即可;如果骂得无理,则可以解释、批评、教育。“骂娘”者是睁大眼睛看事实的,随着“后门”的堵塞,不正之风的纠正,逐步就会“骂渐不闻声渐悄”了。
文明人应该懂得:“骂娘”不好,多数情况下,它不利于解决问题,有时还会适得其反。在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过程中,确实存在不少问题,要花大力气去认真加以解决。“吃肉”与“骂娘”的情况从侧面说明了我国政治的清明。不是吗?在“文革”动乱中,你骂一个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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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玉兰花〔摄影〕 刘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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