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樱花与梅花
——东瀛纪事
冯牧
刚过中午,飞机临近东京附近的海面时,机舱中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看,富士山!”我们从窗口透过灿烂的阳光,果然看见好象披着一件雪白蓑衣的富士山峰,被悬浮的云朵簇拥着,屹立在大地上,秀丽而又雄伟。然而,瞬刻之间它又被云海淹没了。但我还是感到欣悦而满足。我曾经几度从富士山的上空和身边经过,却缘悭一面,从来没有看见过它的真面目,不知道它是不是象我们从照片中所看到的那样美丽。现在我可以回答自己了:富士山不但名不虚传,而且还有一种我在任何画面上所没有看到过的雄伟挺拔的气势。
在人们的心目中,富士山和樱花是日本人民生活的象征。但我在日本却从来没有看到过盛开的樱花,当然也很难体会到樱花盛开时节的魅人景色和人们的欢乐心情。这一次,我所参加的由章文晋同志率领的中日友协代表团恰好是在樱花季节来到日本进行访问的,因此,我们到处都听到人们对我们谈论樱花。刚下飞机,在机场迎接我们的老朋友白土吾夫和佐藤纯子就告诉我们,我们赶上了好时节,前几天东京还下过大雪,而现在已经是一派阳光灿烂的春光了,樱花就要开放了,至少在我们结束访问归国之前,就可以看到樱花怒放的景象了。
但是,一直到我们归国之前,我们仍然没有看到盛开的樱花。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我们处处却看到了盛开的梅花。3月27日,我们去拜访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会长、著名作家井上靖先生。当我们刚刚在他四壁图书的客厅坐定并且向他表示了对于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成立三十周年大庆的祝贺之后,这位七十八岁的长者,带着一种纯朴和含而不露的微笑对我们说:“今天,是真正春天的开始。”为了使我们明白这句话的双关意义,他又说,“对于我们来说,每年的春天都是从今天开始。”我们懂得他的意思:今天,3月27日,是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成立的日子;这一天,是自然界的春天开始的时候,也是中日人民友谊进入了一个新的充满生机的季节的时候。这时,我透过右侧的落地玻璃窗,看到庭园中有一棵树正在繁花怒放,临风飘曳,树下还残留着未溶的积雪。“那是樱花吗?”我这样想。“不”,主人似乎知道了我关注的事情,“那不是樱花,那是梅花,红梅。”是的,这确乎是红梅;而梅花,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也正如樱花之于日本人民一样,是我们民族的象征。
可能是发现了我们对于樱花的兴趣,井上靖先生指着我们面前桌上的点心说,“请尝尝,樱花虽然还没有开,但这点心当中的一种却是用樱花和叶子做成的。”我们品尝着清香而略带苦涩的樱花叶,心里有一种含英咀华的感觉。
随后,井上靖和我们兴致勃勃地谈起他计划之中的楼兰之行来。他说,在他有生之年的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亲自到新疆的楼兰古城去看看,哪怕只看一眼,也可以算是不虚此生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平素总是使人有着一种严肃庄重、诚挚而又沉默少言的印象,但一旦接触到丝绸之路的话题,接触到中国古代文化和日本文化的渊源关系时,他就立刻迸发出一种在老年人身上很少看到的那种热情、率真和充满活力的神情来。当章文晋同志告诉他说,友协将会努力帮助他实现这个夙愿,并且已经决定派和井上靖先生很熟识的张和平同志陪同他来实现这个计划时,这位老人简直高兴得眉飞色舞了,他诙谐地说:“那太好了。我们将要尽我们的力量来‘保卫和平’,我保证他的安全,我们从楼兰回来时,我一定把他完整地交还给你们!”
当晚,我们和以吴作人同志为团长的中国文联代表团一道参加了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成立三十周年的庆祝酒会。有八百多位日本的各界知名人士(他们当中几乎包括了当今日本文化界的精英人物)参加了这个充满了友好情谊的、气氛十分热烈感人的盛会。在他们当中,我看到了许多旧雨新知。我们谈友谊,谈文化交流,谈对未来的展望,谈共同关心的问题。有好几位朋友对我说:“你上次来樱花已经凋谢,这次你们肯定会看到日本人民在樱花盛开时候的狂欢景象。”对此,我当时是深信不疑的。
此后,我们开始了“闪电式”的访问活动。在八天的时间里,我们访问了东京、松山、广岛、京都、奈良和箱根。我们到处都被包围在一片友谊的热流之中。我们到达松山市时,主人对我们说的头一句话就是:“电台已经广播:明天是松山的樱花开放日。”以后,我们来到广岛、京都和奈良的时候,也时常听到这样的预告。然而,我们始终没有看到人们时常描写的樱花盛开时的灿若云霞的景象。我们所行之处,处处都有含苞待放的樱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有如在陌生人面前的含羞掩面的美丽的姑娘。
然而,我们到处都看到了盛开的梅花。日本的梅花似乎同中国的梅花有些不同,以红梅居多而少有其他品种。但它盛开时所呈现出的那种繁英怒放、花团锦簇的繁茂景象,却是我在国内很少看到的。它们开得太茂盛了,和国内梅花开放时的那种疏朗古拙的身姿迥乎不同。我们到奈良访问,到唐招提寺去参拜鉴真大师的遗像;一进门,就看到了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前奈良市长键田忠三郎;他说,他是专程从东京赶来陪同我们来参拜唐招提寺的。走进这座保持了我国唐代风格的宏伟庙宇,使我眼睛为之一亮的,又是盛开的、花朵重叠团簇在一起的绛红色的梅花。主人告诉我说,这所庙里的许多植物,包括琼花、茶花、翠竹以及许多别的花木,都是来源于中国,那末这里的梅花,也同中国的梅花有着血缘关系了。
在供奉鉴真遗言的“御影堂”中,我仔细地观赏了东山魁夷用十年心力创作的壁画的全貌,并且得了极大的艺术上的满足。这些壁画把日本的山川海洋和中国的黄山、桂林以及扬州的自然风光溶为一体,使鉴真这位伟大的友谊使者好象是生活在一种体现了两国的历史文化和自然风光的氛围之中。而在鉴真遗像的正前方院落的中心,一株深红的梅花(又是梅花)正在生机勃勃地开放,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在我们整个旅程中,几乎天天都可以看到含苞待放的樱花林和正在怒放的梅花林。人们告诉我,在日本,樱花和梅花总是连接着开放的。它们好象是相约好了似地,在同一个季节,络绎不绝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有人为我们没有赶上樱花盛开的时刻而感到遗憾。他们说,樱花遍开并且进入落英缤纷的时节,才是赏樱的最佳时节,但我却有与此不同的感受。我感到那种樱花初放和梅花怒放同时出现的景象,更加使我激动和欣悦。落英缤纷固然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但是它会给人带来一种“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惆怅思绪;相反地,看到一行行蓓蕾满枝,间有一枝先发的樱花林,加上一片片先开几日的梅花林,却会给人带来一种生气勃勃和前景无限的感觉。
我并不为我没有看到樱花怒放的那种自然奇观而感到遗憾。假如我有机会再去观赏樱花,我一定仍然会选择这样的时刻——樱花初放和梅花盛开同时并存的时刻。这才是美好的、最富有希望和最具有生命力的时刻,也是能够给人以启迪的时刻。
(1986年4月17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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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罗玉君的“千信册”
张又君
读《红与黑》,想起女翻译家罗玉君。
她是八十岁的老人了,身体不好,但是每天还在译书,译法国作家柏乐尔的童话,乔治·桑的小说,计划完成一套《乔治·桑选集》。罗玉君不停地译书,在外国文学介绍领域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她住在沪西一座花园式房屋的二层楼上,和老伴李珩在一起。李珩是天文学家,也爱好文学,同是四川人,乡音不改。他俩曾经是师生,那是在重庆第二女子师范;又是同学,那是在法国巴黎大学。后来,在巴黎结婚,共同生活了半个世纪。罗玉君的照相簿上,贴着她和李珩的合影,在巴黎大学的庭院里,那时她多么年轻。尽管她一心扑在文学专业上,却也有爱情,有思念,有追求。这些,都给老年时留下美好的记忆。
然而,也有一件使她惆怅的事情。
在法国,李珩对她萌发爱情的时候,他考取了公费生,到里昂上学去了。罗玉君收到他寄自里昂的第一封信,就读到这样的表白:“等我给你写满一千封信,我就向你求婚!”既大胆、又自信,震动了少女的心。
罗玉君是走读生,住在修道院,因为那里的环境宜于潜心攻读。每天一早,嬷嬷从门缝给她塞进一封信,不用说是李珩寄来的;天天读这位未来天文学家的信,成了三年中罗玉君的一桩重要的生活内容。当然,她有时也得回信。
写满一千封信以后,他们果然成了伉俪。罗玉君把珍藏的信装订成册,无论是在异国他乡,还是回到祖国;无论是在抗日战争时的流离中,还是在解放后的动荡里,她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谁能料到,十年浩劫,罗玉君珍藏的“千信册”在劫难逃,化成灰烬了!
所幸科坛文苑,两位老人健在,至今融洽地生活在一起;罗玉君在近年中又出版了几本译作,晚岁黄花,分外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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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说“谎”及其它
李云青
说谎,不好。然而,古今中外,上下左右,人事交往中,你我他之间,认真想一想,谎情、谎话、谎事,又几乎是每日每时都在发生的。这,难道都是“个人品质”造成的吗?
一个宣传报道部门,还用着一个五十年代用胶布粘着的照相机,按理,该“更新换代”了吧?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迈了多少门槛,盖了多少公章,耐了多少时日,结果是:中央有令,控制社会集团购买力,不予批准。还振振有词:报道部门写稿就是了,照相,是报社的事,你们也拍照,记者们干什么去?这是一位省级财政领导人的“高见”。听了,是哭是笑?天知道!怎么办?全国美展要摄影作品,报社领导催新闻照片,特别是:那么多改革中的“好镜头”,都不忍心地流逝了。天无绝人之路——说“谎”!买不准,修可以。于是,今天修,明天修,后天还修……。终于“修”来个新照相机。怎么“修”的?个中奥秘,谁都晓得,但,谁都是睁眼瞎。呜呼!我们有些主管人员,就是如此的“忠于职守”,“坚持原则”。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十亿多人口的大国,每日每时,特别是改革的大潮中,要发生多少鼎新革故,激浊扬清的事情呵!马克思主义的“原则”,是断然不错的,必须坚持!但是,马克思主义的“真髓”,是具体地分析具体的情况。这才是握有“权力”人物的真本领。同样的“上级政策”,有人可以借它的“灵活性”,把新生事物的幼芽,孕成参天大树。有人却死抱着所谓“原则性”,把含苞欲放的蓓蕾,打得落花流水。记得毛泽东同志说过这样意思的话:盲目地执行上级政策,是反对上级政策的最好办法。
如果我们各级的领导干部,都把中央精神“吃透”,那将是四化事业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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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邮购与开明书店
陈正宽
我嗜书成癖。养成的老习惯是:逛书店,买书。朋友出发,托购书;写信汇款,邮购书。近些年,邮购书尝远至北京、四川、天津、上海,却常常失望:一是得书太慢,一般从汇款到收接得两个多月;二是碰钉子,长期等待之后,原款退回。“邮购书之难,咋会难于上青天呢?”我想。
从邮购书,忆起一件往事。那是1949年春,我爱上了丰子恺先生的漫画。听说《子恺漫画全集》系开明书店出版,便汇款给开明书店北平分店,购买一套。款汇出不到半月,印制精美的《子恺漫画全集》,竟由绿衣人送上我的案头。速度之快,令人惊喜。尔后,为了搜求子恺早期漫画集子,我又一次汇款去,求购《护生画集》、《续护生画集》、《又生画集》。北平分店很快来信说,前二种非开明刊印,系上海佛学会出版,但答应帮助去上海代购。过了不多久,这三种画集,又飞来我的案边。为了纪念,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开明书店北平分店为购书给我这个小读者的热情来信。
去年是开明书店创建六十周年,北京曾专门开会纪念。读了报道和叶圣陶先生的书面纪念发言,我感慨系之者良久。四化建设,书是知识的先行官,邮购又是给先行官凭添的翅膀,有关书刊邮购部门有重任在肩。如果在纪念开明书店创建六十周年之际,能激起责任的迫切感、严肃感,想想前辈人办书店的不苟精神,对于繁荣社会主义出版事业,也许不无裨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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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路上,我拾起一颗石子
李秀娟
在歪歪扭扭的山路上攀援,我,没有去亲吻路旁那清香的野花,也没有去谛听林鸟明快的合鸣,却兴致勃勃地捧起一颗石子,象在构思一首秀美的小诗。哦,我的掌心,托着一个深沉的思索。
岁月磨光了你棱角鲜明的骨骼,也磨去了你富有色彩的肤色。却磨不去你山石的向往,山石的性格。年年岁岁,你铺砌着一支无名的歌;岁岁年年,你亲吻着执著的攀登者……
我郑重地把你捧起,紧紧贴在心窝。让我心的向往,心的血乳,溶进你小巧的身躯吧!相伴着一起走向光明的峰顶——走向更火热的生活——去经历更远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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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洛阳牡丹甲天下〔中国画〕范夫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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