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纵横录

营造陵墓及其他
冯英子
到北京看过明代万历皇帝那个定陵地下宫殿的人,到西安看过秦始皇兵马俑的人,常常会弄不清楚,为什么这些人一面非常怕死,总是想找一些长生不老之药,另一面却又拚命为死后的坟墓打算,在活着的时候就经之营之了。据历史记载,这位万历皇帝于1573年登基,到1583年,即开始经营他的“定陵”。这年,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已经为“寿山”忙碌了。
为什么中国的封建社会经历这么长的时期?封建思想又如此的根深蒂固?社会主义建设三十多年,而封建主义的阴魂却始终在上空浮荡?道理就在于封建思想始终有着一根神道说教的支柱。君权神授,受命于天,从埃及的法老,到中国的皇帝,他们都以为自己都是神之子。秦始皇这个“始皇帝”,他推行的是“以愚黔首”,老百姓只要他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必知道其所以然的。他活着的时候,当然要全国人民匍匐于他的脚下,五体投地,决不反抗;死了呢,还要用千军万马来保卫自己,以便做了鬼也可以高踞于“黔首”们的头上,兵马俑,不是一个最好的证据么?
那位万历皇帝在现今小学生的年龄时就登了基,二十多岁就要造“定陵”,恐怕也因为自己头脑中塞满了神和鬼的关系,以为死了之后,照样可以过着骑在人民头上的生活。
旧时,人们讳言死亡,一讲到死,便是什么仙去,仙逝;女的是“兰摧玉折”,男的是“玉楼赴召”,总是千方百计避开那个死字;“死人”也成为市井中骂人的话,但是对于“寿材”,倒是非常有兴趣的。听说有的人家准备的寿材漆了又漆,漆了又漆,那同秦始皇和万历之经营陵墓,其实也是一脉相承的。
偶然看到一个省里出版的《社会问题导报》,揭发该省一个县税务局的不正之风,竟巧立名目发棺材。这个税务局用一万零八百九十多元买了十七口棺材,以照顾退休干部为名,对离退休干部每人发一口棺材。照顾干部而至于“泽及枯骨”,真是异想天开。这件事被公开揭露,当事人也受到惩处,说明了中国共产党是有决心同这种封建思想和腐败现象作斗争的。报道说这个税务局“目无党纪滥发钱物”,其实只讲了它的现象。本质是这个税务局的领导,还不能忘情于封建那一套,他的这一奇想的实施,不过是兵马俑思想的继续,定陵规模的缩小罢了。这同以天下奉一人的思想,又有多少距离?封建主义,岂只是阴魂不散而已。
《三国演义》里有个庞德,他抬了棺材决战,表达了他捍卫曹魏统治的必死之心。据说在有些地方,还有以“棺材”的模型作为玩具的,取其谐音做官发财之义。
那位税务局长,看来也是深通此道的,但可惜他是一个国家干部,也可惜我们国家还有这样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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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扎根于人民生活中
李平凡
日本东京决定出版一部《古元画集》。
古元作品进入日本,已将四十年。1947年夏,我们的团体——日本华侨新集体版画协会,收到中华全国木刻协会郑野夫寄来刚刚出版的《北方木刻》画集,使我们在海外第一次看到祖国解放区的版画,心情为之激动。不久,东京版画界举办中国版画恳亲会,我被邀在会上作《中国新兴版画的性格及其发展》的报告,我们把《北方木刻》改装成单页画片带到会上展示,引起日本版画界朋友们的极大兴致和高度重视。记得著名画家硲伊之助看后激动地说:“中国解放区木刻,标志着中国现代版画消化了欧洲洋风影响之后,汲取中国民间艺术的营养,在版画风格民族化方面取得了十分重要的成就,尤其是古元的作品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这样的评价,至今记忆犹新。
我归国定居之后,一个偶然的机缘,古元和我两家竟成了隔壁邻居,从1958年至1977年,在北京一座古老的住宅里共同生活过十九年,使我获得长期的机会了解古元同志的家世、历史、生活和艺术道路。
古元同志于1919年诞生于广东省中山县的农民之家。1938年秋离开家乡的中学奔赴延安,先入陕北公学学习,后转入鲁迅艺术学院学习美术。1939年开始创作木刻。1942年木刻《割草》等作品在重庆展出时,古元被我国美术大师徐悲鸿誉为“中国艺术界中一卓绝之天才”,成为我国新兴版画历程中的佳话。
建国后,他一面搞版画一面从事水彩画创作,由于他在创作中取得的艺术成就,他的作品在国内外享有较高的声誉。日本版《古元画集》里的水彩画和版画,虽是古元作品的一部分,也可以使我们看到古元作品独具的艺术特色和风貌。他的作品富有浓郁的生活和乡土气息,洋溢着画家古元对祖国劳动人民和山川大地的深厚爱情。记得一位日本老朋友说得好:古元作品为什么吸引我们,那就是因为古元真正扎根在中国人民之中,把自己的思想感情与中国人民的生活、劳动、欢乐和斗争交织在一起,联结在一起,这是古元艺术魅力的根本所在。说得更形象一些,古元作品跳动的脉搏是和中国人民的大心脏联在一起的。(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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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郊游断想
苏敏
四月,是载着渴望飞翔的日子。田野渴望绿色衣裳,行人渴望美妙奇遇。当蓝蓝的天空里送来一声青鸟的啁啾,睡眼惺忪的土地上有了如梦的落花,那一片果林向周围发出含香邀请时,到处都在响应那人人知晓的爱情了——珍惜生命吧,珍惜你的今天吧!
春夜的风从山脚悄悄走来,带着松涛的问候,访问每一幢甜睡的屋舍。此时,有还未成眠的人被这不期然的光临感动了,细细倾听起来,猜想这遥远的跋涉来自何等深厚的爱心……而托载一切的大地仿佛应道:让我们在爱的历史里,看新的沉淀,却无需作声。
满目尽是荆棘丛生的陡坡,一条绵绵黄土路将群峰连接起来。消息就是这样沟通的,今天与明天就是这样交响的。黄土路,勇敢地从已知铺向未知,挣脱时间的羁绊,观赏两旁那些稍纵即逝的花草年年争艳。黄土路高兴了,就笔直地伸展着;痛苦了,就小心地弯曲一会儿。它喜欢袒露自己,引所有好奇的过客看自己昨天的贫困。
今日谷雨。此时纷飘的雨是迫不及待的,它听见大地呼唤已久。于是,在一片薄云一层柔雾之下,无数有名字的和没有名字的生命都活跃了,又开始制做五彩新装娱己娱人了……
由此我想到,人与万物共情理,一样地由注入而丰满,因开放而生机蓬勃;所有的门窗都应当在春天里打开,让我们肺叶中的空气不断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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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我与散文

亮出你灵魂的色彩来
赵丽宏
读那些好散文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当散文家们以各不相同的语言娓娓而谈时,你情不自禁会走进他们为读者营造的氛围之中,你会因之欢悦,因之昂奋,因之凄哀,因之忧愤,因之怅然……
一篇散文能读到使人动感情,原因是什么呢?是真,是真诚,是作者真实地在文章中倾注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说散文作者“为读者营造氛围”,恐怕不妥,应该是散文作者诚实地展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好散文,是作家人格的折光,是作家灵魂的旗帜。
说真话,抒真情,似乎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事实上未必。虚假的文风曾经统治了我们文坛那么漫长的岁月,多少戴着作家桂冠的写作者言不由衷,吐不出属于他自己的、发自内心的声音,那是何等的可悲。改变这种情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人似乎已经形成一种惯性,直到今天还在追风趋时,自觉或不自觉地讲着违心的话。
回头翻翻自己写的那些散文,有一些也是被这种惯性带出来的。当时也许自以为得意,过一段时间再看,就会产生一种陌生感,文章中的那个“我”,似乎不是真正的我,我的灵魂在文字中躲躲闪闪,使人无法看清它的色彩。再写,便不敢随便了——没有欢乐时,决不强颜作笑;没有悲伤时,也决不故作愁态……想是这样想,做也在尽力这样做,然而是不是使读者感到你确实已经亮出灵魂的色彩,实在不敢说。要写出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读者的散文来,必须从那种无形的可恶的惯性中挣脱出来!
“要真!要真!要真!”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于是又有人会责难了:不要沉湎在个人的小圈子里,不要被身边琐事淹没了……
“展现自己灵魂的色彩”,和“沉湎在个人的小圈子里”,两者之间无论如何也无法加等号。是的,写个人遭遇,写身边的人和事,更容易自然地揭示作者的内心世界;讴歌祖国建设、描绘时代步伐,难道就无须抒写心灵、展现自己灵魂的色彩了?回答是否定的。
其实,生活在这样一个变化沸腾的时代,任何作家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如何用散文真实地描绘时代,应该允许作家们根据自己的特点选择角度和方式。譬如作一幅表现大风的画,有的画家画漫天狂舞的落叶,有的画倾斜的大树,有的画浪花飞溅的流水,有的只是画一茎伏地的小草,虽然是不同的形象,却都画出了风的威力。你能说谁对谁错么?
在我所尊崇的作家们的散文中,我认识了一些高尚的灵魂,他们象灿烂的星月一般在暗夜中照耀过我。但,并不是所有灵魂的色彩都是美丽的。于是又想起了一句被人们引用过无数遍的老话:“要学会做文,必须先学会做人”。学会做人,当然是做一个高尚的人,做一个有着正直美丽的灵魂的人。只有这样,人们才可能在你真实地亮出灵魂的色彩时被你打动。
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目标,我当毕生追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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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滚雷者
林子
你行进在布满暗雷的禁区,
每一步,都踏响一串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也许,纷乱飞扬的弹片,
会划破你的肌肤,
为英雄簪佩璀璨的红花。
啊,你是不死的精英,
你的双脚,
紧贴着大地——母亲!
你那炽热的心胸,
奔涌的熔浆来自地心……
你目光如炬,
燃烧着真理之光;
你笔大若椽,
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我不想唱那崇拜神的赞美诗,
怕会玷污了你作为一个人的朴实,
只默默地追随着艰难跋涉却永远向前的脚印,
并把深切的祝福
献给你——滚雷者,
千万人引为骄傲的先躯!
你决不是孤军作战的壮士,
惊雷已震醒多少迷茫的眼睛。
怯懦者将变得勇敢,
愚昧者将变得聪明。
在不屈的灵魂构筑的阵地上,
矗立着人生巍峨的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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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话说“爱子如兵”
我们身经百战的老前辈,他们统率部下有一句话:“爱兵如子”;今天处于执政党的干部在安邦治国时,对待亲属子女也该有另一句话:“爱子如兵”。含义有二:一是严,二是廉。
严——一枪在手,责任在身,听命于国家人民,受托于生死艰危。
廉——一身轻装,无私无畏,荣誉得之于拚搏,功名成就于献身。
笔者也曾是干部子弟,儿时别人介绍我,一开口就是:“×书记的儿!”“文革”中挨骂也是:“×黑帮的崽子!”好象我没有自己的名字,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封建意识,实是该彻底清除了。
叶延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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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谈话的争与推
按惯例,一个干部的职务即将变动时,组织人事部门是要找他谈话的。眼下有的地方,却出现这样一种现象:倘若某甲即将提拔,张三、李四等便争相找其“谈话”;假如某乙降职,或退居二线,张三、李四等则各找借口,互相推诿,谁也不愿去“谈话”。
据我观察,这不是“职业病”,而是“寒热交错”的杂症:“热”者,热衷于拉关系、封官许爵,放得长线,来日好“钓鱼”也,于是争;“寒”者,寒于启齿,唯恐自找倒霉,日后难“买账”也,于是推。
人们常说,组织人事部门是干部的“娘家”。一个干部的职务升降,“娘家”都是应“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升”,需要谈话、勉励;“降”,更需要温暖、鼓励。“升”与“降”相较,“降”时的谈话、鼓励,尤为重要。 余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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