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摘牌子” 正风气
公今度
荧屏上的商品广告,常把商品得奖作为宣传内容。奖状、银杯一一展示出来,使顾客相信:这商品经过有关部门鉴定,不是“滑头货”。
在过去,名牌产品是靠货真价实来打天下的。近代就有王麻子的刀,陆稿荐的肉,张小泉的剪,“天晓得”的“药梨大王”等等。牌子一旦做出,生意可就兴隆起来了。那时的“眼红派”,就来闹“双包案”。于是有“真真老大房”、“老老老大房”之类的“招牌战”,“真假美猴王”各显神通。
广告总是广告。国家有关部门鉴定的得奖商品,终究比“真真真真”要过得硬。然而,若要推敲,当然也有问题:谁来评的奖?如何评的奖?何时评的奖?几经竞争和升级换代之后,还该不该得奖?因此,我想不仅限于商品得奖,牌子与实质也有个不断进取重新估价的问题。
北京市委经过检查和验收,撤销了二百多个“文明单位”的称号,其中还包括得过“文明标兵”称号的单位在内。这真是一股清新的风!
先进称号应是过得硬的,不能“终身制”。除去有些本来属于把关不严或凭借“关系”而上去的以外,即使当时是真先进,在你追我赶的形势下,也有个能否始终处于上游的问题。不进则退,过去的“文明单位”,现在“摘牌子”了,这也不能说是不合乎情理的。
但是,我想进一步说的是:北京市委这一措施,充满了勇气。按理,优则奖,劣则罚,属于“能上能下”,无需大惊小怪。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批评与自我批评的风气和做法,就是不大行得通。批评一个单位,摊不到哪一个人头上,还不算“碰硬”;如果批评的是个人,虽然和风细雨,有时也会弄到扬言要对簿公庭。有些本属开展批评和对照检查的会议,会上却也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明明有意见,能不说的绝口不说,要说也成了“希望”如何如何。投桃报李,彼此彼此。现在连学生的毕业鉴定也是满篇好话、套话和寓言,甚至有偷窃行为的,也道是:“希望今后认清并保护好自己的东西”云云,竟然颠倒成别人来偷他的。这样,连看书面鉴定也有了诀窍,如果期望颇多,那这人大约颇为不妙了。
十年动乱中,哪来与人为善的批评!动不动“打翻在地”,“踩上千万只脚”,“砸烂狗头”,“永世不得翻身”!一点优点也不能肯定,坏就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眼下呢,有的人又兴“花好稻好,一切都好”,一点都批评不得。如若指出一点缺点,他反过来被责问“是何居心”、“信口雌黄”。这种批评不得的空气的形成,原因当然很多。依我看,这也许正是对过去那种动辄“砸烂狗头”的一种反动。那时一点一般性批评,谁知后来竟成了“砸烂”的根据。不如自己来说自己的好话,并对旁人的批评加以断然拒绝,捍卫自己。反之,对别人也如法炮制。“打倒”的余悸,使得一般的批评都受不了了。对待这种畸形的社会心理学,就需要扯开面子、摘下牌子。但愿实事求是,与人为善,明是非,辨功过的批评表扬和奖惩措施,蔚然成风,吹遍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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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花户曹金声
马培文
安徽省霍邱县的叶集,是大别山脚下一座热闹的小镇。当年,鲁迅先生创办的“未名社”成员中的李霁野、台静农、韦丛芜、韦素园四人的故乡都在这里。如今,叶集已被安徽省辟为皖西重镇。经济联络四通八达,横贯三省四县,眼下,省内外已有二十多家在这里联办工厂企业。听说镇东头有个农民名叫曹金声,是个养花专业户,更为我的采访增添了兴味。
去年隆冬的一天下午,我慕名来到曹金声的家。进入庭院,猛然间,好象是走进了画图中。只见院内的温棚里,各种鲜花盛开、争奇斗妍,微风吹来,一阵阵清香沁人心肺。院四周种的是十几种中药材,千姿百态,叫人心旷神怡,目不暇接。
曹金声,这位五十多岁的农民,脸上布满的道道皱纹,记载了他半生的勤劳和智慧。魁梧的身躯,合体的军干服,显示出他的精干、利落。老曹刚从县城回来,见到我,也顾不上洗脸,就高兴地陪着看花。他对我说:他种的中药材有天麻、贝母、紫珠、香园、栀子等,不仅每年可以收入好几千元,而且这些中药材四季常青,还可美化环境。
在温棚里,老曹指着盛开的月季告诉我:“这是红双喜、金不换,那是黑夫人、一等奖,还有金猴、喜庆、香云、彩霞……大约一百多个品种,两千多棵。”
在曹金声家的屋后,有一块一亩多地的花圃。里面红梅傲霜盛开,白梅含苞待放,共一千五百多棵。还有一千六百多棵桂花树。另外,茶花、海棠、朝鲜栀子等应有尽有。在这花的世界里,我已经看得眼花缭乱。
我忙问:“这么多花,能卖多少钱?”
他笑了:“怎么说呢,如果按城里的价格,少说也值两万元。可是,俺没有把它列上收入帐。街坊四邻的,来找几棵花栽,好意思要钱吗?”站在我们身旁的一位农民插了话:“我家的花苗都是老曹给的。”这位农民姓张,家住河南省固始县。他现在已成了种花专业户,不断来向老曹学习花卉栽培技术。他还告诉我,仅他知道的,安徽、河南、湖北三省邻县,经老曹扶持起来的种花、种药材专业户就有上百家。
老曹听了爽朗一笑,说:“养花种草,美化环境,增加收入共同富裕,是大目标,光是一家子摆弄,有啥意思呢!”
他又指着山坡上二十多棵梨树和柿子树向我说:“可惜你这时来,没啥鲜果子好招待的。要是赶在秋天来,俺这满树的梨和柿子,保你吃好,还有兜的。”
“这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呵。”我说。谁知他哈哈一笑:“俺哪有功夫上街去卖?再说,我种植的中药材每年又收入几千元,也不在乎那几个梨子柿子钱。每年秋天梨子熟了,我就找来一根长竹竿,端上一盆水,放上一把刀,村里的人干活累了,谁愿意来吃,就自己动手,随大家便,再给亲戚邻居送上一些,不就完了。”
晚上五点多钟,我带着满身花香,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曹金声一家。已走很远了,我回头望去,只见曹金声还站在自家门口向前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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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书的美
姜德明
第三届全国书籍装帧艺术展览会在京举行,引起了广大观众的兴趣。据我观察,看热闹的人少,真正关心出版文化的人多。这必然地反映出:目前书籍装帧艺术的进步,可以说已经进入一个新的起飞阶段。
所谓“新的起飞”,我有几点感受:
一、整个书籍装帧艺术继续在破除和清扫多年来遗留下来的陈腐程式,不断追求更新更美的表现手段。公式化、概念化的东西少了;标语、口号式的少了;大红大绿的少了;粗制滥造的少了;脱离内容,单纯追求装饰效果的也少了。不少封面耐人思索,多有情趣。
二、出版技术上的进步也是喜人的。有些书乍看之后,原以为是香港印制的,细看则是我们内地的产品。还有一些精美超群的书,原以为是京、津、沪各大出版社出版的,细看之下才知道是边远省份出版的。有的甚至远远超过了中央一级的出版社。人们不得不破除成见,从老套里钻出来。
三、很多书籍装帧除了注重美观以外,同时注重了实用价值。现在不仅开本丰富了,很多书还增加了护封和环衬的设计。有的书还改进了压膜技术,增加了书的艺术性和坚固性。有的封面设计考虑到整体效果,千方百计地突出书的内容,使读者选书时一目了然。不少书的设计是以书名的大字来填满了封面,有的甚至在封面上巧妙地排出书的目录。这种格调使人耳目一新,在前几年是很少见的。
书籍装帧艺术正进一步朝着民族化和单纯、典雅、醒目、实用等方面迈进着。但是,与此同时也还有不少平庸的、没有特色的书籍设计充斥着书的市场,即在本届展览会中也未能避免。这也是我们多年来不重视出版文化的恶果。但愿在下一届书籍艺术展览会上,能够看到书籍装帧艺术家们在新的起飞以后,会创造出新的艺术语言,开辟一个新的艺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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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王安忆的打算
刘卫星
王安忆离开上海,去淮北农村插队的那天,恰巧是她十六岁生日。那是1969年孟秋,她刚刚初中毕业。听她母亲茹志鹃讲:“安忆当时什么也不懂,睁大着一双眼睛看世界。我对她说‘那儿没有吃的’,她眨眨眼睛,仰起脖子问我‘那吃什么呀?’‘吃珍珠米面’,‘那很好吃呀’。她以为,珍珠米就是夏天吃的鲜苞米,一粒儿、一粒儿,甜甜的……”
自从1980年,随着她发表成名作《雨,沙沙沙》而步入文坛以来,王安忆又发表了一系列富有浓郁生活气息的长、中、短篇小说。她的作品前后风格变化显著,不断追求新的突破。
王安忆在很多方面很象她的母亲茹志鹃。母女俩都没有高深的学历,但又都很有才华,气质也很相近。只是母亲写起来很慢、很苦,而女儿却写得很快,很轻松。王安忆感到写作是件愉快的事儿,那么苦就不写了。所以她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写八九万字,而且,无论是长篇还是短篇,她都要亲自“爬格子”抄写。
去年年底我去上海,登门拜访了她。敲开她的家门,一个女孩子正在洗衣服,我猜想,这可能是王安忆家的小褓姆吧。没想到,她居然就是主人,我差点儿没问她王安忆在不在家呢。再瞅瞅她卧室的摆设,书橱里没有巨著充栋,却摆满了小泥人、布娃娃、身着和服的日本“人形”等各种小工艺品。这位已经饱尝了“珍珠米面”甘苦的作家,在某些方面仍不失天真之气。看上去显得很平凡,和普通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但一谈到创作,作家所特有的机智、敏感立刻闪现在她的言谈、眉宇之间。刚刚还沉默微笑、客气的王安忆,顿时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别人说我的风格变化很快,其实,我的作品只有两大类,一类表现上海的,另一类就是描写淮河边上徐州农村的。我生活过的土地只有两块,上海、徐州。”我呢,只好重弹记者采访时必奏的老调:“你最近有哪些打算?”“我正在研究长篇小说,打算再写一部类似《六九届初中生》、《黄河故道人》的长篇,还是写一个人,还是从一岁写到三十岁。”“你这样做是因为你还没有四十岁的经历吧?”她笑了,笑得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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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话说“武副主席”
石飞
近来,据传武大郎又“荣获”一个新官衔——兼任“打虎协会副主席”。我有幸从《北京晚报》上“观光”了“武副主席”的“近影”,只见他虽然仍然是那样矮小,却昂首挺胸,笑容可掬,踌躇满志,好不气派。
其实,就《水浒全传》上描绘的那位武大郎其人来说,怕是连当一名打狗协会的理事资格也没有的。所以,让他来“荣升”“打虎协会副主席”,看来有些迹近荒唐,想入非非。然而,细想一想,却又并非全无道理:人们崇尚打虎事业,尊重打虎英雄,有人便顺乎潮流,亲自发起成立了打虎协会,并兼任主席,为壮自家行色,自然应请武都头来充任副职。但武都头公务在身,任务繁重,不愿出任副主席。考虑再三,除了他胞兄武大郎,谁还有资格荣任此职?打虎英雄的亲哥哥,对虎虽不一定有什么“震慑”作用,但却能鼓舞会员斗志,壮“打虎协”的门面。况且,他既然与打虎英雄有血缘关系,一向情同手足,难道连这一点光也不能沾?因此,打虎协会“特约”武二郎的兄长武大郎“荣任”副主席,正是主席的明智。再说,今后万一要有猛虎又来作恶,主席、副主席虽然不敢去打,也打不了,但由武大郎去请武二郎来打,比谁去请不更方便?不更请得动?……
此番话,是不是真有道理,当然可以由人们自己去考虑,不过,仔细看看现实,怕也是可以得到一些实际印证的吧。“关系学”的渗透率,由此可见一斑。所以,切不可当作荒唐话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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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玉门二题
木斧
夕阳
终场的舞台,
蓝天铺成的幕布,
井塔上挂着一抹鲜艳的纱巾。
就要来临的黄昏,
将携走这匹彩缎,
在谢幕的掌声中,
井塔也将隐去。
明晨,在别一个舞台上,
崭新的朝霞,
将挣脱夜的挟持,
再从塔尖上冉冉升起。
脊背
巨鲸,饥渴难忍,
自远古的泱泱大海游来,
一口气喝干了海水,
一晃眼浪迹了几千年……
巨鲸卧倒在地,
地面上露出了他高昂的头,
露出了他宽阔粗犷的脊背。
巨雷,石破天惊,
擂打着巨鲸的脊背:
还我时间!
还我大海!
巨鲸激动得浑身发抖,
向四面八方喷出,
一浪又一浪的油田!
从脊背的甲骨文中,
可以读到一个童话:
巨鲸将要复活,
遨游在浩淼的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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