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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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似曾相识话顾荣
  邵燕祥
有人看了电视剧《新星》,说顾荣是个官僚主义者。我没有立即表示赞同。记得当年相信官僚主义者除了“三餐不食”这一点不象以外,其他方面都很象一具泥塑木雕:“一声不响,二目无光,三餐不食,四肢无力,五官不正,六亲无靠,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久坐不动,十分无用。”
跟这个典型形象相比,顾荣似乎并不尽然。就拿头两条说吧,他哪是一声不响?他有沉默不语、含威不露的时候,而他更能在大会上有板有眼、抑扬顿挫地作一些既原则又抽象的指示;对他来说,重要的不在于他具体指示什么,而是他在这里作指示——行使权力是最有力的显示权力,显示权力常常又是最有力的巩固权力。他的谆谆教诲能让李向南闻到一种很熟悉但很难忍受的气息,以至感到压力、约束感和有针对性的警告。他不会象冯耀祖那样露骨失态地说:“有机会才下手”,并且会当场嗔责:“这是共产党的语言吗?”这个顾荣又岂是二目无光?单是林虹就碰上他阴沉的、干燥的、不露声色然而含着锋刃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也使一些部下如鼠避猫地不敢正视。别看他有时眯着眼,迈着方步,他却在处变不惊中等待对方犯错误,在谈笑之间捕捉一切大有文章可作的战机。……老谋深算的顾荣,在一县之内举足轻重,谁能把他比成“十分无用”的神像呢?
然而即使在封建时代,为官的功过也不是全凭老王卖瓜。有个县官向阎罗王辩解说:“某虽无功,亦无罪。”阎罗说:“公一生处处求自全,某狱某狱,避嫌疑而不言,非负民乎?某事某事,畏烦重而不举,非负国乎?三载考绩之谓何?无功即有罪矣。”对顾荣且不必考核三十年的政绩,光就他在对林虹打击报复和小学校舍倒塌伤人这两件事上的“领导责任”来说,叫作官僚主义也不算言重吧?
如果说过去有人自称“为艺术而艺术”,则顾荣也许可以算是
“为做官而做官”的类型。他爱做官,会做官,深通“为官之道”。他每天早晨背着手在城里转一圈,在人们笑脸相迎的充满敬意的招呼中,还只是领略一种当家长的权威地位和心理满足;而如同他行动坐卧都念念不忘要获得威信一样,保持手中权力已经成为他生活的第一需要;为了满足这个需要,他尽管做的是共产党的“官”,满口是“共产党的语言”,行动上却已经不惜乞灵于从太极拳悟出的以静制动的拳经,还有旧官场政客那一套恩威并施的手段了。
清代一位当过大官的文人说过:“仕宦热中,其强悍者必怙权,怙权者必狠而愎;其孱弱者必固位,固位者必险而深。且怙权固位,势必躁竞,躁竞相轧,势必排挤。至于排挤,则不问人之贤否,而问党之异同;不计事之可否,而计己之胜负。流弊不可胜言矣。”这番十分清醒的话,简直可以一字不改地移作顾荣这个又强悍又孱弱的人物的画像。是工笔肖像,不是漫画。
不过据说“为艺术而艺术”的人其实是没有的,然则顾荣也不会单纯“为做官而做官”,当然更不会是为了为人民服务了;那末他之“做官”在主观上和客观上究竟是为着什么呢?——“我非鱼,不知鱼之乐”,但是愿与观众和读者一起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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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风掠过百县林
  韩雨
在红都瑞金沙洲坝,有一处郁郁葱葱的园林,宛如镶嵌在大地上的一块碧玉,泛光溢彩,煞是迷人。这就是胡耀邦同志在五十年代领导创办的四省百县林。春天,我来到这里,立时被这撼人的绿色所吸引。举目静观,只见大门弧形钢架上挂着胡耀邦同志的亲笔题字——“赣湘闽粤四省百县林”。步入林中公路,偌大树林筛金摇翠,幽静无比。旷野阔岗,只听脚步轻响;花前叶中,犹闻蜂蝶振翼,到处充溢着难言的恬淡和高洁。我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仿佛拂去了心中一切尘埃,勾起对百县林久存的向往与浓烈的思念……1958年3月,江西、湖南、福建、广东四省一百个县的团委负责同志,在当时身任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同志的带领下,来到毛主席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从事革命实践的瑞金沙洲坝,植树造林共五十亩。胡耀邦同志欣然提议,称为“赣湘闽粤四省百县林”。从此,百县林成为广大青少年热切向往的一个地方。
如今,我的前脚已迈入中年的门槛,对百县林的景仰之情也就愈加强烈。
我把目光洒向树林,但见路旁幼樟浓如绿焰,山岗林木如股股绿云涌向蓝天。啊,百县林,你是何等的宽阔,面积扩延到六百亩,怀抱林木七万余株;你又是何等的慷慨,向人们奉献出柑桔、茶叶、茶油、树苗和栋梁之材。你虽然没有经历革命战争的炮火硝烟,却跟祖国一同战胜了一个霜雪相逼的漫长寒冬。你深深扎根于红色土地,那是任何
“野火”也摧毁不了的生命根基。在你的胸怀里,多少青少年风尘仆仆,带来珍贵的树种和美好的追求,又脚步匆匆,带走崭新的理想和绿色的希望。青少年用双手创造了你的生命和财富,而你也以自己常绿的青春陶冶了千百万青少年的心灵。这正是百县林久盛不衰的根本。
登上高处极目远望,翠柏浓樟遮掩处,隐约可见当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大礼堂、毛主席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工作和居住过的旧址,以及妇孺皆知的“红井”。沙洲坝人民通过绿化,巧妙地把百县林和革命红都连成一块,成为一个完整的园林和游览区。“这就是老区人民的眷眷之心呵!”思前顾后,细探精微,一股激情在我心中萌动奔突:眼前的景致不正是一部写在大地上的史诗么?吟诵这些诗行,我感受到革命历史绵延相连的渊源;领略到革命进程中各个阶段的战斗风貌。
我漫步走进绿色的深处,走向百县林的心脏,去触摸它的脉搏,去倾听它的心声。“沙洲坝严重缺水现象一去不复返了!”哦,这是该乡党委书记曾对我说的豪迈话语。在这块“三天不下雨,无水洗手帕”的贫困地方,当年毛主席曾带领群众开清泉,建“红井”,解决了群众饮水难问题。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老区人民又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植树造林,修库筑坝,开渠引流,使全乡95%的面积不再缺水,四千多户农民均摆脱了贫困。当年的“红井”水源远流长,滋润万物;今天的百县林蓄水防旱,永保活泉。这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客观的必然?
呵,百县林,一代青年的骄傲!百县林,绿色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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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套有价值的《小图书馆丛书》
  沙汀
我十分高兴地向全国少年儿童推荐一套美好的精神粮食——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小图书馆丛书》。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也是少年儿童的良师益友。当今“知识爆炸”,人们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读完无限的书籍是不可能的,因此,读好书、读必要的书就显得十分重要了。我们的中小学生学习负担较重,读什么课外书籍才好,日益成为家长、教师很关心的问题。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正是从这儿出发,为帮助小读者们建立科学合理的知识结构,在有关专家、学者的指导下,编辑出版了这套大型丛书。
《小图书馆丛书》由文学名著、思想教育、文体卫生、科学技术四大类组成,共一百二十本,是少年儿童的知识宝库。它通过精选、改写、节编、翻译等多种方法,编得很有特色。如文学类,几乎精选了古今中外第一流的名著,又使之儿童化。《茅盾童话选》有文献价值,巴金的《童年的回忆》,能帮助小读者认识这一文学大师,曹禺等人的戏剧改编成故事,使名剧普及了。《史记》、《汉书》、《左传》、《国策》以及《堂吉诃德》、《汤姆大叔的小屋》等改编成故事也是可喜的尝试。又如思想类,寓教于乐,饶有风趣。《打开智慧之门的钥匙》,讲哲学深入浅出;《亭亭山上松》、《雏凤声》、《生命的诗篇》,发扬了我国诗教的传统。再如自然科学类,也很注重生活化,趣味化。《少年生活小顾问》成了儿童的知心朋友,《在飞向宇宙的道路上》五光十色,引人入胜。总之,这套丛书能使读者在较少的时间内读到较多的文学名著,获得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知识,受到思想品德教育。
我们的教育应该是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把少年儿童培养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纪律的一代新人。我们能否完成这一伟大任务,这是一个战略问题。学校应该关心,家长应该关心,全社会都应该关心。我们的教育要适合儿童的特点,深入到他们心灵中去,否则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在诸多方法中,读书活动是卓有成效的,所以在这套难得的好丛书问世之际,我写了这么几句话。 
 一九八六年三月三十日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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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一年只写三四篇
  方诚
青年作家史铁生自打一九七九年在《当代》发表了《法学教授及其夫人》以后,更多的人熟悉他了。他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和《奶奶的星星》分别获得一九八三年和一九八四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从那时起,到这位下肢瘫痪的年轻人的家里来约稿的、采访的络绎不绝。
前些天我到他家串门儿,就遇到一位报社的同志正在向他约稿:“我们打算近期出试刊,希望你多支持,给我们写篇小说。”报社同志单刀直入,表明来意。史铁生坐在双轮车上,微笑着,爽快地回答:“不是驳您的面子,我写不出来,我每年只能写三四篇。”
对方又说:“两千来字的也行。你是名家。”“恐怕不行,我的手可没那么快。”史铁生说。
对方觉得事儿有点不好办,又退一步:“写篇散文或者杂文也行。”“我有感才能发呀。”史铁生笑着摇了摇头。
两个人拉大锯,扯大锯,足有个把钟头。到了儿,那位同志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两年前,我到他住的大杂院去过,他那间小平房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写字用的桌子。如今两年过去了,他的名声大了,可他的家里仍没什么时髦的高档家具。他的生活来源,主要还靠民政部门每月救济的几十块钱。
如今,全国报刊多得数不清。说真格的,他若多发几篇稿,没得说。可他觉得,写小说,或为了与人同享快乐,或为了分担哀伤,或为了互相理解,或为了共同探讨问题,决不能不负责任、图名图利。
史铁生年纪轻轻,他倒真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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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红烛奖”散文征文
国家教育委员会举办的《人民教育》杂志从今年3月起举办“红烛奖”散文征文。
这次征文的总题目是:《教师一日》。通过对教师平凡而有意义的一天工作、生活的描述,来反映当代人民教师为祖国四化建设哺育新人的高尚情操、精神风貌和思想境界。征文活动自1986年3月1日起至9月底截止。
征文评选委员会由冰心等著名散文作家、文学评论家、散文研究专家、教育家和优秀教师组成。  (刘堂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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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春夏的公园里,秋冬的大型购物中心(有冷暖空气调节的),经常可以看到老态龙钟的婆婆,独坐:眼光迟滞,神情落寞。独行:纸口袋里装着自己也搞不清的杂物,不合时的衣裳里是松弛的身子,慢慢移动两条盘着青筋、或是被关节炎发得扭曲了的腿。为了躲避日来日去的寂寞,她们把时间消磨在购物中心。买点小东西,坐下休息,看着别人家的小儿女,解脱一些自己对孙儿女的思念。坐累了,慢慢游逛。逛累了,进入友好小吃店叫一客热狗、喝一杯咖啡,暖暖常觉瑟索的身子。下午,购物中心人稀少了,坐在有阳光的长椅上打个盹,梦里寻找往时的繁华热闹。醒来,再绕绕,吃一客冰淇淋,看看散了学、随父母或朋友来逛店的中学生。让他们的吵闹赶走一些自己的无声。傍晚了,买个三明治,一片苹果饼,拖着一身疲乏,搭上拥挤的车回那个独居的家。进门第一件事是锁上门,两三道;第二件事是开电视,开得响,然后才坐下,漫漫长夜的开始。
我有一个好朋友,一家住在一幢漂亮的两层楼房,孩子长大离家了,楼上五间卧室,倒有四间空着。她的婆婆住在本州的南面,车行四小时。七十七岁的老妪,一个人住在古老的木屋里。她每年7月,搭灰狗旅行车来我的朋友家,住一个月。我的朋友对我说,这是她当初同她丈夫结婚时定下的规矩:婆婆每年只能来住一个月,作客。老婆婆瘦怯怯的,倒是背不驼,耳不聋,也不唠叨。每次我去朋友家,她都同我攀谈几句,然后识相地走开去。
但我的朋友却不断在我们跟前诉苦:啊呀,我这个婆婆呀,整天坐在电视机前,从不来厨房帮忙!天晓得,每天她都要问,今天吃什么呀,真被她烦死了!哎,昨晚上她说心跳得很,今天非让她儿子带去看医生哩!她婆婆一共才同她住了三十天,她倒是诉了二十多天的苦。我忍不住,对她说,我刚结婚不久,婆婆即来同我们住,一住三年。呵哎,她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摇头,怎么可能!我说,朋友,你也会老的,也会做婆婆的,也要同儿子或女儿去住的!我不,她又摇头。我不,她说,我去住老人院。
小青,你说你有一个朋友全家移民美国。家里如有老人,劝他们多考虑考虑吧!在美国的老人,不管是在老人院内还是老人院外,不快乐的占多数。
                於阿姨
                   1985年10月5日
                   纽约奥本尼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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