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1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论“兼而有之”
  卢杨村
我们的祖先在吃的问题上的确积累了不少宝贵的经验。比方说,“君子食无求饱”,不要吃到饱和的程度,因为嘴里满足了,胃里就多余了,一到饱和,还消化得了么?所以美食家并不唯多是图。“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这是主张不要不问青红皂白地把一切好东西一齐吞下去。
世间事物分门别类,错综复杂,究竟是兼得好,还是不兼妙,不可一概而论。梅兰芳擅长青衣而又兼工刀马旦,如果他不兼,有些精采表演我们也就欣赏不到了。这样看来,还是兼的好。但是,当艺术和民族大义发生矛盾时,梅先生却毅然蓄须明志。胡须是要破坏艺术的;然而凡是爱国的中国人都赞叹:梅兰芳有骨气!这样看来,又是不兼的妙。在当年沦陷的京沪等地倒戈者有之,投靠者有之,这极少数人也很兼了一阵子。身为炎黄子孙而兼充日本侵略者的高官,不过这是在民族大义面前的一种不光彩的选择。有选择必然有取舍。他们取得的无非是眼皮下一点浅薄的富贵,而舍去的却是做一个真正的中国人的人格、国格。得耶?失耶?利耶?弊耶?历史已作了结论。
从前有一位齐国姑娘,年龄大了,女大当嫁。她的东邻很富裕,可惜富家之子人品丑陋;西邻家境贫寒,但年轻人却是仪表堂堂。母亲左右为难,便对女儿说道:“两家各有长短,你愿去东家,就露出左手,愿往西家,就露出右手,自个儿拿主意吧。”不料姑娘一下子把两只手都露了出来,当妈的愕然:“你这是啥意思?”“那有什么奇怪的。东家有钱,我到东家吃饭,西家的小伙漂亮,我就到西家睡觉呗!”
这故事叫做齐女两袒,东食西宿。在很多情况下,利弊的事很难一刀切,优越性往往不是集中在一边,而是分散在两头。所以美中不足的事很多:有权的,不一定有利;有官衔的,不一定有学衔;有地位的,不一定有名声。单表这最后一桩:辛辛苦苦,默默无闻,经年累月,从不亮相,如无吃苦在前、自我牺牲的精神,怎能做到?虽说有的地位实实在在,毕竟言之无名,总是少了一点什么。何况有人认为老黄牛、愚公已经落后、过时,所以更使人不安心于无名无利的工作。有一种官而兼商,这一边作官,那一边兼个董事,当官掌权,做买卖谋利。权,我所欲也,利,亦我所欲也,反正东食而西宿,两家的便宜我都要。这样的兼得最后是兼失。因为中国毕竟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
好恶之心人都有的,然而事情的难办之处在于,各人好恶的具体对象又有所不同。有的人兼两个行当,两种专业,两份工作,成为双肩挑的骨干而不图名利,这是对社会作出双倍的贡献。而另有人兼来兼去,无非是想多捞一点油水。只有索取的欲望而没有割爱的勇气,这大概可以叫做见利忘义吧。利还是应该见的,只是不要见不到人的尊严。知耻,近乎勇;不知耻,就近乎贪。假如有“两袒”之欲的齐女之流也懂得说一句:“惭愧!”在我想来,也许事情就好办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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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系在纸鸢上的梦
  朱世达
这次去山东潍坊,在潍坊市工艺美术研究所见到了传闻已久的龙头蜈蚣风筝。我望着那云纹龙额,那雪白的犄角,那炯炯有神的眼珠,那飘拂有致的红须,真是一种壮观,一种激励,一种享受。可以想象龙头蜈蚣舞着它那奇伟的身子在春日的蓝天翱翔,一头威武的英气,以盖世的雄姿和白云追逐嬉戏的情景。于是我想见见扎制风筝的匠师孙永春先生。
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胡同,终于找到棘子沟。低矮的古老的平房,黑漆斑驳的大门,门外长着一棵百年的古槐,跟那灰墙黑瓦一样的苍老。
这位民间艺术家一身土气,他把我们让进窄小的三间北屋时,还有点拘谨、腼腆。他蓝衣、黑裤、黑布鞋,劈竹的手是粗糙的,上面有一道道树皮般的裂纹。
他是潍坊郊区农民出身,爷爷和父亲一生爱好扎制风筝。他九岁就开始扎风筝卖,纸行商人来订货,清明节春暖花开的时候上市。十三岁他自己在潍坊南沙滩古老的东城墙上绑上绳子卖风筝:老鹰、仙鹤童子、龙头蜈蚣,成为当地风筝之一绝。
潍坊有扎风筝的传统,品种繁多,不少是艺术珍品,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龙头蜈蚣。据说,龙头蜈蚣起源于唐代,当时白浪河水常常泛滥成灾,人们根据龙骨水车的原理,扎制了龙头蜈蚣放上天空,祈祝平安与安宁。在潍坊的风筝中,我尤其喜欢那些飞禽和昆虫的形象,无论是深蓝色的夸张变形的蝉,寓意的蝙蝠,肃穆的鸽子,典雅的鹤,几何图形的甲虫,还是蔚为壮观的大雕,每每撩起我无穷的关于春、蓝天、云际的遐想,思绪随着那筝线飘到极迢遥、极迢遥的地方。
是的,中国的风筝飘飞过太平洋,到了美国。孙永春作为潍坊市风筝文化交流团的成员,于1984年7月访问了美国的西雅图、旧金山。在西雅图市旖旎的爱略特湾畔放飞了中国的龙头蜈蚣和凤凰,那悠悠的色彩缤纷的凤尾滑行于碧蓝的水畔,青青的草地上,象神话般的美丽。
这位六十一岁的老人对于风筝艺术色彩的处理作了可贵的探索,正如他说的:“色彩的对比性与调和性的结合”。所谓色彩的对比性就是山东农村风味,跟当地的景芝酒、单饼卷鸡蛋、纸花、年画等一样,富有浓郁的农村生活气息。他将鸟翅周围处理成重色,中间涂以浅色,而蜻蜓则用大块色渲染,风筝上天远远望去十分动人。
近年来,他探索、研究风筝艺术形象的“真”。一有空,他就上公园去看鸟,琢磨它们的体态,猫头鹰曾吸引他专程去了一次北京动物园。他醉心于蝴蝶梦幻般的美之中。那浅黄的、黛青的、碧绿的、或绛紫的翅翼,变幻无穷的色彩和造型,简直把他迷住了。他收集了一百一十种蝴蝶的标本,推陈出新,制作了具有潍坊特点的鲜艳、醒目的蝴蝶风筝。一次,他到北京一下火车就直奔故宫,捉摸石板上镌刻的龙,或扬头,或吐水,或戏珠,或腾飞于云际,或寻觅于浩渺,真可谓神态各异,寄威严与神奇于笔端。这位蛰居在棘子沟古槐小屋里的老人,把一生奉献于风筝艺术,风筝成了他的第二生命,他爱风筝真是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
他说,下一年春天要扎一头大龙,在第三届潍坊国际风筝会上的一万名中外朋友面前放。我瞧着他那副自信的样子,相信他一定能够扎制出来的。
让龙——中华民族的象征,从潍坊的土地上,从白浪河畔飞向蓝天,飞向世界,带去一个普通中国匠人的梦:和平,繁荣,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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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满江红
  贺子珍同志逝世二周年
  陈伯清
耿耿丹心,昭日月,巾帼英雄。想当年,井冈山上,玉树临风。万里长征越大渡,雪山草地攀奇峰。看伤痕累累等闲事,斗苍龙。
历艰险,意从容;遭厄运,志不穷。喜妖魔覆灭,铁树花红。为党为民无所惧,浩然正气映寰中。吊忠魂,英名垂青史,贯长虹。
一九八六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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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我与散文

  在大自然里发现美的灵魂
  张守仁
三十二年前的春天。
雨滴在窗玻璃上流淌,象是透明的小虫子向下扭曲爬行。窗外的南京,一片迷朦。除了大片的梧桐叶外,什么也瞅不见。不知是谁弹的钢琴声,穿过雨丝,钻进浓荫,象清泉似的渗进我的小屋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的情绪在我心中翻涌起来。于是我坐到桌旁,在那被春雨打湿了的钢琴声的伴奏下,捕捉我的心灵,开始我的涂鸦之作。我喜爱屠格涅夫和普里什文的散文。屠氏的文笔描绘出猎人在草丛中趟开的绿色足迹,充满树林和草原的气息。普里什文经常在森林里写作,潮湿的树墩就是他的书桌。他认为大自然就是人之心灵的镜子。他在大自然里寻找和发现人的美的灵魂。阅读他的作品,仿佛沿着羊肠小径走进原始森林,那里有溪泉的琤琮,树叶的絮语,野草的芬芳,能闻到浓郁的泥土气。
要写出这样的散文佳作,就必须细致地观察自然,用整个心灵去体会。我在山野里常常惊骇于自然界许多动植物形体结构之完美。随便一株小草,随便一棵树,随便一只鸟,随便一条鱼,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的形体结构、它们的色泽、它们的姿态,和环境之间显得那么和谐,自然天成,本身就是一篇至美的佳作。
为了写好散文,需要在日常生活中练习观察,寻找独特的发现。我常常为感觉的迟钝而遗憾,偶有意外的收获,便赶紧记载下来。有一年秋天,我到大兴安岭林区游览,发现那些颜色斑斓的叶子,那些变橙、变黄、甚至变红的叶子,大都系劣质的杂木、灌木、草本植物所长。它们因为素质不佳,经不住霜冻和寒风,就过早地萎缩、变色,显示出行将凋落的病态。而那些优质的松树,却郁郁葱葱,虽处逆境仍不变本色。这样一想,那染醉秋林的红叶,何美之有?根据这种对红叶的认识,我写成了《秋林随想》。当然,一种自己的感受也就在其中自然流露了。
我在另一篇散文中写黄昏的景色,写到一只蜗牛。我写了蜗牛的两只触角,它背负的沉重的贝壳,它在泥地上爬行时的闲适。但一位女作者看了我的初稿后,来信描述了她看到蜗牛时的另一种感受:蜗牛简直是在阳光心里爬,而且无法爬出阳光的圆圈。蜗牛让夕阳都照得透明了,鲜红了,两只触角亮得你都看不清了。在她的感受中,蜗牛是漂亮神圣的。看了信,我自愧不如,更受到启迪:应当有自己独特的观察,独特的领悟。有了独特的发现,独特的感受,才能使自己的散文具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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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小李,你没见过我母亲,但你父亲还记得她的。她今年七十五六了,还真健康,一般冬天来美国住,到第二年入秋回台湾,这样躲过台湾的湿冷及炎热。在台湾她住我弟弟家,到美国在我们几家轮流住。每次来,都经过我们再三邀请,每次走,都经过我们再三挽留。为什么她不愿来?在美国太寂寞了。不会开车,没处可去。不会英语,没人说话。早上同什么人去公园打太极拳?晚上,同什么人讲东家长、西家短?要吃点豆腐还得到几里外,甚至邻城去买。所以每次她来,是因为她想念我们及我们的下一代,每次她走,是因为她更想念在台湾与她同年龄的老人。一辆计程车,可以去西门町小吃,一个电话,可以向老友诉苦,媳妇怎样不孝顺。到了这个年龄,生活中的享受已被削减到这一点点。而在美国,连这一点点都享受不到。我们希望她来,但我们不怪她不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兑现对韦穆太太的母亲的诺言哩!
当然美国老人并不都是住在老人院的,中下家庭的老人,绝对住不起私家老人院,公立的,唉,没人敢去住,等于送命。前不久报章还揭发了在宾州的一家半公立的老人院的黑幕,里面的卫生设备差,护理人员种种苛待或疏忽,伙食恶劣。电视上拍出来的老人们,缩在斗室里、或瘫在铺着污黑床单的床上,看了令人酸鼻。
在老人院外的老人,也有他们苍凉的境况。自己住的,如老伴仍在,情形较好,两人相依为命。开得动车的,更方便,衣食住行可以不要乞求别人帮忙,经济上靠点积蓄及每月领到的养老金也可以维持,有个小病痛可以依赖老人医药保险。除了圣诞节之外,成了家的——即使在本城——子女很少来访,用电话代替。所以整日里两人相对,幸好有电视可以打发时间。在美国是不兴“串门”、“泡茶馆”的。惨的当然是鳏寡。寡妇比鳏夫多得多,一方面是如果老妻去世,老头子手头还有几个钱,有一幢自己的房子的话,倒还容易再找个老伴,由鳏变双。另一方面是妇女寿命较长。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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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中国当代诗论五十家》
古远清同志著的《中国当代诗论五十家》,以新的研究角度对诗人郭沫若、艾青、臧克家、何其芳、亦门等人的诗论,分别作了系统的考察,并对一些评论家的诗评道路作了较为客观、公正的评述,还从各个不同的侧面探讨了当代新诗批评史的特点。
该书由重庆出版社出版。(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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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五讲四美新花开〔宣传画〕       晁德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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