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3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家贼”与“外鬼”
单复
四年前,1982年春,我写过一篇有感于安阳“汽车大王”的覆灭的短文。主犯不过是两个劣迹斑斑的“小人物”,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居然能倒买倒卖汽车等机动车八百多辆,牟取暴利一百三十多万元。他们无法无天,能量如此之大,得力于背后有权有势的庇护者、官僚主义者和某些制度的不完善。“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之”。某些挂着为人民服务招牌的干部,收受他们的贿赂上了贼船,有的竟甘为他们的马前卒。这两个罪犯,公然在新落成的大厝门前贴出对联:“世路难行钱作马,愁城欲破酒为军”。何等狂妄,何等嚣张!
没想到四年的时间过去了,类似这样的大投机诈骗案,又象雨后的毒菌一样冒了出来:福州风云一时的所谓“财神爷”大诈骗犯杜国桢;广东投机诈骗犯刘浩然等一些重大经济诈骗案;陕西兴平县特大诈骗案主犯刘智生;北京密云金山贸易开发公司经理、大诈骗犯程志坚携几十万元巨款潜逃;上海市公安局查获持假护照入境的大投机诈骗犯黄奎元……这些金钱与欲望的狂徒,犯罪活动越来越猖獗,诈骗金额越来越惊人。他们大口一张,就几十万、几百万贪婪地吞下人民劳动创造的财富,仅是那个携几十万巨款潜逃的程志坚,短期内就挥霍掉八万余元。他住一日七十元的高级房间,包乘了两辆高级卧车,带着亲朋吃尽了美味佳肴,游遍了名城胜景。这些绿头苍蝇,镇日嗡嗡叫,东飞西窜,见缝下蛆,到处招摇撞骗,给人以“财神爷”,“捞钞票能手”神通广大的假象,使那些一心想为个人或小团体发财的人顶礼膜拜,奉为神明。
这些货色,要是把他们漂亮羽毛一根根拔掉,就会变成一只只丑恶的黑老鸦,露出本来面目。他们当中有不少是有“前科”和“二进宫”的货色;黄奎元则是在香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混不下去之后,持假护照入境,混入内地想“闯一闯”的冒险家……这些骗子为什么能闯关夺隘不被识破呢?无非是一些没有正当的致富本领而又急于暴富、一听到能发财就晕头,连国格人格也不顾的个别干部,利欲熏心使然,甘当他们驱使的“马”和“军”,堕落为可耻的同案犯。其愚蠢和贪财到了惊人的地步!
有句老话:“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综观所有已侦破的大小投机诈骗案,去年1至11月份统计,全国检察机关立案侦查经济犯罪案件两万六千多件,其中大案要案五千九百多件,比上年同期增加两倍多。一些贪污受贿达几十万元,倒卖外汇几千万美元,投机诈骗上亿元的特大案件突破了。罪犯所用的手法不外两种,一是施展骗术,二是重金收买。于是,“外鬼”和“家贼”内外勾结,狼狈为奸,坑害国家,坑害人民。这是一种奇特的交易:权力与金钱的交易;奇特的结合:革命干部与诈骗犯的结合;奇特的服务:我们某些党政机关与财政、金融、交通、执法部门竟为诈骗犯服务,多么令人触目惊心!
“外鬼易破,家贼难防”,“家贼”比“外鬼”更可怕、可恶!我们既要捉住“外鬼”,更要依法严惩“家贼”。


第8版()
专栏:

鲁迅病中珍爱的一幅画
戈宝权
女作家萧红在1939年10月写的《回忆鲁迅先生》一文的结尾处说:
“在病中,鲁迅先生不看报,不看书,只是安静的躺着。但有一张小画是鲁迅先生放在床边上不断看着的。
“那张画,鲁迅先生未生病时,和许多画一道拿给大家看过的,小得和纸烟包里抽出来的那画片差不多。那上边画着一个穿大长裙子飞散着头发的女人在大风里边跑,在她旁边的地面上还有小小的红玫瑰花的花朵。
“记得是一张苏联某画家着色的木刻。
“鲁迅先生有很多画,为什么只选了这张放在枕边?
“许先生告诉我的,她也不知道鲁迅先生为什么常常看这小画。”
这张小木刻画,近年来引起了不少中外鲁迅研究者的兴趣,美国和法国几位研究鲁迅与版画的人向我提出过这个问题;前不久日本的鲁迅研究者藤井省三写信询问这是一幅什么画;国内读者来信也提出这个问题。
去年夏天我和北京鲁迅博物馆的李允经、叶淑穗两同志整理和编辑《鲁迅珍藏苏联版画集》时,终于发现了这幅木刻画并最后解决了这个谜。这幅画并不大,约有两寸见方,是用黑、红和灰绿三种颜色套印的。画的左方是一位正在吟诵的诗人(当指诗人哈菲兹),右方就是萧红回忆中提到的散着头发在走路的女人和红玫瑰花丛(见附图)。查《鲁迅日记》1936年3月2日有这样的记载:“午后得保罗·艾丁格尔信并木刻《少年哥德像》(法复尔斯基作)、《古物广告》(阿纳托里·苏沃罗夫作)、《波斯诗人哈斐支诗集首叶》(毕诃夫作)各一幅。”原来这幅小木刻画,就是苏联版画家米哈伊尔·毕诃夫为波斯著名抒情诗人哈斐支(今通译哈菲兹)的诗集所作的扉页插图。我立即查阅了多年来珍藏在手边的苏联“学园”出版社在1935年出版的这本诗集,果然不错。鲁迅在同天的日记中还又写道:“晚悄吟来”,悄吟即指萧红。从此也可以知道,萧红在当晚可能就看到这幅套色的小木刻画了。
哈菲兹(1320—1389)是十四世纪波斯(今伊朗)著名的大诗人。在他的抒情诗章中,有不少诗句是歌咏美女的发丝的,如“风儿把你兰麝的芳香,从你的卷发间吹散;多少颗期待的心啊,日日夜夜把东风思念!”又如“你的秀发散发着龙涎香,你的容貌象皎洁的月亮;情人啊,我这颗纷乱的心,千万莫让它再受创伤!”哈菲兹又有很多的诗句是歌颂红色的玫瑰花的,如“红玫瑰含笑绽开,夜莺如醉如狂;崇酒的苏菲啊,欢呼这纵饮的时光!”又如“花园里是盛开的蔷薇,何人能够把它采集?只有被蔷薇刺伤的心,才能懂得蔷薇的甜蜜。”(借用邢秉顺的译文,见《哈菲兹抒情诗选》,1981年外国文学出版社版)。苏联著名木刻画家毕诃夫(1903—1973),综合了这些优美的抒情诗句,用套色木刻作品把它们体现了出来。
当我们编辑《鲁迅珍藏苏联版画集》时,这张小木刻画是贴在一张硬纸片上,我们仔细地从纸片上启开这幅原作,发现背后有许广平用铅笔题的字:“鲁迅病中收到苏木刻家寄来,非常喜爱,为病中浏览珍品”。据叶淑穗同志回忆说,当许广平把这幅画转交给鲁迅博物馆时,还在封套上写着:“鲁迅寄中国纸给苏木刻家,木刻家以之印成木刻,寄给鲁迅留念,鲁迅在病中经常浏览的”。
这幅洋溢着抒情味的套色木刻,是那样吸引人而又激动人心,它唤起了病人对美好的春天和希望的向往,也许这就正是鲁迅喜爱这幅木刻画的原因!(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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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我与散文

爱,是散文的潜流
杨羽仪
散文的诗意,来自作者对生活深挚的爱。
生活,固然是纷繁复杂的,生活在世间的人,也是五光十色的。各种人物的荟萃,构成了生活的河流。这中间,自然有滔滔的浪潮,也有沉渣的泛起;有动地的歌吟,也有寂廖的小夜曲。它从荒凉、粗野的历史流到繁华的文明的现实;从原始、蒙昧的大地流到现代的高层建筑耸立的人间。
尽管生活的河流也是立体的、多层次的、多色调的,但它毕竟东流去,追寻着遥远而壮阔的大海。它有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冲决原始、落后、贫困和苦难,它埋葬人类中的一切糟粕,它为人世间献上伟大的爱情和文明……
这就是我们热爱生活的主要基调。
有了爱,才能催动你扑入生活中,使你的脚印在伸延,视野在开拓;使你丢掉狭隘,丢掉陈腐,丢掉怯懦,丢掉一切心灵上的灰尘;使你从自我向大我迈进——一种爱的升华,爱的延续。这时,你才能真正理解人,理解大写的人,理解生活中蕴藏的诗,也才能去颂扬人间最伟大的爱——人类对光明与正义、对光辉理想的执著追求。
有了爱,才能刻意追寻或去发现那些显露生活真理的新事物,去讴歌人世间的奇迹。诸如历史上的万里长城、兵马俑群、都江堰……诸如现实中的葛洲坝、核电站、不断升级的火箭和卫星……然而,生活中更多的是平凡无奇、司空见惯的东西,要从这些不显山不露水的生活中发现真善美,显露爱的崇高与伟大,这更是散文作者的功力所在。比如,朱自清的《背影》、鲁迅的《野草》、曹靖华的《小米的回忆》……
有了爱,才能把生活中的腐朽化为神奇。有人说,散文是美文,揭示生活中的糟粕,似乎与散文无缘。其实,生活中的丑,经过概括、提炼和升华,是可以上升为艺术美的,这是各种艺术形式所共通的,我想,散文也不例外。比如,穆青的《在斜塔下》、峻青的《雁荡山上的空中飞人》……
有了爱,腐朽可以化为神奇,平凡可以出伟大,生命死了会复苏;有了爱,频临枯竭的生命也会开花,花中也会滴着蜜;有了爱,散文生命之树永远是绿色的。
爱的潜流在奔腾,散文作者快划起时代的飞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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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兴城小站
吴宝三
兴城车站,座落在山海关外,辽西走廊的通道上,是一个不为人熟知的小站。不过也有古朴的雨搭棚,小巧的地下道。候车室是一幢只有四百平米的老式平房,站前广场还是新开拓的,不甚宽阔。但它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国内外游人,印在千百万人的心上。
夏日,当太阳从首山顶上烽火台的背后升起的时候,小站迎来了一天中最新鲜、最富有青春活力的时刻。下车的旅客汇合在站前广场,他们从这里起步,去尽兴游览五百年的古城,品味明代一条街上的生活情趣;也许,去洗一洗向往的温泉;或者,登首山、游大海,去菊花岛看一看唐王洞和八宝琉璃井……
说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热闹起来的,小站过去一直象星空中微不足道的一颗小星,小得几乎远近无名。一位作家从北京来参加渤海笔会,在几个版本的地图上,竟查不到兴城这个地方;在售票处,也没有买到到达兴城的火车票,售给下一站——锦西的客票,若不是列车员在车上提醒,险些坐过了站。这使我想起一九七六年的一件往事。那一年,黑龙江省林业总局在这里建一所疗养院。我去兴安岭林区接工作人员。当我带着第一批选来的人员步出小站时,昏黄的灯光下,几排七零八落的土房横在站前,海风吹来,墙头上的荒草索索抖动,不远处,时而传来几声狗叫,颇有几分荒凉景象。这情景,令人胆怯了,有的同志非买火车票回去不可。有的还真回去了。现在他们再三要求重返,为建设兴城出把力。
旅游事业令人吃惊的发展步伐,使这个三等小站在后边跟得有些吃力了,几乎有点招架不住。据统计,北京、天津、北戴河、沈阳等地涌来的旅客显著增多,客运量最高峰,每天达一万三千多人次。车站客运主任告诉我,客流量激增,卧铺票太少,是最挠头的事。有的旅客排卧铺票要等一个星期。小站的人手也很紧张。两个售票窗口,每天昼夜售票,售票员还是忙得头不抬眼不睁。七个售票员轮流倒班,赶上星期天或节假日,还要连轴转,有时早晨八九点钟还下不了班,他们默默地工作,却无怨言。前些年小小的售票窗口,卖票的姑娘们闲得慌。如今那种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可是她们高兴家乡的巨变,再辛苦一点也心甘。她们的心里充满了希望。
哦,小站是大海的港湾,绿色的列车是停泊、起锚的航船,每天,看到出入古城的陌生的旅客脸上露出了愉快表情,他们也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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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无题
于沙

为了不让杂草占据自己的领地,除非自己长得茂密而健实。
禾稼贪婪地从阳光、雨水、夜露、泥土中汲取养料。它的愿望,在自我完善中实现。
田园,成了绿色的诗的世界。

犁的出现,是因为有荒芜存在。哪里有荒芜,那里就有犁。犁铧是被荒芜磨亮的。
战胜荒芜,是犁的宣言。
同荒芜誓不两立的,还有牛。你看,它迈开四蹄,拖着重负,和犁的步伐是多么一致呵!
还有种子,你看,它正揣着绿色的畅想,花雨般地降落。
我,一个耕耘者,毫无疑问,是属于犁、牛和种子的阵线的。

绿叶不拒绝太阳的爱情,才有健美的容颜;有的变黄了,坠落泥沼,那是受了冷雨和寒霜的挑拨。
不过,当它省悟了的时候,太阳依然会给它绿色的生命的。

钉子能入木三分,不是它自身的作为,而是有铁锤朝它的屁股猛击。
屈服于外力,它总是不能自拔!

夜市,从绛色的晚霞里走出来,象一个化了装的演员,走在街之头,走在巷之尾,走在左顾右盼的目光里,走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中。
夜市,是城市延续的繁华和不眠的喜悦。
连月亮也看呆了眼,把银色的热情,泼洒在时装上、酒香里、笑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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