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3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我们杰出的革命女作家
——悼丁玲
草明
你离开我们长逝了!
不,我仿佛还听见你爽朗的笑声和略带湖南口音的滔滔谈锋。这怎么可能呢?两个月前你还要写三本书,编好刊物。这位坚强的人,竟撂下美好的愿望离去了!
你走过漫长漫长的路,遇到过风霜雨雪、阴霾雷暴。你曾经欢乐过、痛苦过、振奋过;但是,不管是痛苦或委屈,都不能消磨你的革命意志,反而使你的品格一次又一次地升华;因为党在你心中,人民在你心中——这是你灵魂的支柱,你始终得以屹立着!
六十年的文学生涯——虽然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被剥夺了工作和写作的权利——象蚕吐丝那样,你写出了几百万字的优秀作品。从1927年到1932年的短短几年中,是你闪烁出非凡的才华的第一个写作高峰。你以大胆的勇猛的姿态亮出了反封建的旗帜;随着革命思潮对你的影响,你的思想觉悟提高了,作品迅速反映了人民反抗反动统治阶级的力量。这在白色恐怖统治下,是多么勇敢的行为。你成为反动政权的眼中钉。你被捕入狱,但你没有消磨革命意志,反而更清醒地看清了敌人的反动本质。
党营救了你,把你送到革命根据地延安去。回到党的怀抱,你奋勇地担任各色各样的工作,在实际工作中加强了锻炼。1942年毛泽东同志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引着革命的文艺工作者走向群众的火热斗争。你拎起包袱,到河北农村桑乾河去与农民共呼吸、同命运。农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从几千年的封建剥削压迫中挣扎出来的伟大力量震撼了你;农民的淳厚、质朴的品质迷住了你;土改运动里的纷纭复杂的现象吸引了你;你以锐利的洞察力把自己所感受的一切写进了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乾河上》。这是你创作上的第二个高峰,这部巨著凝结了你对党的热爱,对人民的热爱,受到中外读者的赞誉,并荣获斯大林文学奖。
正是在你应该发挥更大的创造力的时候,你蒙受了不白之冤,后来又加上“四人帮”对你的迫害,搁笔竟达二十年之久!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二十年又可以写多少本书,可以做多少事!然而给你的任务是剁菜喂鸡。剁呀剁呀,剁菜声声里,你更怀念党,你虽然已失去了党籍,然而你的精神支柱——党和人民,仍然在你心中闪射着更强烈的光芒。你耐心地等待着,等着昭雪的一天;你生活在群众中间,热心地为当地农民服务,成为当地农民的特殊的好朋友。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恢复了党的正确路线,阳光普照大地,扫射着阴暗的角落,冤假错案,一件一件地得到平反。你的冤案也终于得到改正,你又重新回到了党的怀抱。七十多岁高龄的你重又焕发了青春,投入了紧张的创作中,几年来你写了大量的散文、评论、小说,形成了你创作的第三个高峰。小说《杜晚香》更受到读者的欢迎。这个默默无闻的从苦难中挣扎出来、心甘情愿地为人民服务的杜晚香,是中国农村妇女的典型的形象;也许可算作是表达作者决心做一辈子孺子牛的心意吧。
你重新执笔之后,不仅国内读者关注你这位坚强的战士,国际上的友好人士也欢迎与关切你这位老作家。不少外国记者探望与访问你。你总是赞叹伟大的党,特别拥护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政策。有一次你曾经铿锵高昂地回答个别不太理解中国共产党的外国记者说:“我宁愿在国内当右派,也不去国外当‘左派’。”这是一句听了使人动情下泪的一个共产党员对党最忠贞的表白。
许多国家的友好人士纷纷邀请你去访问。你不顾自己身体的多病,欣然出访,带去中国人民的情谊,也捎回来各国人民的友谊。你的大量出访散文是一座沟通中国人民与各国人民的桥梁。
正当你愉快奋发地过着晚年的晚香的生活时,却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可爱的人间。
你是当之无愧的我国杰出的革命女作家。你留下了丰富的精神财富和值得我们学习的坚强、高尚、勇进的作风,在我们后死者的心中永世长存。
丁玲同志,你安息吧!
1986、3、5北京(附图片)
丁玲(右)与本文作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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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纵横集

反封建的课题
冯英子
接到外地一位读者的来稿,题目是《站起来吧,跪着的人》。稿中谈了对于某些领导人并非由于外事和国事活动出行那种军警林立,繁华街道人车不准通行时的见闻和感想。文章还引用了《神圣家族》中引用的那句“大伟人们之所以看起来伟大,只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跪着”的话,呼吁“跪着的人”少一点“奴性”,“站起来吧”。置稿沉思,却不能不有所感触。
古代帝王出行,需要警跸。左右侍卫为警,止行清道为跸,侍卫簇拥,行人绝迹,才显出他的威风。不过实际是并不很严格的,秦始皇出行时,刘邦、项羽不是躲在人丛中观看,还发表了“大丈夫当如此矣”和“可取而代之”之类的议论吗?大抵封建制度愈严密,官与民之间的距离也愈远,而警跸清道,始成为一种法规了。甚至一个什么官儿出行,都要坐着绿呢大轿,鸣锣喝道,高举肃静回避之牌。记得我幼年在苏州的时候,就看到许多过去仕宦之家,他们的轿厅中都有这样的回避牌。
这自然是封建的残余,受过几十年社会主义教育的人,都不难明白。但世界上问题的复杂也在这里,理论上懂的东西往往与实践脱节,尽管大家都有这样的认识,却未必大家都能身体力行。直到今天,这种封建意识的流毒依然出现在现代化的大城市中,不是非常奇怪的吗?
当然,我相信我们的领导同志不会为了自己的通过而禁止别人走路。这些大都出于制度的弊端和下级的布置。有些做保卫工作的同志为了领导的安全,不能不采取这样的措施。但如果把动机和效果对照一下,尽管有这样那样好的动机,得到的却是非常不好的效果。这是因为,第一,你把领导同志同人民群众隔离开来了;第二,你把人民群众统统当作阶级敌人了。有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官员,可以随便同人民拉拉家常,甚至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顿点心,难道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同志,反而非要把人民拒于禁戒线之外不可吗?有几个镜头大家都该记得:大学学生们掮着“小平您好”的标语走过天安门的时候;耀邦同志在云南同少数民族人民用一双筷子吃饭,在内蒙古同当地人民一起拉四胡的时候……群情沸腾,心神交驰,由衷地表达了对领导同志的信任和爱戴,我们的领导同志生活在人民群众之中。当然,外事、国事活动为了准时进行,使用开道警车;或者领导同志外出注意安全,加强保卫,都很必要。可是怎么样保卫呢?恐怕也要有点社会主义的学问。我们有的同志却总想到戒备森严,甚至连小汽车上那个窗帘,报纸上喊了很久,有些人依旧不愿意拿下来。这是怕人民群众看见你呢?还是你怕看见人民群众?为什么不想想“小平您好”这四个字所起的作用,所表达的人民群众那种亲切的心意?
用《神圣家族》中引用的话来说有些人“跪着”,当然比喻不伦,我们是不会有人再想“跪着”的,但有些习惯势力总是非常顽强。反对封建的人,有时落入封建的网中也不自觉。要身教言教,使封建绝迹,自然郁郁乎难矣。所以,在端正党风的今天,反封建不仅仍然是一个眼前实践的课题,看来还是一个改革的课题和长远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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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乡村的歌
马及时
牛圈里的牛
象一尊铜雕,你,默默从暗处遥视田野……
风,呜呜撕扯着墙头的衰草。
蓦地,你听见了什么?
晶黑的眸子闪烁。壁缝漏进的微光象一把锋利的雕刀,雕出了浑圆剽悍的肌肉……
巨大的头颅缓缓移出窗口。
窗外,冬末的寒风,裹着浓郁的泥土的气息,向这昏黑的、散发着霉味的牛圈扑来!
黝黑的田野辽阔、明亮、清越。溪岸麻雀群飞。
哦,你为什么流泪了……
牛角在亮处泛着金属的光泽。
突然,你愤怒了!牛尾横扫,四蹄骚动,牛角撞响栅木,一声压抑、痛苦的长鸣,撕破了黎明寂寥的蓝空……
牛,你望见了什么?……
河滩:挖鱼塘的农民
黑肉疙瘩颤抖着,尖嘴锄溅起火星……在这不毛之地,你的雄心,垒起一座高高的金字塔!
挂在苦楝树上的红背心,被朔风吹成一面旗帜。
从墨夜里,你挖出朝阳;
从一片灰色的荒芜中,你挖出星群……
创业的激情在眸子里火一般燃烧着,严冬,只有你的赤脚能感到地心的灼热!
牙,紧咬着疲乏,绷紧的肌肉迸射着欲望,满脑袋只有一个美丽的字眼——鱼、鱼、鱼、鱼、鱼……
挥着锄头,你是乡村的实干家。
燃着叶烟,你是乡村的幻想家。
月下,那滩波光粼粼的水,被你的沉思,望成了一片自由、富庶的大海!
野姑娘
还是那个野孩子?还是那个会爬树、用麻绳扎小辫、流着鼻涕啃生萝卜的野姑娘……
她“嗤”地笑了,挺着那使小伙子们动心的胸脯,一闪,闪入一片青果累累的桃林——
于是,淡淡的果香从桃林里飘出;
尖利的口哨声从桃林里飘出;
甜甜的笑声从桃林里飘出;
每一片绿光闪闪的桃叶,忽地变成了无数引诱的眼睛……
谁穿西服还打赤脚呢?就是她,这片桃林的主人!
失神地望着那簪着野花的背影,听着桃林里传来的歌声,看着她留下的重重的脚印,小伙子们却又伸出舌头……
哦,还是那个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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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清诗选》
读了新版《清诗选》(丁力选注,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大开眼界。过去总认为诗在唐以后,一代不如一代,清朝已进入衰败期。看了本书,才得知我国诗歌如长江,愈流愈大。
清诗不但数量多,而且其艺术性与人民性均不亚于前代,有的还超过了前代。如在反映人民疾苦方面,其广度和深度就超过唐诗。柴绍炳的《苦妇弃儿叹》,沙张白的《洛城谣》,万斯同的《纳闯王》、《戮奸相》,赵执信的《氓入城行》等诗,正面描写了农民起义,歌颂了农民战争,或者指出了农民起义的原因,这在我国诗歌史上是空前的。
又如:过去反映鸦片战争的诗,只知道张维屏的《三元里》是好诗,这次,发现了顾翰的《俞家庄歌》,徐时栋的《八月湖水平》、《乞儿曲》,赵函的《十哀诗》,都是正面或侧面反映鸦片战争的绝作。
本书选材广,发掘深,如吴嘉纪、沙张白、释函可过去均为选家忽视,一直被埋没,本书把他们发掘出来,列为清初三大诗人,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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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大”字的贬值
去夏回乡,碰见一位乡政府负责干部。恰好那时省报上有一篇关于我们县开展某某问题“大讨论”、提高了认识的有声有色的报道。我问及此事,那位乡干部说:
“据我所知,莫说‘大’讨论,连‘中’讨论、‘小’讨论也没有!这都是几位秀才,为了迎合某种需要编出来的!”那位乡干部的愤激之词,可能有点偏。但新闻报道应当实事求是,力戒虚浮、不实之词,则是党一贯倡导的。象什么“大讨论”、“大检查”或“狠抓”之类,又缺乏有说服力的事实,总令人觉得有夸张、虚浮的味道,并且容易与过去什么“大批判”、“大辩论”呀,“狠批”、“狠揭”等联系起来。
光群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鸡不要跟鸭下“河”
时下很风行请客设宴,人数愈请愈多,席面愈摆愈厚,而且花样翻新,步步升级,真是一餐胜一餐,一家赛一家。好象国人现在个个暴发,不如此钱就无处花似的。
在诸多设宴的东道中,富有之人固然不少,但非富之翁也很多,有相当一部分东道的鸡鸭是被强打上桌的。
他们为啥要这样呢?答曰:形势逼迫!
常言道:“吃饭穿衣量家当”。请客设宴应尽钱吃面,鸡不要跟着鸭子下“河”。
凡操办宴席的,一事当前先摸摸自己腰里铜钱多少。“消费”之果,未熟早摘,香甜美味不见,只有酸涩在喉头!
荆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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