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蛀虫与保护伞
舒展
如果老舍先生健在,我揣想他也许会写出比《西望长安》更精彩更深刻更丰满的讽刺喜剧,说不定是系列性的连台本戏。因为,八十年代骗子的繁衍,比起五十年代来,数量增长成番论倍,品种换代,花样翻新,质量档次青出于蓝,骗取金额万是小数,只不过演技有待进一步提高而已。
《西望长安》的模特儿,如今已经改恶从善,这显示了我们对罪犯的惩处和改造政策的威力。当时此人冒充的是老红军的一位高级干部,骗到一个夫人和有限的钱财,如此而已。但此案的政治影响极为严重,对于我们干部中的官僚主义的揭露是无情的,滋味是苦涩的。因此,周总理抓住这一反面教材,请老舍先生写戏,反映了我们党对克服官僚主义的自信力。“四人帮”垮台之后,冒充高干子弟的案件也并非绝无仅有。因为骗子看准了不少干部子女地位变化了,其中有极个别的很快发生变质这一新情况,故而扮演这种角色。
冒充归国华侨、港澳同胞、国外大亨的新编纪实喜剧,则是八十年代特有的节目了。没人冒充大学教授登台讲课(有冒充大学生听课的),没人冒充运动员上场竞技,因为这要硬功夫。
骗子画皮、身份的变化,有趣地染上了时代的彩色。啥时候啥人吃香到啥程度,各地的骗子不用开会,不用编导,都会不约而同地去扮演啥人。现在在中国大陆各地出场的是类乎《五块美金》、《百万英镑》中的主角:
西服革履,手挟皮包,一张名片,几句洋话,证件的图章和私人便笺的签名都足以使人瞠目肃然,超豪华的小卧车,高级宾馆,高规格的招待会,宴请的是本地政界、企业界、新闻界人士以及一些用得着的神通颇大的男女青年,加上几个甘愿跑腿的小伙计。成交额以万元为单位的二、三、四位数,使小买卖人为之咋舌。而酬金嘛,不过是个把彩电、冰箱、收录机之类的小意思。
有那么一位,在主宾席上就坐,一见喷香的鲥鱼,竟然笑眯眯地向请客的“财神爷”讲起了他数十年来钓鱼的经验。呜呼——钓鱼耶?被钓耶?不是笔者喜好讽刺,而是讽刺不招自来。只可惜人民的血汗被蛀虫白白吸去。
案件暴露之后,都说只要警惕不难识破。可是,缺乏起码的贸易知识,加上利欲熏心,真要识破,又谈何容易?有人就赶快背诵检讨八股:“受到资产阶级的腐蚀”呀,“经不住糖衣炮弹的袭击”呀,最好再来几颗痛心的眼泪。但心里是颇为踏实的,因为尚有保护伞在。
实行开放政策以来,为什么成千上万的外贸外事工作者不受骗,单单那么一些甘当保护伞的人受骗呢?什么受“腐蚀”!首先是您自己腐败!上有渎职的官僚主义者和见利忘义的谋私者,下有争一杯羹的张罗跑腿者,投机狡诈之徒才得以售其奸。
据笔者多年观察,历来对于大案要案,依法严办的固然不少;但实行温情脉脉的保护政策也时有所闻。见了兔子就放枪,见了老虎就烧香,对于欺软怕硬这种人,万不可低估。抓几个小萝卜头来判刑“顶缸”,糊弄上级,搪塞舆论,只等锋芒过后,保护伞虚无缥缈、羽化得毫无踪影矣。这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抓个小鬼把刀开”。老戏不断重演,官僚主义依然故我。
一个个大案要案的揭露与查处,是我们党有信心和力量的表现,更是行动的证明。列宁说过:“评论政党也象评论个人一样,不是根据他们的言语,而是根据他们的行动。”动真格的,这就是符合民心的行动。
栋梁腐,蛀虫入;栋梁折,大厦倾。我们社会主义大厦是坚固的。被虫蛀的只不过几根柱子而已。但对于有的貌似栋梁的大柱,我们却不能仅仅看它表面上红光闪闪的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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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沙棘果——友谊果
  青稞
它象一团黄色的火焰,蹦跳着、滚动着,在干旱而贫瘠的黄土高原上,不断地向前延伸,象黄色的火龙吐着长长的舌头,于是,杳无人烟的穷乡僻壤、山沟干梁上,出现了片片黄色的火海。
这是何等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鲜为人知的不毛之地,在朔风凛冽的初冬,零下16摄氏度的气温下,竟然花开满山。尽管蜜蜂畏于严寒,不敢飞出蜂窝来采蜜,却吸引了日本友人,万里迢迢,前来采撷这友谊之果。
满山遍野的黄色火焰,一团团,一片片,波涛似的起伏于密密丛林之间。细细看去,并不是花,而是花的儿子,是密集的、使人望而生津的果实。这种植物叫做沙棘,结出橙黄或桔红的浆果,椭圆的,比绿豆大,比黄豆略小一些,其味酸而馥香。
我陪同日本东京都日盛公司董事长川手正一郎先生为首的访华代表团赴雁门关外,就是慕沙棘之名而来的。时值初冬,日本友人裁剪合体的西服,抵挡不住晋北高原的寒流。年轻的日盛公司管理部次长相马保夫先生本来感冒了。他昏昏沉沉靠着车窗打盹,却不时睁开眼睛,欣赏车窗外的异国风光,病情似乎也减轻了。日盛公司董事长川手先生既是企业家,也是一名学者,又是文物收藏家,他热爱中国文化,对名胜古迹有浓厚的兴趣。听着翻译介绍杨家将大战金沙滩的故事,他兴趣盎然,赞不绝口。
随同来的还有六十四岁的顾问平井荣三郎先生,他在中国生活了三十年,是一名汉医学家,精通针灸术,为日本医科大学日中医学研究会的顾问。解放初期,他毕业于湖南长沙湘雅医学院。他把中国当成他的第二祖国。他虽为日本人,却有着一颗中国心。他说,中国的大米和蔬菜养育了他三十年,他不忘这份恩情。他多次率医学学术交流访华团来中国。为了中国的现代化,近两年来,他应中国朋友邀请,一再组织、率领贸易代表团访华;就是他从医药保健观点向日盛公司推荐山西老陈醋与沙棘饮料的。为在中日两国之间架设友谊之桥,他不惜耗费大量时间与精力,从而成为东京著名的社会活动家。
我与日盛公司访华团及水利部门有关人员一行乘北同蒲线列车到达大同,刚下火车,又上汽车,冒着刺骨的寒风,钻进了沙棘林。
虽然天寒地冻、百草枯萎,而那橙黄、桔红的沙棘果实却密密匝匝地缀满枝头,在阳光下璀璨晶莹,有如珍珠满山,给这荒凉的山丘抹上绚丽的色彩。它们不仅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更重要的,还有另一种价值,那就是它的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的价值。
这些醇香扑鼻、晶莹可爱的黄色小浆果,含有丰富的营养成分,仅论维生素C,含量就比其他水果高得多。
用沙棘果压轧而成的沙棘汁是酸中带甜的可口饮料,具有消食、健胃、清肺、安神、降压、抗疲劳、抑制衰老和全面增强肌体活力的作用。
水电部的部长们是具有慧眼的,他们早就发现了这个可爱的小宝贝。他们采取了很多措施保护与发展这一植物。因为沙棘的根系发达,抗旱,耐寒、适应性极强、繁殖力快,是固沙、防治水土流失的理想植物群落。在被砍伐、被破坏的荒山僻壤,靠着沙棘的奋斗,根系向四面八方扩展、延伸,又借着风力传播种子,再加上鸟兽食进种子后排出的粪便播撒,使早已荒芜的山梁沟壑,又荫生出蓬勃的生机,使被破坏的生态系统得到了改善,走向平衡,变恶性循环为良性循环。小巧玲珑的沙棘果,为了叫贫穷的黄土高原变得富裕,你默默地在高寒地区苦苦地经营,用高蛋白、高脂肪的叶子为牛、羊、兔提供优质饲料,叫它们膘肥体壮。你把根系紧紧盘结在地层下,象固若金汤的地下长城,守卫着古老的黄土高原,使它免遭水土流失。你又把累累果实献给人类,你期待着具有远见卓识的学者和企业家来开发,使它尽快造福于人类。
日盛公司的学者、企业家们,和沙棘果有着共同的心愿,他们相见恨晚,一见钟情。
可不是吗,川手正一郎董事长访问过一百零二个国家,也观光过中国的杭州西湖和桂林山水,唯有这塞外僻壤,使他流连忘返。沙棘林,这是一块待开发的处女地,川手先生愿意与中国有关方面合资经营,将其产品推向国际市场。
望着那古老的黄土高原,川手董事长和中国水电部中国水利实业开发总公司的钮茂生总经理谈得很多、很投机。
“……都是黄色,我们的皮肤也都是黄色的;我们正在进行黄色的合作,这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对吗?”川手董事长对钮茂生总经理说着,平井先生用流利的、充满感情的汉语翻译出来。
“说得太好了。”钮茂生总经理回答。
于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同时伸出了手,紧紧地握着,象一座桥;架桥的平井先生坐在中间,他笑了,眼里噙着泪花。
沙棘果,友谊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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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域外文谈

  心灵耳聪的诗人
  申奥
据《卫报》报道,英国老诗人巴西尔·邦定已在去年4月逝世。邦定出生于1900年,在伦敦经济学院毕业。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因反对这场帝国主义国家为了争夺世界霸权而进行的非正义战争,被监禁了十八个月。二十至三十年代,他先后侨居法国、意大利和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担任《泰晤士报》驻伊朗的记者,以后又在美国和英国的几家大学教书。
邦定是个长期被忽视的诗人。他在三十年代就已崭露头角,但因他指责著名诗人艾略特的《荒原》“给世界文坛带来一场灾难”,艾略特进行报复,对各出版社施加影响,让它们拒绝出版邦定的作品,致使他被埋没三十多年。直到六十年代中期,他才重新引人注意,陆续出版了诗集《第一本抒情诗》(1965)、《他说》(1965)、《诗二首》(1967)、《诗选》(1968)等。评论家休·狄克亚米德高度评价他的《诗选》,认为它是“英语各种文学体裁中极其重要的一部作品”。邦定最优秀的作品是自传性叙事诗《布里格弗拉茨》(1966),叙述一些历史事件和他的个人经历,诗中广泛运用了各种诗的形式,既生动活泼,又富于音乐感。这部诗为他赢得了巨大声誉。西里尔·康乐利评论道:“在他的同时代人中,还没有一个诗人象他那样既是浪漫主义的又注重细节描写,他心灵耳聪。”
邦定受美国诗人伊兹拉·庞德的影响很深。他主张诗歌要形象鲜明、朴素自然,反对抽象和过分雕琢。他强调诗人应该象达尔文那样细致地观察生活,要写耳闻目睹和熟悉的事物。他热爱音乐,音乐给予他激情和灵感,在他的诗歌创作中起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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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吾爱吾师”
  元明
人们一般称他李先生,或何林先生。
先生衣着整洁,在家连风纪扣也扣着;满头白发,“一丝不苟”;写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他最不满意学生写字了草,读书不认真。
他的学生送他一条幅,上书“吾爱吾师”四个大字,并且非要挂在他的书房兼卧室里不可。在他八十诞辰的时候,北京的“南开弟子”就坐了济济一堂。一位文学评论家即兴发言说:我不是李先生的得意弟子,但我以是他的弟子而得意;先生的学术观点我并不都赞同,但他的人品我完全佩服——先生风骨,堪为师表!
从1927年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失败后回到家乡安徽霍丘,以城内高等小学校长的身份从事革命活动起,到1976年离开南开大学止,半个世纪中,何林先生足迹遍布包括台湾在内的中华大地,可谓“四海为家”,“桃李满天下”。
住进北京一条比较安静的胡同,李先生放下了讲义,又尽心于组织研究和编辑工作。
一百万字的《鲁迅年谱》,他担任主编;三百万字的《鲁迅大词典》,有他的心血;不少人的文集、选集里,淌过他的汗水……
一位老朋友病瘫了,三十万字的文稿送到何林先生面前,他一字一句地审阅,一篇一篇地分类,然后汇总写序。这些年,他审读了不少老年、中年、青年作者的文稿,作序介绍。
李先生是全国屈指可数的现代文学权威教授,许多学校提升教授、副教授,都把论文和表格寄给他,请他推荐。一人几万字的论文,要认真看,仔细分析,然后起草意见,再往表格上抄写——推荐一人,得花一个星期左右。光去年,他就为十几名教师尽心竭力。
先生没有什么嗜好,不抽烟,不喝酒,唯有诲人不倦,助人不疲。他自己著述不算多,即将出版的《李何林选集》和《李何林文论选》,大概是他一生的结晶吧。
何林先生已八十有二了,右眼早已失明,左眼视力也差,看、写东西都需离得很近;左胯骨患肌筋膜炎,时时疼痛,靠吃药、热敷、电疗坚持着,仍然每天一字一句地看,一笔一划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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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丝绸之路上(外一首)
  黎焕颐黄灿灿,路漫漫,果真是丝绸铺垫?长安,是起点,而终点呢?云横漠野,雁阵难穿……啊!秦时的明月,啊!汉时的边关。两千年历史的情丝,漠风吹不断……也许,我是羽化的春蚕,两千年后,怀上两千年前对大漠的征服感,不!怀着三生未了的夙缘,沿古长城而上,似曾相识——呵!嘉峪关、玉门关,月牙泉、鸣沙山……看吧,流沙滚动,黄尘扑面:我终于在敦煌的莫高窟,认出了当初我们结出的茧。是真的多情种籽,也会萌发于冷漠的荒原。是真的人间肝胆,就永远不会风干!!
黄山野杜鹃年年你都不误热闹的花期,可你,又年年把热闹的花事拒之于山外……也许,你是杜鹃泣出来的爱?深山泣血,泣了多少年多少代?我明白:你寂寞穷年,许是厌恶这花花绿绿冷暖无常的人情之阶。要不,怎么会幽居于黄山云雾之谷,野性难改?!其实你并不寂寞呵,举世闻名的黄山借给你一片又一片苍苔覆盖的云崖……够礼遇了,暗香浮动,可望而不可采!哎!自古来,花的不幸,乃是人人爱,却又人人摘。不是吗?牡丹名贵洛阳,任谁都可以买卖……野杜鹃,假若你解事,理应替你的王者感到愤怒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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