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柳宗元如是说
唐挚
柳宗元有一组脍炙人口的短文,《永某氏之鼠》为其中之一。近日重读,颇有所悟。文中写永州有某氏者,因属鼠,故爱鼠如神,不仅不畜猫犬,且禁僮击鼠,由是群鼠相告,皆来某氏,虽昼夜“窃啮斗暴”,饱食而无祸,某氏之室,成了鼠辈恣意横行的乐园。柳宗元的文字虽极简练,这幅图画却极生动。不禁令人想起近日报上不断揭发的大大小小的贪污犯、行贿受贿犯、诈骗犯等等。这伙见利忘义的无耻之徒,耍尽花招,巧取豪夺,所作所为,骇人听闻,令人发指。其“窃啮斗暴”之态,和某氏室中横行的鼠辈,竟酷似毕肖,如出一辙;而其所以猖狂于一时,竟也是有类乎永某氏的人物在荫庇之故。比如,分明就在眼皮下作恶多端,但可以熟视无睹;分明有群众不断揭发检举,竟可置若罔闻;而其更甚者,则比永某氏还进了一步,干脆与鼠辈为伍,化为同类,也一同“窃啮斗暴”,把自己所领导、所管理的单位,化成了鼠辈的乐园。
但柳宗元还有下文:几年之后“某氏徙居他州。后人来居,鼠为态如故。”而这回可就大不一样了,因为“其人曰:是阴类恶物也,盗暴尤甚”,于是: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购僮罗捕之。”战果自然极为辉煌:“杀鼠如丘,弃之隐处,臭数月乃已。”
由此可见,事在人为。鼠辈恣肆横行,可以猖狂于一时,但只要有一身凛然的正气和深恶痛绝的态度,又有坚决果断的措施,则鼠辈的末日就立刻到来。对于近年颇见猖獗的严重经济罪犯同样如此,万不能心慈手软。正如最高人民法院院长郑天翔同志所指出的:对“以罚代刑”问题必须合理解决,予以改革;对行贿受贿双方都要追究责任;对投机诈骗必须严厉打击;对玩忽职守者必须追究责任;对一些党政机关、社会团体、集体组织和企事业单位进行犯罪活动的,必须严加追究。有了这样的天罗地网,一抓到底,又何惧鼠辈的横行!君不见,那些颇为“春风得意”了一阵的鼠辈,在强大的打击下,不是已股战而栗,纷纷落网了么!当然,我们并不幻想毕其功于一役,在严厉打击下,有的落网,有的收敛,有的隐伏,更有的仍在窥测动向,等待时机,以求一逞。因此,在这个问题上确实是一要坚决,二要持久。对于那些利令智昏,仍不死心的鼠辈,必须正告他们:我们这里并不是永某氏之室,而是坚决捍卫人民利益的社会主义国家,想把我们的祖国化为鼠辈横行的乐园,乃是白日做梦!还是柳宗元说得好:“呜呼!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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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伴读
许长文
夜,静悄悄的。
灯光下,我的女儿熔岩在做作业,我在她的身旁伴读。
妻子常年奔波在外,伴读的重担便落在了我的肩上。
熔岩的脑后扎着粉红色的绫子,柔软的绫子在黑黑的头发上一挽,象一只大蝴蝶。蝴蝶结是她心灵的窗口,伴读时,我常常留心那会说话的蝴蝶结:蝴蝶有节奏地扇动翅膀,作业顺利;蝴蝶停在花枝上不动,遇难深思;蝴蝶狂飞乱舞,那是她兴致所至在抒写心中的感情。
飞萤扑窗,夜深了。
我看见了那粉红色的蝴蝶停翅枝头,一动不动。我没有打搅她。
我悄悄地探过头去,看见在她面前铺着的稿纸上,写着“我与祖国”。她在构思着作文。
“岩,卡哪了?”
“我在想。”
“想啥?”
“祖国象个啥,爸爸,你说祖国象啥?”
“象母亲。”
她摇着马尾巴辫,说:“若是象我妈妈那样的母亲,不好,她不管她的孩子。”
我无法分辩,只得另打比喻。
“象初升的太阳。”
“升起来又落下去,没意思。”
“醒了的雄狮。”
她晃动笔杆。“老师讲,狮子是食肉动物,在动物园放在铁笼子里还不肯让人靠近。”
“报晓的公鸡。”
“咱们不是有电子钟吗?”
“象巨龙,腾飞的巨龙”。这回她总该满意了吧,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那张神态变幻的脸庞。
“也不好。”她扬起眉毛,“龙下面还长着棍,也飞不起来呀。”
她说的是春节时耍的龙灯。这也难怪,谁又见过真的龙!
我把文豪们对祖国的比喻都端出来了,她一个也没选中。一个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生,竟回答不出小学生的问题,我有点不自在了。
“随便什么写上一个就可以了么”!
“那怎么行呢,老师讲,做作业不许抄别人的,人家用过了的咱再用,不是抄袭吗?”
突然,她站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
“祖国象只琴,象只六弦琴。”蝴蝶在她的脑后飞舞起来。
孩子天真幼稚的话,象股强劲的东风扑进我闷闷的胸怀。这比喻似乎是前人所没用过的。我知道,好琴不见得奏出好曲子,好琴手拿着好琴才能弹出好曲子。
“你往下怎么写?”
“我要当个好琴手,弹出的曲子全世界的人都爱听。”
吓我一跳,十二岁的娃娃能有这样的志向。
“琴手只能有一个,你——”
她不等我说完,晃着笔杆说:
“不想当琴手的人,是这个。”她伸了伸小手指。
我惊愕地望着我的女儿,望着她脑后狂飞的蝴蝶,渐渐地,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女儿是用一种新的方式在思维,这种思维比我前进了一步。我和我上代人只想怎样来报效祖国,而未来的一代,在她们童年金子般的心灵上,思考着的是怎样驾驭祖国。女儿的文思给我一个启迪,伴读是相对的,孩子的思想在填补着我头脑中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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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镜下千秋史”
——吕相友摄影艺术展览观后
袁毅平
在我国新闻界和摄影界,吕相友这个名字是大家都熟悉的。他从事摄影工作已经三十八年了。现在,他从自己长期摄影成果中筛选出一百三十幅作品,集成《吕相友摄影艺术展览》,奉献给广大观众。
人各有志,摄影家也各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那么,作为一位新闻摄影家的吕相友,他的追求是什么呢?他自己把它表述为“镜下千秋史”。这话听起来不免有点夸张,但立志于运用摄影的手段,真实地艺术地纪录下我国革命进程中的片片断断,用光与影凝固成的艺术形象,留下一些我国革命历程中的历史脚印,这不也表现了一位摄影家的自豪感和历史责任感吗?
吕相友长期担任中央报刊和通讯社的新闻摄影记者,他接触最多的也是他最熟悉的生活,自然是首都的政治风云,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社会活动,以及人们建设社会主义的劳动和斗争。因此,在他的这个影展里,有关这方面题材的作品占了很大的比重。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党和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李先念、陈云、胡耀邦、赵紫阳、彭真、邓颖超以及其他老一代革命家在不同历史时期的革命实践的活动场面。这些作品里的人物形象神采奕奕,栩栩如生,它们不仅是动人的艺术画卷,同时也是我国革命春秋的珍贵的形象史料,它们将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越来越增加其历史的价值。正因如此,这类作品也受到国外人士的重视。去年11月,美国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特约吕厚民、侯波、吕相友三位我国摄影家提供作品,在纽约举办了《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摄影图片展览》,引起了外国观众的很大的反响。
在吕相友的这个影展中,也有不少作品表现了钢铁、煤炭、石油、农林等各方面的建设面貌,战斗在社会主义建设第一线的当代新人的优秀品格和祖国各地的壮丽景色以及丰姿多彩的人民生活风情。这些作品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地方色彩,同样也印刻着人民共和国成长和发展的历史轨迹。
吕相友是位勤奋的有创造精神的摄影家。他在观察力的提高、生活的积累和基本功的锻炼等方面,付出了很大的劳动。攫取典型的瞬间,是一切摄影创作,尤其是新闻摄影的极重要的一个因素。在题材、主题和表现方法等确定之后,成败的关键往往就在于最后按下快门的一瞬间。而就在这个一瞬间里,凝聚着作者深刻的洞察力、敏捷的思维和准确地选择并抓取典型的能力。影展中有一幅题为《在首都机场上》的作品,是被同行们一致称赞为抓住了美妙瞬间的好作品。这是1961年刘少奇、周恩来、朱德、董必武、贺龙等几位中央领导同志到机场迎接客人,而在飞机到达之前他们相互亲切交谈的情景。富有情趣的是,其中好几位领导同志都做出了各自的习惯动作:周总理环抱双臂,刘少奇手持点燃的香烟,朱德仰面畅笑,贺龙手托下巴,……这些自然流露而富有个性的神态动作,充分表现了领导同志乐观、开朗的性格和领袖之间的亲密团结。据作者回忆,原来刘少奇同志是在很远的后面,当作者看见他手持点燃的香烟向周总理这边走来时,作者判定将要出现一个有意思的镜头,因此赶忙跑到总理身边选好适当的位置等候,果然不出所料,精采的场面出现了,作者眼明手快地按下了快门。没有这种敏锐感也就不可能抓取到其他象毛泽东同志在共青团九大开幕式上激动地向全场青年代表们鼓掌致意、周恩来同志目光炯炯而又和蔼谦逊地接待来客、周恩来同志和陈毅同志在飞机场上打着雨伞出访、邓小平同志和胡耀邦同志亲切交谈等等许多精采的瞬间。
吕相友同志足迹遍及国内外许多地方,形象地纪录了建国三十六年来我国深刻的历史变迁。这个影展也可算是他半生摄影道路的回顾和总结。祝愿他在新的征途中取得更大的成绩,为祖国社会主义摄影事业作出新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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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首都机场上 吕相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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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不是“荒野”
山风
今年年初,七十二岁的翻译家杨宪益辞掉了《中国文学》杂志顾问的职务,算是“离休”了。
有人离休后觉得寂寞难耐,可杨老却不。他要干的事多着呢,光是欠各出版社的“文债”就一大堆。他原来担任《中国文学》的主编,近年又当顾问,不仅每天要到办公室去坐班,而且要亲自选稿、阅稿、译稿,哪有闲暇给各出版社译书?现在总算有了整时间。眼下,他正在给上海译文出版社翻译《荷马史诗》、给人民文学出版社翻译希腊的喜剧《和平》……
但时间也不能让“文债”全部支配,他还有那么多朋友呢!
他的家里,经常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他的酒柜里,常年备有款待朋友的好酒;他的会客室、卧室墙上挂的是朋友送的字画;他的几大本影集里装的,是他一家人与朋友们的合影……与朋友畅叙,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乐事。
朋友们了解他、喜欢他、敬重他,就连他爱喝酒的“毛病”似也特别偏爱。今年元旦,黄永玉送他一幅贺年画:一只大虎斑纹美丽、生气勃勃,细看却是一只大酒瓶,题为“画虎不成反类酒”。对老友的一片深情尽蕴于这幽默含蓄的画面之中。
1984年,丁聪为杨老画一幅头像,极神似。杨老高兴,遂请朋友们在裱好的画上题字。吴祖光题曰:“年少足风流,老来未易休。酒狂思水浒,馔美译红楼”。杨老接着自题道:“少小欠风流,而今糟老头。学成半瓶醋,诗打一缸油。恃欲言无忌,贪杯孰与俦?蹉跎渐白发,辛苦作黄牛。”相交至深的朋友之间,从来是用不着“打官腔”的!
前不久我去看望杨老,恰巧他刚出门去买菜。回来后问他何以不让阿姨去买?他说,今晚有几位朋友来吃饭,他要亲自去选几样合口的菜。
我又问他:为什么没跟夫人戴乃迭女士一起去海南岛休养?
“北京朋友多!”“一个人没有朋友可怎么活啊!”杨老的回答意味深长。
我想起了培根说过的一句话:“缺乏真正的朋友乃是最纯粹最可怜的孤独;没有友谊则斯世不过是一片荒野……”
杨老是永远不会感到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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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
段和平
曲曲弯弯的山路,
梦境一般悠长。
深情地缠绕在大山的颈项。
多少年了,无数山民的足音,
在岁月的深谷里回荡。
还有风雪中前行的马车,
辚辚车轮碾碎多少寂寞时光。
当历史的头颅奋然昂起,
猛力推开一扇敞亮的窗。
大山要和陌生的世界谈心了,
要和平原、村镇、都市亲热地交往。
今天,这山路是通向未来的呀,
就象新编的山歌里唱的那样:
希望燃烧在无数淳朴的心,
盛酒的海碗正豪爽地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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