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鼠与器
谢云
老鼠,因其为害人类,历来为人们所诅咒:“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大概没有人不同意。但另一个原则:“投鼠忌器”,似乎也一直被人们所遵奉。这就不免有点矛盾。老鼠是要打的,但“器”是要保护的。两全其美,主意自然极佳,但要求投手的本领都这样高超,也未免太难了些。我曾经产生过一点疑问:在生活中,何曾看见老鼠同“器”形影不离的呢?其实这不是讲人鼠关系,而是讲的人际关系,是指人类社会里的鼠。据近来的消息,我们社会上的鼠类也甚为猖獗。然而我们社会里的“器”,是指什么,又为什么要“忌”呢?
据《汉书·贾谊传》:“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喻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看看上下文,原来贾谊先生所以赞成这句谚语,完全是为了尊君。请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为什么刑戮了有罪的近主贵臣,就损害了国君的尊严呢?他没有说,却提出了一条吓人的教训:秦二世之所以被阎乐逼死于望夷宫,“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原来如此!那么这句浸透了封建意识的成语,还应该成为我们社会主义时代的箴言吗?
投鼠忌器,虽属里谚,却并不通俗。民间另有说法:“打狗看主面”。狗咬了人,要打它,得先看看主人是谁。如果那主人是位阔佬贵人,最好忍着点,否则将会有苦果子吃。契诃夫的《变色龙》里,写一条狗咬了人,巡官决定把狗弄死,还要罚它主人的钱。但当听说这狗是一位将军家的,便不但口气腔调立刻变了,而且连事实也来了个颠倒:狗并未咬人,倒是人在诬陷狗了。可见“打狗看主面”,中外并无两样。实行这条原则的结果,自然只能是狗仗主势,咬人咬得更凶,但这在过去的社会,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以为,凡为鼠类,无论是自然界的鼠,或社会上的鼠,都在该打之列。如果老鼠恰好偶然在“器”上活动,打它的时候自应留点神,以免误伤了那“器”,或者先把老鼠赶得离开了“器”,再从而打之。为了“忌器”而主张放弃打鼠,看起来似乎在为“器”着想,实际上说不定到是意在护鼠。但如果老鼠老是不肯离开某个“器”,那就得查一查:那“器”是否已经“鼠化”,成了老鼠的保护者,不再值得珍惜了。果如此,那就不妨连“器”一并依法而打之。不是有句话,叫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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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为谁白了少年头
胡沙
我前几日在辽西阜新市作客,阜新市的领导十分热情地向我推荐几位江南的大学生,说他们花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在沙漠上创造了一座森林,希望我一定去看一看。我当然是愿意去的。
我去的这个地方名叫章古台,属辽宁省彰武县,和内蒙古交界。章古台是科尔沁草原的一部分;也就是大沙漠的一部分。
我驱车去章古台时,经过一段沙漠地带,公路上浮盖着二三寸厚的沙子,车走过,扬起类似硫磺浓烟似的一丈多高的黄沙,使人感到陷入了黄沙的包围之中,出气都感到窒息。公路两边则是几株枯黄稀疏的可怜的颤抖着的荒草和大大小小的白色的返碱的沙丘。大沙丘有一两丈高,小沙丘也有七八尺,这种沙丘经常随风搬家,有时把一个村子都埋了。过去,这儿本来有人居住,但无法战胜沙丘的袭击,只好迁走;现在,只剩下一片荒凉,任黄沙逞强。
幸好这一段沙丘路程并不很长,就到了一座由高高的白杨树和有三十年树龄的松树林中了,到了章古台的辽宁省固沙研究所。现任所长是南京林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浙江杭州人,姓张。他如今除了还保有一点杭州的口音之外,别的都已变成了北方人。就是他和他的江南同伴,包括东北林学院毕业的几个大学生,和沙漠作战近三十年,在沙漠上建立了一座千里绿洲。
在全世界,沙漠侵占的土地面积甚大,而如何固沙的问题,并没有都解决。这几个大学生经过反复试验,才从大兴安岭找到了一种适于在此生长的松树。但是不能先种树,要先种草固沙。沙漠上有一种植物呈藤状,名叫黄柳,它专门和沙丘作对,例如它长在沙地上,沙把它盖一层,它的枝叶呈网状把这一层沙就固定住了,沙又盖它一层,它又用枝叶把这一层覆盖住,一直到把这一个沙丘完全固定住了,它的任务似乎也完成了,它就死了。这是多么可爱的一种植物呢。固沙研究所的大学生们发现了这种植物,就选种它,让它一小片一小片的把飞沙固定住了,再栽松树。
树又是怎样栽活的呢?他们把松树籽育成一尺高的小苗,然后在沙丘上挖一个凹形的坑,把树苗种上。到了头一年的冬季,一株一株的用沙把树苗埋上;第二年春天再把沙子扒开,让它在阳光下生长;第二年的冬季,还得一株一株的把这些小树苗用沙子再埋上,怕的是它年幼经不住风沙的打击。固沙研究所有一部电影,播映了这栽种过程,当我看到此处时,不觉心中一酸,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呵,他们就象托儿所的阿姨伺候婴儿一般的伺候这些小树苗呀!
到了第三年,这些小树苗就可以露着头脸和风沙搏斗一番了。风沙也就把它无可奈何了。这座森林就是这么一株一株的建造成功的。
张所长告诉我:他已是第三任所长了。固沙研究所的第一任所长和奠基人是一位抗日时期干部,原彰武县的老县长刘斌。他见到彰武县被黄沙侵蚀,就下决心改造它。于是他从南京林学院招集一批大学生,自任所长,研究起固沙工作来。他和这些江南和北方来的青年秀才们并肩战斗了三十年,其结果,是一座绿色的森林屹立在沙漠之中。
如今高的松树约有五丈,粗的有水桶那么粗,它们傲然挺立在沙漠上,黄沙也似乎被吓跑了,我们驱车在松林中跑了半日,只见蓝天,不见飞沙,樟子松树在这初冬季节,叶子还是翠绿的颜色。
我敬佩这些江南来的学生,他们从水乡来到这沙漠地带,忍受着待遇的微薄和生活的艰苦,在这少见人烟的地方,一代一代的和大自然搏斗,终于创造了使中外瞩目的科研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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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他需要时间
朱世达
我们走访巴金先生。
穿过摆着沙发的客厅,来到走廊上。晦暗的天光透过玻璃照在这狭长的游廊上,在一地淡玫瑰红的方砖上,一位老人,安详地静静地坐在藤椅里。
这就是近六十年用笔来述说人间的爱和恨、在海内外享有盛誉的老作家。
我们谈到话剧《家》到日本去演出。他说,这部话剧是曹禺的再创造,是佐临的再创造。“当然啦,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五十多年前,我写《家》,想反封建,希望反封建的任务能完成;然而封建的流毒和影响还很深,在现实生活中处处表现出来。”
他还提到《人民文学》去年第六期叶蔚林的《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五个活脱脱的女子悬梁吊颈自尽。她们太脆弱了,跟鸣凤一样。
我们谈到文学,谈到中国文学的前途。他说,“中国作家经受了十年‘文革’的浩劫,有十分丰富的生活,丰富的生活将培养出好的作家来,将产生好的作品。”他很有信心,中国文学要走向世界,中国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产生过伟大的作品。我望着他那充满爱的眼睛,那一头银发,我不禁想起他“生活过,奋斗过,挣扎过,哭过,笑过”的漫长的道路。
他说,外国对中国文学正在经历一个再认识的过程。不少外国汉学家翻译、研究、出版中国文学作品。“而我们自己倒宣传得不大够”,他不无遗憾地说,“外国人对中国的东西不甚了解,需要我们宣传”。他倡议建立现代文学馆的目的之一就是搜集资料,供各国汉学家研究中国文学之用。“这是我晚年的一个实际行动。”
巴金先生近来极少见客人。“我想尽量少被干扰,多做点工作。”一对大眼睛,闪着沉静、默思的光。“我希望能安静地写作。”
“我希望在活下去的时间里,不浪费时间,多做一点事,即使不能完成写作计划,做一点是一点。”他慢慢地说。他没事就写点文章,修改过去翻译的作品,只是稍稍动上一动,就疲劳。
他以非常庄严的声调说:
“我的名字不需要离开我的作品。”是的,他的命运是和作品维系在一起的,他生活在千千万万读者的心灵中,他无须纪念碑,在人们的心中自有一座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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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皖南二题
公刘
咏歙砚
有青玉之波纹,
莹莹赛烟水晶。
炎夏衔一块冰,
寒冬能扪着体温。
墨锭因你而变形——
粉身碎骨一段情。
猬毛因你而柔顺——
通体只剩尖嘴唇。
再与宣纸配伍,
更显出东方精神。
写缠绵的诗歌,
拟慷慨之檄文。
谁说你宽不盈尺?
谁说你深不及寸?
别一种草莽大泽啊,
龙蛇俱是你儿孙!
今日扬子鳄
——参观宣城扬子鳄养殖场
倘若韩退之他活到如今,
肯定将拒绝写《祭鳄鱼文》。
他会巴不得你从此阳寿不尽,
并且祝贺你进入天堂之门。
他会捻断胡须三两根,
含笑沉吟:老兄有福了,
赶上了吉日良辰。
不保准,他还会小心地好奇探问:
阁下……皮张,果然稀世之珍?
此讯确否?据闻,西方有一批恶棍,
专缝高级钱包,炫耀他们的贵妇人?
不过,请放心,这条江淌的可是河水渗渗,
科学家,也无非是人道主义者的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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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典型”的说服
出了个先进“典型”,单位领导又是组织参观取经,又是组织巡回报告,又是层层转发先进事迹的材料,宣传声势越搞越大,“典型”越吹越高。对此,有人说是为了扩大影响,增强典型的教育作用和说服力。
乍一听,名正言顺。但时隔不久,该单位两位领导便以“手中有典型,改革有成绩”为由加官晋级了。至此,人们似乎才恍然大悟:原来说服力在这里!
典型是要宣传的。典型过去、现在都起过不能忽视的积极作用。但要实事求是,如果把宣传先进典型当作“水涨船高”升官谋私的梯子,是要不得的,效果也会适得其反。
聂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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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秀才“失业”
一县委决定召开县委扩大会。按本县惯例,大会召开前一个月,有关部门的秀才就忙起来了。翻文件,找材料,为书记或县长起草发言稿。
这次会期已定,可迟迟不见组织秀才写作班子,秀才们虽然有点诧异,却也有如释重负之感。大家怀着一种特殊的心情,等待刚上台不久的书记怎样办。
大会如期召开,到会者没有按惯例领到厚厚的文件,不得不准备好笔记本。
新书记上台作报告了,也没有长篇发言稿,只有一个经常委讨论同意的发言提纲,到会者不得不改变以前那种可以随意交谈,随便溜号的作法,认真听,认真记,会场鸦雀无声——都是大小领导,讨论起来开了黄腔,可是一件有损威信的大事。
听完报告,秀才们才恍然大悟:新书记为什么一个多月前就要他们汇集情况,为什么要坚持跑完每个乡,每个单位。 邓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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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百花青年小文库”
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有志于出版一套“百花青年小文库”,编选古今中外各个时期主要作家的优秀作品,分中国古代、现代、当代和外国文学四部分,每辑十册,分辑出版。这是有长远规划、主要以广大青年读者为对象的一套读物。目前已出版当代和现代部分两辑,共二十册。
这个小文库以“小”为特色,每册六万字左右,前有编者小记,作品附有必要的注释,适合青年自学。每辑装有纸匣,零购亦可。以现代部分为例,编者尽力以有限篇幅,供给青年读者以有代表性或有特点的作家的佳作。同时在编选工作中力避重复,尽量减少读者不必要的负担。如不选鲁迅习见的作品,只选序跋,这也是先生生前未竟的志愿。有的则是多年不见的作家专集,如《俞平伯散文》,由黄裳编选。此外,如台静农和谢冰莹的小说《死室的彗星》、《女兵自传·节选》,以及潘汉年的《例外》,都是近三十几年第一次出版。这不仅开阔了广大青年读者的眼界,而且对现代文学研究工作者也是有意义的。(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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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山沟新家〔木刻〕
方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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