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蝌蚪生涯与青蛙尾巴
郭庆晨
青蛙是由蝌蚪长成的。如果有谁说青蛙就是青蛙,蝌蚪就是蝌蚪,它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关系,那他不被笑为无知才怪呢。
然而,生活中确实发生过“青蛙就是青蛙”的事。一诗人1950年参加工作,先是在报社,后到省文联,1957年被划成“右派”。二十年的“右派”生涯结束,一切都从零开始——当县文化馆馆员,待遇是行政二十二级,谓之“重新工作”。1957年以前那一段呢?“接受改造”的那二十年呢?对不起,统统不算了。这在诗人的眼光看来,无疑是“蝌蚪的生涯不能算入青蛙的历史”。
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有过诗人那样经历的人,履历表上早已恢复了“蝌蚪”那段历史。然而,“蝌蚪的生涯不能算入青蛙的历史”的偏见,却在一些地方以其特有的方式继续流传着。某单位调整领导班子,一位有才能的中年知识分子落榜了。理由是:“他调到单位的时间还不够长”。某部门分配住房,一位几年前从外地调来的中层干部被告知:“你来这里的时间短,这次轮不上。”一个人参加工作的历史,稀里糊涂就被拦腰斩断了,他思想上所受的震动和打击,是不言而喻的。他们难免不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以前的工作难道不算数了吗?”
如果是蝌蚪的生涯一概不算入青蛙史内,也还罢了,而偏偏还有被记起的时候。提拔干部了,研究重用某人了,有人便翻开了旧帐:“他嘛,在大学里曾经有两门功课不及格呢!”“他刚参加工作时,就出过差错”,“他……”。谁都知道,蝌蚪与青蛙不同,是多着一条尾巴。蝌蚪的生涯此刻被翻腾出来,被算在青蛙的历史上,也就是因了这条尾巴的缘故。因为昔日的蝌蚪而否定今日之青蛙,致使人才得不到用武之地。悲乎!
每个人只有一度人生,只能有一个历史,尽管这历史是需要分段的。为什么有的时候被截然分开,有的时候又被捏成一团,人为地造成坎坷艰难?在尊重人才的今天,那种“蝌蚪的生涯不能算入青蛙的历史”的偏见,应该丢掉了;至于老追究“青蛙的尾巴”的愚昧而又粗暴的作法,也还能让它再继续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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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赞一弓城
张行
弓是封建时代丈量地亩的工具和计算单位。五尺为一弓,三百六十弓为一里,二百四十方弓为一亩。一弓城是明代地处甘肃的一处边墙,它成为村庄还不到十年。
我们五个人,手拉着手站在巴丹吉林沙漠西南边的黑石山上,但见飓风沿着合黎山脉的条条川道袭来,卷起一束束冲天沙柱。山上山下,沙砾旋舞,石碛横飞。我不禁记起了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的诗句:“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而王维的“大漠孤烟直”在这儿也有了新注脚:原来大漠中的“孤烟”也可以是龙卷风刮起的沙柱。这种沙柱直径有数十米,高达一两百丈,远在百里之外也能看见。现在我所见到的那一束束沙柱,好象一队队巨人在捷足奔走,脚下带着尖利的啸声。这一队队巨人,从黑石山、照背山、狼娃山一带奔腾而下,在一弓城滩汇集,然后又成扇面展开,攻击着、呼啸着前进。放眼望去,西自高台县,东至阿拉善右旗,在几百里宽的戈壁上掀起了数十丈高的黄色巨浪。那波涛有如台风喧嚣中的海水翻卷,有如江河溃堤后的洪波涌流。巨浪挟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一浪接一浪地向河西走廊中部推去,向祁连山麓冲击。
“天山雪影浮空去,瀚海风声卷地来。”可见这儿古时候也有这种情景,现在我们却在担心:照这样刮下去,河西走廊和陇海铁路岂不是会被黄沙淹没吗?
有人已经预见到这种危险了。当黄沙卷向一弓城滩时,我们发现沙浪里陡然冒出来上千万株婆娑起舞的树木。这许多树木织成两百多条纵横交错的林带,挡住了黄风去路。于是,沙浪好象队队骑兵碰到边墙那样,厉声喧嚣,排浪高卷;越过第一道障碍,第二道障碍……终于气馁下来,慢慢地消失在沙枣树和二白杨组成的绿荫之中。这简直是渺渺瀚海中一大奇观。
是谁筑起了这一条坚固的绿色长城呢?人们总要提到一个复员军人,他的名字叫李治国。
李治国是个共产党员,复员十六年,倒有十年在造林治沙。十年前,他跟来自各墩各堡的一百多人一起,来到这“天上没有鸟,地上不长草”的沙滩上安营扎寨,修渠植树,开荒种地来养活自己。这片沙滩风太多,水太少,有时树草已经返青,一场大风连根拔出,刮在天空打旋;有时麦苗拔节三寸多高,沙浪过处,又被全部掩埋,他们不得不再播第二遍,第三遍……。不少人被风沙吓跑了,李治国一家坚持了下来。他是带头人,不能打退堂鼓。他们开始只是治理了小块沙丘,现在已经育成三千多亩成片林;开始只有几块耕地,小麦亩产仅仅一百多斤,现在全村已有三千多亩耕地,小麦亩产近五百斤,洋葱亩产可以达到万把斤;开始姑娘们都往外嫁,有后方的人家往内迁,现在内迁户自愿搬了回来,从四川、新疆、定西等地又迁来了几十户人家。
他的主要目标不在粮食上,而是造林治沙。母亲死后,他把这位历尽艰辛的老人家埋在即将开发的戈壁滩里,哭着发誓说:“我要不把这块土地变成一片绿荫,我就对不起死去的前辈!”他们现在已经有了一条东西长十二里,南北宽八里的林网;到2000年,准备再开发一万亩戈壁滩。这要修一条五里长的干渠,八条斗渠,一个提灌站。这需要资金。再往前去,这位复员军人兼党支部书记说,他得交给他的后代去干了。
一弓城滩变了样,一弓城村出了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专家们,仔细考察了他们的业绩,对他们白手起家改造沙漠的奇迹,对李治国这个人物更是称赞不已。专家们伸出大拇指说:“中国人,真了不起!”当地一些人有不同看法了。有人说:“一弓城全靠了李治国这个铁腕人物,才有今天。”另有人说:“功劳要算在党和群众身上。”同时伸出小指头摇着:“他算啥?最多只能算一个霸道人物。”我们正考虑撤他的职呢。有人替他担忧,劝他多栽点花,少长点刺,要不,在一弓城恐怕站不住脚。他说:“那怕什么?只要国家有改造沙漠的计划,我就有生存的地方。”
一弓城村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而又小的地方。一弓城的林带是太渺小了,李治国等人将一万多亩沙漠变成了绿洲,也只能是茫茫戈壁中的一点,然而,任何伟大的事业都是从一弓之地开始的。治理沙漠是一项伟大事业,也得有一弓城人的干劲,有李治国这种带头人才成。要不然,就连那些坐在沙发上伸小指头的人物,那些指手划脚、喷着唾沫星子高叫“他算啥”的沙霸天,也会被滚滚黄沙掩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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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怀谭震林同志
萧克
哲人萎矣岁时迁,犹忆茶陵红满天①。
雨步云行闽粤赣,风餐露宿武夷山。
挥戈东越除倭寇,逐鹿中原歌凯旋。
带甲业农厚国本,屯粮积草念民安②。
十年劫史慨同祸,一纸丹书斥巨奸③。
大盗自焚残月夜,元凶就殄丙辰年。
今朝华夏满新气,余韵遗风糺缦缦。
①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井冈山地区建立第一个县、茶陵县工农兵政府,谭震林被选为第一任主席。
②谭震林为华东军区及第三野战军领导人之一,解放后主持华东土改及农业工作。
③一九六七年二月十七日谭震林写信给林彪,痛斥江青等人整老干部,保护真正反革命分子,竟被诬为“二月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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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以论为主 论从“传”出
古远清
艾青是我国诗歌界的老将。提起对他的研究,不能不使人想到晓雪写于五十年代中期的《生活的牧歌》。它的出现,标志着对艾青作综合研究的开始。粉碎“四人帮”后,伴随着艾青新的生命航程的开始,对艾青的研究也繁荣了起来。骆寒超的《艾青论》及本文谈到的《艾青传论》的先后问世,就是艾青研究兴旺的标志。
为健在的名家作传,虽资料较易挖掘,但往往有来自各方面的干扰,较难做到公正、客观。但作者有意抵制各种干扰,力争较客观地反映出艾青的一生及其所取得的艺术成就。著者虽然掌握了丰富的史料,却并没有淹没其中,而是注意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著者把艾青各个时期的诗作严格置于历史范畴内,这有利于作出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判断。在《跋》中,作者特别申明自己的写作原则是“力求使史学的严格性、文学的创造性和评论的科学性三者相结合”,我们感到,作者基本上是实践了自己的诺言的。如该书写艾青化装奔赴延安、冲破重重封锁线的描写,无疑含有一定的“文学创造性”在内,但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据传主的回忆写成,这正说明了著者较正确地处理了传记的文学性与真实性的辩证关系。
《艾青传论》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生平加创作的著作,而是以“传”为主,“论”从“传”出的“传论”。该书除了上面说的以史料丰富见长外,“论”的部分也写得精辟。有的地方,评论虽然只寥寥数语,却能说到点子上。如对艾青在延安时期的生活和创作所作的“真率,进取”特色的概括,对闻一多关于艾青评论的再评论,以及对艾青是所谓“从象征派走向现实主义”的辩难,均体现了这一点。《诗美的向往》,更是体现了著者评论功底的专章。著者能高瞩周览,综撮其大要,对艾青的诗学观作了透辟的阐述。但本书在史料上,对艾青诗作的全部情况掌握得不如别的研究者周详,对《火把》产生的背景亦未能对旧说加以甄别,反而加以袭用。在写法上,虽和《艾青论》的写法有所不同,但还不能说已完全突破了“评传”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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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我与散文

散文中的“我”
柳嘉
我所以热爱散文这种文学形式,以及认识并掌握这种文学形式,归结到一点,也就是知道了散文之中有个“我”。散文是最利于直接表述作者的真情实感的。因其短小、活泼、抒情、议论、写景、状物,使“我”能任意驰骋,要比小说直接,要比诗歌随意,要比报告文学自由。因此我挑中了这种文学形式并且经常运用它。而经历了这些年的写作实践,总觉得,凡是自己的感觉还好,别人也认为还可以的篇章,都是写出了自己的真正感受的。凡是差强人意或失败之作,都是“我”的感受不深,或无“我”的真情实意。即使有“我”,也是一个矫揉做作的“我”,而非真“我”。如果能将这个标准去看当今的散文,是否可以说,有“我”是真谛,无“我”是通病。
当前的散文有个创新的问题。所谓新便是不同于他人,不同于他文。归根结蒂是个性。每一个作家应当有他自己的个性。每一个作家的每一篇作品也应当有它的个性。个性是一个综合的指标,包括了作家的素养、气质、风格、语言,也包括了文章的取材、构思和表达方式。对过去,应不同于前人,不同于前文。对现在,应不同于他人,不同于他文。在某种意义上说,个性,也就是标新立异。
人与文的个性,是统一的、延续的,但在统一与延续中又有个迥异与中断的成份。例如在风格上,一个作家既可以保持自己的一贯特色、擅长于某一方面;也可以改弦更张、作出多种尝试。但保持一贯,应当不断有所发展,而不是原地踏步或雷同;改弦更张,又应当显示彼此和前后间的有机联系。这样便可以造就散文百家落英缤纷、异彩杂呈的繁荣局面。
讲求个性并不等于否定前人与忽视他人。发展总是从继承之中得来,异军也常在兼收并蓄之中突起。往往是善于从前人从今人中汲取营养的作家才能真的有所成就。
然而,“我”决不是游离于时代之外的。个性应当隶属于时代性之中。惟有真正体现了时代性的个性,才具有深刻的、闪闪发光的个性。当前有些散文个性的不突出,常常表现在不敢正视自己真实的感受,不敢表达自己真实的意见,不敢抒发自己真实的情感。当然这里所指的“自己”决不是自我,而是融合于人民群众之中的一员。由于所说的不是人民群众所想说的真话,所抒的不是人民群众感同身受的真情,因此读者并不喜欢去读它。难道这不也是当前散文稍逊风采的原因之一吗?
当然,要做到有“我”,突出散文作家和作品的个性也并非易事。其中有社会的、个人的种种因素。但我认为,最重要的还在于自己的执著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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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先进的变种
前两年,报刊上曾经批评一些单位在评选先进的工作中,有轮流坐庄的作法。有些单位最近评选先进的花样又有新的变化。
日前,碰到一位当了十多年先进的老工人,闲言时褒扬几句,他却皱皱眉头苦笑着说:眼下的先进已轮不到咱头上了。上有党委书记,下有车间主任,或者班组长。
仔细一问,原来:过去的先进,讲究精神鼓励,大会表扬,发一张奖状。现在的先进则提倡物质奖励,一旦当选了,不是得奖金,就是得被面、保温瓶、收音机,甚而录音机、电视机等。在一些地方,还有奖励一级工资的。一个领导人,如果以权谋私,为自己捞一台电视机或三五百元的人民币,总会提心吊胆的。但如搞个先进,捞一级工资的话,终生受用不尽,既经济实惠,又合理合法,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
评选先进工作者,就应该恢复先进本来的面目,把这顶桂冠戴在真正的先进工作者头上。陈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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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星的发光
近年来,期刊之多真有繁如星林之势;一些严肃期刊受到庸俗报刊的冲击,订数不断下降。然而,笔者得知,《星星》诗刊一九八六年的征订数,却出人意料地增加了一万多份。
《星星》何以放出光彩?回答是:追求作品质量而不追求“时髦”,追求生动活泼而不是故作严肃,不以名气为重而重视业余作者的培养。一切严肃的文学刊物,从中可以得到启示:靠质量,靠特色赢得读者,摆脱困境,而不是只在那里埋怨叹息,或者干脆改道。这正如星的发光,它要靠周围的尘埃来显示亮度,而本身的质量则是决定的因素。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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