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有个退休青年……
公今度
几年前,我把那些不象样的文字,结集成册,用其中一篇文章的题目作为书名曰:《魂兮归来》。杂文是冷背货,集子印数又少,许多人都没有见到过,也就没有人来评论这部书的书名了。
这书名也真起得稀奇。典故且不去说了,用现在的话,“魂兮归来”岂不是“白日见鬼”么!难怪为此书题笺的朱东润先生一见这书名,就说:“喔唷!吓唠唠的”。其实,以此为题的那篇文章是说,有一个青年由于拿到了发还的三万元遗产,就退学做寓公了。按政治思想是灵魂的说法,感到有点“魂不附体”,遂有“魂兮归来”之召唤。
文章是在1979年特定历史条件下写的。就当时来看,为有些人招招魂,也是需要的。即使在现在,灵魂的修缮也还是当务之急。只要不是要求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无产阶级世界观或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之类,大概还不能算是“左”毒的罢!
不过,一位搞法律的朋友从另一个角度看,说这文章岂非对继承法有点持否定的态度?这倒是始料不及的。不过,可以作点辩解:拙文并不反对继承法,也没有怂恿得了遗产的人把它作为党费、团费上缴。只是说,有了这三万元就此“退休”,坐吃利息,作为一个青年恐与时代精神不符。这才有敝“感应的神经”的兴奋。
由此倒是想到了“利”和“义”的关系。见利而忘义的情况当然是有的,比上述“青年退休者”远为出格的还有的是。但“利”和“义”却并不一定是“对着干”的。之所以把两者看成水火不容,恐怕多少是受了传统观念的影响。梁惠王召见孟轲,一开口说了一个“利”字,结果,话才开头,就被孟子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挨了一顿批。其实倒是有点冤枉。做一个国君,能不考虑一点“利”么?何况又是“亦将有以利吾‘国’乎?”这并非属于“不正之风”,利国利民的事,是不应该批评的。这一点上,孟老夫子虽不划极左,恐怕也是过于理想主义了。
对我们来说,利者,货殖也;义者,社会主义也。在正确原则指引下,如两者兼有,远比单打一要好。义与利的携手,岂不是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结合么!见利忘义,不好;但只讲义而不求利,枵腹从公,光喝西北风,也好不到哪里。我们都是吃过“只要社会主义的草”的苦头的。
前些时,有人问:什么是社会主义企业家的形象?如沿用上述的说法,我想,社会主义企业家应是义与利的统一,即在搞物质文明的同时也要致力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建设。搞不搞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是一条分界线,也是社会主义企业家的本质属性。这简单的回答,不知读者以为然否?


第8版()
专栏:

故乡的蝴蝶
田方
我把1985年称做“故乡年”。这是因为我自离开家乡浙江海宁、参加革命近五十年来,与家乡人接触最多的一年。
就说我的老表姐,七十多岁了,是个裁缝。她这些年富了,给在浙江的所有亲戚都做过衣服,就是没给我这个在北京的表弟做过,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去年专程来京,给我们全家每人都做了几件衣服。寒暄中,她知我一直怀念家乡的代代桔,回家后,便很快托人给我捎来两株盆栽的代代桔,简直使我心花怒放了!
来自家乡的代代桔,经过我和老伴、小女的精心培养,长得浓绿油亮,生机蓬勃。入夏以来,枝头还结出了几颗颗扁圆形的果实,给我的小晾台花园增色不少。反复察看,还发现在两株桔树顶部分别挂着一个形色和桔叶十分相似的蚕茧,茧根粘在枝上,茧头上分别有两根细丝与枝粘着,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使它脱落。我想,它一定是从家乡土壤里带来的虫卵孵化成虫然后结茧变蛹的。
三天后的一个早上,一只美丽的蝴蝶脱茧而出。那五彩缤纷的鳞翅,巧夺天工的图案,和谐自然的花纹,浓淡相宜的色泽,超过了人间任何的美术设计。这小小的昆虫,真是集美的仙子!
我的小女酷爱制作花草、蝴蝶标本。近几年她学习紧张,很少得闲。每次我和妻子从南方旅游回来,总给她带回几片奇花异草,引得她一片喜欢。但是我们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总是捉不到一只美丽的蝴蝶,虽然遗憾,却也无可奈何。这一回,蝴蝶就停在眼前,而且嫩翅尚未展开,我毫不费劲地逮住了她,轻轻地夹进小女的标本夹,我们全家拍手欢呼,小女更是高兴,比考了一百分还高兴,看着蝴蝶,竟几次要人催促吃饭。
可是事后,我的心头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伏案编书时,也常常会分心。这是怎么回事?几经寻思,原因还出在那只美丽的蝴蝶身上。我打开女儿的标本夹,啊,想不到她的生命力这般强,她不仅活着,还想飞呢!我心中一喜,随手把她放了。目送她翩翩飞向湛蓝的天空,心里顿时感到释然,默默地预祝她飞向万紫千红的花丛,为人间增彩添美。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对她的担心和挂念。我常常面对代代桔,对着那发了黄的空茧壳出神。一天,两天,望眼欲穿,终不能看到她那美丽的仙姿归来,怪想念的。饭桌上,我常停下筷子,惋惜地对小女说:“她飞走了几天了,再也不回来看看她的老家。”“谁让你放的?不放你不就随时可以看她吗?”小女看我不高兴,就逗趣地说,“爸:你索性驯养一种鸽子式的蝴蝶就好了,让她飞去又飞回,嘻嘻。”虽然看不到蝴蝶,可小女的趣话,也给我几分愉快。
第四天的早上,我正给花浇水,只见一只蝴蝶朝我翩翩而来,我心头一震,放下水壶,拭拭眼睛,啊呀,莫非是她又飞回来了。我象秋翁遇仙一样喜出望外,想喊老伴和小女,又怕惊了她。似乎是她,又不全象她,但她绕着代代桔飞上飞下,亲热,眷恋,好象久别重逢。正在我惊喜时,另一株桔树上一只同样美丽的蝴蝶脱茧而出,更加惹人喜爱。老伴和小女轻轻地敲敲窗子的玻璃,原来她们也早看到这景象了,四只眼睛惊喜得那么大!我们兴奋地用手指打着哑语,都象孩子似的。
两只蝴蝶,翩绕着两株桔树,上上下下,高高低低,飞舞了一圈又一圈……
她们太眷恋生之育之的“母亲”了。只见她们落在“母亲”的怀抱里,剧烈地颤动着美丽的翅膀,象是闻“母亲”的芬芳和馨香;象是吮“母亲”的乳汁……我的心也在颤动,长久地颤动……


第8版()
专栏:我与散文

与时代保持“同步”
徐子芳
去年,在醉翁亭举行散文节期间,散文家们探讨了当代散文创作上的理论问题,各自带着在这块园地上耕耘长达几十年或短则几年的得失、喜悦和苦闷的复杂心情,畅述情怀,高抒宏论。而我,似乎还带着开幕式那晚“宴乐”的几分醉意,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酒话”,说过了,连我自己也不明所以,仅能记得的似乎只有一句:“散文,不要忘记人民!”
同其它文学样式相比,有人认为,这些年来,散文创作有点冷落,有点寂寞。因此,散文家出于社会责任感,有的提出“复兴散文”;有的主张要突破,要开拓;有的强调要有真情实感,要返朴归真,等等。这些想法都是值得称道的。但是,散文的“冷落”和“寂寞”的根本原因在哪里?是数量不多么?是感情不真么?是手法不新么?不尽然。我总觉得,我们的散文创作是有点落后于时代了。山水草木,花鸟虫鱼,日落月出,云起霞飞,固然能借以抒发人世情怀和际遇,甚至能产生千古的绝唱,但一种文体的兴盛和衰败,原因是很多的。我以为最主要的是是否与时代保持“同步”,与人民共同着命运;“超越”和“距离”都是不利于散文发展的。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古人的散文都能载这样的“道”,今天为何就不能了呢?散文家们如不以慧眼去描写中国目前已经发生的这场改革的大趋势,不去表现人民的向往追求,而一味迷恋于“神仙鬼怪”、“花鸟虫鱼”,独自在那里低吟浅唱,我想散文是决不会“复兴”起来的。当然,这样的散文,不是不要,而是不能太多、太滥。
我担心别人曲解了我的话,不为老师们所喜,或者是触动了哪根神经。所以我发言后又有些惶惶然不安之感。


第8版()
专栏:

影印本《文学周报》
余时
早就听说上海书店影印发行了文学研究会的重要刊物《文学周报》,当作喜讯,翘首以待。可惜走遍京华书肆,难得相见。
《文学周报》于1921年5月创刊,初名《文学旬刊》,是附在上海《时事新报》上的副刊,自37期起才正式作为文学研究会的刊物。81期起改为周刊。172期起脱离报纸,改为独立发行的期刊,更名《文学周报》。到1929年12月停刊,共出版380期,经历了八个半年头。试想,出版情况这么复杂,主编历经郑振铎、叶圣陶、谢六逸、赵景深等人,有什么人能保存一套完整的《文学周报》?
然而,凡是了解“五四”以后文艺运动和治新文学史者,能不翻阅这部期刊便发言吗?何况参加编辑工作的还有茅盾、瞿秋白、耿济之、徐调孚等重要人物;特约撰稿的又有胡愈之、陈望道等人。我问过几位文学前辈,他们也没见过全份的《文学周报》。
有人告诉我目前搜集原始资料之苦,探寻缺期刊物,大海捞针,偶有发现得付高价资料费,其中周折,完全可以写成一篇传奇式的小品文了。上海书店为文化积累所做的努力是令人难忘的。特别在有的书店改行卖流行时装,或出租门面办什么“公司”的时候,更值得称道。
不幸的是知音者少,很多影印期刊都积压下来,这倒有点令人不解了。难道吃香的只有大侠、侦破和恋爱?但愿是出版宣传、发行工作的问题吧。严肃的读者应该识货。全国有那么多图书馆,包括文化单位和高等院校,难道不应该购备一部吗?


第8版()
专栏:

美国来的信
于龙华
小青,我写了这一大堆琐事,不过想说明在物质方便、科学昌明、生活力比世界任何国家都高的美国,带大一个孩子,尤其是从出生到入幼儿园期的小孩,的确要比在中国更耗精力,更辛苦的工作。第一是没法雇人帮忙,不仅是一般家庭雇不起,而更是没有这种风气。第二是没有婆婆或奶奶的协助。生产期间,有婆婆或奶奶的,当然会来帮几天忙,最多半个月。超过两星期时,她们即成了不被欢迎的客人,因为年轻的母亲有她自己一套带婴孩的方法——多半象教徒对圣经一般的依照斯巴克医师写的一本婴孩书行事的,不愿也不会接受母亲或婆婆的意见。于是她们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成了碍手碍脚的人。第三是一切太科学化。婴孩到三个月以后,除鲜奶外,开始喂婴孩食,现成的,装在小瓶子里的。先吃水果类,大点吃蔬菜类,更大点吃肉类蛋类的,而且每顿的份量、配合等都有规定,不知给做母亲的增添了多少事。我小时在浙江乡下住,记忆中,不止一次看到左邻右舍的母亲们,坐在门口,敞着怀奶孩子,一面与人大声聊天。怀里的孩子是否在吃,吃了多少,全不在意。此外,在大人吃饭时,熬点稀饭或米糊,洒点盐,就是婴孩的食物。讲卫生的,用调羹喂,不讲的,用手指,更马虎的,干脆用自己的嘴,什么水果蔬菜肉类的配合婴孩食,听都没听过。记忆中,家乡的小婴孩,还蛮结实的哩。
除了饮食,其他有关婴孩的生长程序,也都用科学方法的,如训练大小便,训练讲话、走路,训练自己拿食具,一切都以培养他们的独立性而不影响到心理的正常发展为原则。最基本的一点,我认为大不同于中国的,是他们在婴儿很小开始,就鼓励他们的主动性。很浅显的例子,孩子一岁不到,即被放在高椅里,把食物放在他面前,给他一双小叉,或一个小匙,让他自助,结果当然是四分之三的食物到了地上或椅上或身上,一塌糊涂。我对那位年轻的母亲说:你喂她算了,这样加了你多少事。她不听,说这样她才学得会怎样把食物送进嘴里,不依靠别人。美国年轻人自力更生的精神是否从婴孩期就开始培养的呢?很可能。下次再谈。
於阿姨 1985年8月28日
纽约州首府奥本尼
(二十二)


第8版()
专栏:

漓江放牧〔中国画〕梁荣中


第8版()
专栏:

士兵
吴兵炮弹炸开刺耳的疯狂多情的天空动听的鸽哨垂直陨落硝烟笼罩着阵地他,倾斜了再也没能看一眼由亲人目光组成的地平线此刻,还没人知道俯向焦土的他正以血的殷红向身旁罐头盒里的小花作最后一次浇灌……一切复归平静一个平凡的名字浓缩进那棵被炸断的大树上的细细的年轮当望远镜变作万花筒当刺刀变作太极剑当堑壕变作大路而没有地雷暗布在公园在阳台在凡是有绿的地方蓬蓬勃勃生长出长春藤般的怀念……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