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围墙”的兴衰
李明天
在北戴河郊区,看到农民、渔民兴建的新房拔地而起,心中十分欣喜。这新房同旧房相比,多了不少现代的色彩自不必说;也少了一样东西,就是农民自家的围墙。这不禁引起我的一点思索。
人们一向把围墙视为住家必不可少的屏障。我的家乡,过去家家户户都有围墙,高级的是砖墙,中等的是土墙,差的象歌剧《江姐》里唱的,“茅草棚棚笆笆门”。有人引伸开去,说我们是“围墙社会”,也不无道理。我们不仅有着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有形的围墙,而且有着这样那样的无形的“围墙”。比方说,闭关自守、旧的体制、老的规矩、框框、模式以及保守思想等等,不都是无形的“围墙”吗!
我不清楚无形的“围墙”同有形的围墙之间有无内在联系,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求安稳。猿人以穴而居,有巢氏住在树上,主要是为了防兽;后人住在围墙内,主要的则是为了防人。其实,在过去的动乱社会里,老百姓即使高筑围墙,也睡不了真正的安稳觉,《诗经》上说的“无逾我墙”,不过是诗人吟出的畅想曲罢了。至于那些束缚人们头脑和手脚的无形的“围墙”,历史告诉我们:它给我们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安稳,而是自由的丧失,是受苦受穷,落后挨打。
因此,一些地方的农民兴建新房,不筑围墙,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虽然作为一种民族习惯,个人或集体保留和新建一些必要的围墙无可非议,但围墙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和作用,毕竟已开始在发生着变化。从这个侧面,不是也可以看到农村的发展,社会的安定吗?
更可喜的是,我们的全面改革,冲垮了一些束缚人们头脑和手脚的无形的“围墙”,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做拆除“围墙”的工作,解放生产力。你看,我们拆除了闭关自守这堵“围墙”,不就引进了先进技术和设备和外资吗?冲垮了一些乡与城镇,农与工商,这个地区与那个地区之间的“围墙”,不就带来了经济繁荣的景象吗?我们冲击了萧规曹随、因循守旧、道学之道、市侩之理这些个“围墙”,不就出现了精神解放,思想活跃,勇于变革,敢于创新的生动活泼的局面吗?
当然,拆除无形的“围墙”,要比拆除有形的围墙困难得多,会有阻力,有曲折,还要经历些危险。就是拆掉自家的一堵围墙,也还可能闯进几个猫猫狗狗,以至于小偷窃贼,那也不用怕,加强防范就是了。鲁迅说得好:“贪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总要历些危险。只有这两条路。”(引自《老调子已经唱完》)
围墙,有从无到有、从兴到衰的历程。随着我国安定团结、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的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的发展和深入,那些束缚人们的无形的“围墙”与不必要的有形的围墙,终将成为历史陈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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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火焰花开
高秋福
一飞抵达累斯萨拉姆,我手中就给塞满了一束束鲜花。花儿蒂结瓣叠,红艳艳的,有如一团火。毋庸说什么,坦桑朋友的热情与赤诚,立时就活脱脱地映现在我的面前。
汽车驶进市区,街衢两旁绿树成荫,有的地段简直是遮天蔽日。在各种难以名之的树木中,有一种就开满象我手中那样的红花。这种树并不高,枝丫多平生。翠绿的叶子,疏疏朗朗。火红的花枝,或团团丛生或串串倒挂,密实极了。整个树冠,状如华盖。远远望去,一棵树是一堆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排树是一道势如燎原的火阵。整个达累斯萨拉姆,绿荫满街花满巷,半城火焰半城树,真是既美丽又壮观。
这树是什么树,这花又是什么花呢?
坦桑朋友说,树叫火焰树,花称火焰花。每年年初,坦桑是旱季。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不下一滴雨。当空的太阳,火辣辣的,把大地烤焦了,也把满街满巷的火焰花给燃红了。与我同行的一位广西朋友说,这种树,他们那儿也有,名叫凤凰树。但花枝没有这般多,花色没有这般绚丽。因而,气势也就难以同日而语了。
谈起火焰树的来历,坦桑朋友给我们讲了一对青年男女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异族入侵,小伙子应召入伍抗敌。姑娘深明大义,立誓永远相等。三年过去,小伙子仍不见回返。姑娘忧心如焚,先后拜托蜜蜂、织巢鸟和苍鹰去前线打探。三个动物都发现他早已战死沙场,但不忍心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带给忠贞的姑娘,只好远走高飞。姑娘见它们都不回来,就翻山涉水,自己来到战场。当她得知敌人早已被打退,心上人早已为国捐躯,不由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她找到他的尸体,就地掘墓,与他同穴而葬。碧血痴情,鬼泣神惊。土地爷闻知,一夜之间令坟茔长出大树两棵。大树根连枝结,葱茏繁茂。太阳神见此,手中火轮一挥,两棵大树顿时如烈焰炽燃,开满红彤彤的花朵。
这个故事现在在坦桑,乃至整个东非几乎家喻户晓。故事中的树,即火焰树;花,即火焰花。人们喜爱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也喜爱象征他们忠于民族、忠于爱情的火焰树与火焰花。因此,火焰树很快植遍东非大地,火焰花也在东非城乡到处开放。
东非地跨赤道,光照强烈。火焰花的色调,据说越晒越浓艳。此说是否属实,我没有进一步考察,难以判定。但从同坦桑朋友的交谈中,我发现,火焰花寓志寄情,内涵越来越丰富,却是千真万确的。有朋自远方来,献一束火焰花,表达主人的好客与热忱。同事燕尔新婚,赠一束火焰花,祝愿他们的爱情忠贞不渝。勇士狩猎或征战归来,送一束火焰花,赞扬他们的勇敢和功业。人们甚至还习惯采一束火焰花,插到病人床头,祝愿他早日康复,永葆青春般的活力。
当然,最常见的是,采一把火焰花献给死者,寄托哀思。在达累斯萨拉姆逗留期间,我曾专程去市郊拜谒中国烈士墓地。墓地里长眠着五十多位来自我国不同省区的同志。他们是在援建坦赞铁路和其他工程中不幸以身殉职的。我脚步轻轻地屏息着走进墓地,发现三个当地青年,低哼着“英特纳雄耐尔”肃穆的曲子,正把一个花环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纪念碑前,花环不大,却是火一般地灼灼照眼。显然,这是用刚刚采撷的火焰花编织的。
“你们认识这些中国专家?”花环摆好,肃立已毕,我问他们。
“不,一个也不认识”,他们之中一人回答。“但我们知道,他们是为我们工作,为我们而牺牲的。我们敬佩他们这种献身精神。”
几句简短的话语,饱含着多么深挚的感情。这几十位中华儿女,不远万里来到非洲,把一腔热血洒在异国土地,这究竟是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坦桑朋友作了恳切的回答。我听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见纪念碑前那个花环,恍若活动起来,越变越大,越大越红。霎时间,整个天宇和大地,好象都开满了火焰花,煌煌光焰、明丽夺目。我想,中华儿女的献身精神,坦桑人民的友好情谊,想必都融会在这无垠无涯的火焰花海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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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流沙河忘命读书
王尔碑
说他傻,也真傻。搬进了新居,也不买个电视,说那东西吞去时间可惜。他也真忘命,病来了,舍不得花时间去医院,就硬撑着,煨着个小火炉,忘命地读书、吃书,好象那字字句句都是灵芝草。他也真怪,终年四季,不睡床而睡沙发,说那沙发正好面向窗子,以便于夜间观察飞碟行踪。
就是这个惜时如金的流沙河,形影如瘦竹的流沙河,继《台湾诗人十二家》、《隔海说诗》、《故园别》等著作问世之后,1985年又为读者捧出十二万字的《锯齿裂痕录》(这是回忆他在“文革”年间一段生活的纪实文),在《青年作家》连载,引起极大的反响。近期已完稿的《余光中一百首》评析,今年将在《诗歌报》连载。正在撰写中的《流沙河信箱》(谈诗歌创作),也将在《未名诗人》月刊连载。这位飞碟迷、“中国UFO协会”会员,还在研究新到的飞碟资料(它们来自英、美、日本、澳大利亚、台湾、香港等地)。前些时,他访问过一位飞碟目击者,写了探索飞碟奇异现象的《夜路奇遇》。
不过,他95%的时间是读书。研究台湾诗歌和诗论,且对《化石》、《海洋》、《天文爱好者》、《飞碟探索》、《读者文摘》、《读书》、《台港与海外文摘》这一类杂志很感兴趣。其中,留下圈点手迹的杂志是《新华文摘》。他说:“这是我的教科书,每期必读,从头读到尾。”他家藏书较多,他也极喜欢勤奋学习的年轻人。青年诗人李钢、傅天琳、杨然,每到成都必去他家,在他家的书房里静静地读书。
流沙河的妻子何洁,现在已和他并翅齐飞。何洁在1985年写了系列纪实随笔,在重庆《人间》月刊连载,引人瞩目。目前,她正沉迷于小说创作,也很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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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苑轶话

《金石录》历险始末
胡季华 王正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之夫赵明诚,金石大家,著《金石录》三十卷,李清照(易安)作序曰:“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钟、鼎、甗、鬲、盘、匜、尊、敦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讹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实是洋洋大观的权威巨著,传至清代已成孤本,藏于津逮楼中。
1853年太平军火焚津逮楼,此书何以幸免于难?说来侥幸:此书是族中人所珍爱之物,每每置于卧室书斋,随时阅览品味,也因此而幸存。后甘元焕把它与其他残书一并移存“望月亭”,另外又搜购了一批书籍拟恢复津逮旧观,惜未如愿。以后甘氏族人每况愈下,书香门第名存实亡,望月亭残书也就无人问津了。
1951年甘氏宅(南捕厅15号——大板巷42号)卖给军事学院,书籍太多,搬运不便,决定处理:由甘汶去请姻亲卢冀野先生,不料卢抱病不能前来,旋介绍书商马兴安上门看货定价,同来的有水利部赵世暹和绸布商朱某,甘汶不在家,他们径自上楼选书,以每斤二角价购回。甘汶回来后,便觉不妥,追到马家,在《金石录》上看到“嘉祐”二字,由于不懂历史,误为“嘉靖”,遂去告知卢,卢病重,无心细问,只说“嘉靖年间的书不算珍贵”,甘汶也就此作罢。
马、赵、朱三人因争《金石录》闹翻,赵便送书附信给上海张元济(商务印书馆老板),请求鉴定。张老一见大喜过望,认定为传世珍本,价值连城,特作《〈金石录〉跋》,并通过郑振铎先生,由郑携至北京,交北京图书馆珍藏。
书归国家所有,甘与马、赵、朱等人的瓜葛也就不复存在。甘贡三索性把所剩书籍、刻板、框架全部三卡车捐给了南京图书馆古籍部,受到政府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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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新城
钟永华
一重重峻峭的山,
一幅幅奇丽的画,
尽情地升腾,舒展,
各怀夙愿,各怀憧憬
以各自独有的线条,
勾勒出一个童话,
塑造出一座新城。
蓬勃兴起的大厦群呵,
何不沿着往常的轨迹上升,
却伸出透明的椭圆形的双翼,
彩蝶般翩跹着美妙的圆舞曲,
系着翻飞的思绪亲吻阳春?
呵,你不满足于高耸,
却向往大海壮阔无垠,
新月般光洁的楼台,
蘑菇般活脱的塔顶,
玲珑别致的扇形高阁,
富丽华美的星座旋厅,
摒弃一切陈旧的结构,
梦一般地追求,
突破,焕发着灿烂和清新,
大胆地摒弃、追求,
大胆走向竞逐和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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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后来母亲到美国来看我们,我把生产经过讲给她听,她讶异了一阵,难过了一阵,说:真野蛮呀!也许是。通常产妇在医院里只呆三四天即被送回家。是双方的,医院不愿留,产妇不想留。当年我只呆了两天,因医院床位挤,我生产顺利,年纪轻,身体好,不必多休养,是理所当然。不管我心里多么想休养几天,也不被允许,而且医生再三叮嘱:回家后一定要每天推婴孩出门散步,哪怕只十分钟,因为阳光空气,对初生的孩子十分重要。不久前还在一大堆旧照片里,看到我生产后一星期,推着婴孩车,站在积雪八九寸的旷地里。阳光照着身后的枯枝,还有我绷紧了的脸,不是因为不快乐,而是因为天太冷。我太弱,而又极力要遵照医生的话,更极力想做一个象美国妇女一样强的母亲。这张照片可不敢让母亲看到。
美国家庭,孩子都是自己带的,尤其是出生到一两岁。八十年代的妇女,做事的多,不光是一个职业,而且是一份事业。所以最多三个月的生产假后,就得回去上班,婴孩送到托儿所。我那个时候,是自己带的,好苦呵,光是每隔四小时的喂奶——不包括洗奶瓶,冲奶粉,蒸气消毒等等琐碎的手续,就够受的了。尤其是清晨两点那一顿,不管是疲累不堪的母亲,还是睡得正浓的父亲起来喂,都是苦差使。爬起来,跌跌撞撞去厨房,在冰箱里摸到奶瓶,打开炉子,把奶瓶放在有水的小锅里,放在炉上,热到够温,拿了奶瓶到婴孩室——这一切都在半醒半睡状态下完成的,抱起酣睡的小贝贝,硬塞。在二十四小时内六次喂奶,这次是最冗长的,好容易四盎司的奶被吸得差不多,接着是件更苦恼的工作,要把小婴孩从奶瓶中吸进胃里去的气轻拍出来,换句话说,设法令小贝贝打饱嗝,通气。有时运气好,通了。多半运气差,不通,但做父母的直打盹,就把孩子放回小床上,自己又跌跌撞撞地回到被窝,刚入梦,婴孩大哭,没有通出来的气在胃里作祟,于是又从床上爬起来,重新拍气。这一顿饭,前后消耗去大人一个多小时的睡眠时间。接着,六点那一顿又该喂了。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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