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2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论“名气”
李景阳
人皆有名。但其名只见于户籍册上和闻于亲朋之间,尚不能言“气”。非得进入流通渠道,变成可传播之信息,弥漫于东西,贯注于南北,方可言名之“气”。
为得名气,用个哲学名词儿,得靠“量的积累”。挤进报缝多了,载入图象多了,名气自出。在众人耳目视听中,其名重复频率大,便是“有名气”或“名气大”。为达此目的,个人发奋著文自不待说;他人之文,虽非合作,也凑过去与其同签,乃是“上名”之妙法。“先质后量”,则又是一法。先来一个爆炸性产品,昭彰于世,此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索稿求教者踏破门坎,其文便一字千金,其名亦可廉价兜售了。其实,一生一世只爆过一响、露过一招,此后便战绩平平者,大有人在。如足球场上的绿茵英雄,来了一个妙绝的倒勾射门,因之登上球星宝座,可惜以后再不进球或再无精彩进球了。
“名气”虽无香甜之味,然堪可食用,且大抵人人喜吃。
喜吃名气的,当然首推“有名气”者。某大部头著作,只须其一番过目,一个点头,便在封面载以“主编”,此书也便是他的传世之作了。其实,大书乃小人物所著。真正的主编只因其身分与资历关系,便隐其姓,埋其名。正因如此,小人物便永无脱颖之日,大人物便名气愈大愈响。加之无论什么大部头著作他都唱名誉主角,众人便觉其无所不通,渐渐奉为神明。打过扑克的人,都知“百分”里有“主牌”,桥牌里有“将牌”。三张副牌不算数,一张将牌便盖吃,只因那牌是在“将”和“主”的位置上。不过,每打一副牌,将牌和主牌尚可调换,然而“主编”之类却总是那么几位。
也难怪名人总是“挤头排”,旁人也是喜吃这一套的。为编辑者,生怕某书无名人“领衔”,身价大跌,萧条于市,便登庙求佛,诚惶诚恐。为众人者,见无名者书,却不屑翻它一翻,也令编者与作者寒心。因之,某报发刊,必由名人写发刊词,文不对题也不怕;某书作序,必由名人为之,扯一通闲散家常也不嫌。更不消说,名人之文,不管其质量属何档次,选题是否紧要,所论是否精当,均见头版头条。名人当顾问、当编委、当理事更是时髦风尚。奈何委而不编,顾而不问,遇事不理,挂名而已。我决无否定名人名气之意。实至名归,多劳多得,天道酬勤,理所当然。
但书籍报章杂志未必因名人升值。据愚见,出版物上,文章之上品确有出自名家,文章之下品,亦常出自名家。名家出上品,因其笔力雄健;名家出下品,因其无所用心,抑或因其虽有蜚声而此时笔力渐衰。况名家未必永远是真名家,盛名之下尚有其实难副者。因之,出版物的名声,未必败在小人物笔下,倒可败在“名人”笔下。
一言以蔽之,名可实而不可虚,此其一。名可成而不可窃,此其二。尚有其三:名可信而不可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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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电视之窗

  人和猫的喜悲剧
  ——看电视剧《万元户主和猫》有感
  王云缦
电视剧的名字就有点特别:《万元户主和猫》。
通常,文艺作品表现“万元户”,离不了他如何精明能干,创业发家;而今,它却描述起北方农村万元户老赵头的养猫经历来了。名为写猫,实是写人。它从一个新颖、特殊的角度,反映了当今农村的一些人际关系,以及不同人们的心态。
敏感的观众从它最初的一组画面和旁白中,会感受到它要反映当今现实中环境污染的严重危害性:鱼死猫毙,鼠害猖獗。只是,它不同于那种有悖于艺术规律的宣传品,而巧妙地借用老赵头养猫的喜悦和辛酸,以揭示生活的多重涵义;养猫本系小事,透过它却令人感觉到了当代农民的种种心理流向。
首先,万元户老赵头的形象就有新意,又有一定的多义性。从他买猫、养猫这桩小事,透露出我国有的农村、农民开始富起来了。他财大气粗,竟不惜以半百之价买了一只“进口”雌性猫。伙食之好,胜过常人。猫一旦染病,他张口就喊女儿:“沏了麦乳精给它喝!”象这样有点喜剧意味的细节和语言,只有出现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出现在老赵头这样勤劳发家的老一辈农民身上。他养猫、爱猫并不象某些城里人以至西方的阔太太那样,把猫不过当作嬉戏的玩意儿。他象传统中的老农民一样,仍然信奉着务实,求生存,求温饱的法则。他之爱猫,把猫视为“命根子”,是因为猫能够创造物质财富,更确切地说是可以维护他已获得的物质财富。自然,老赵头又不是昨日农村常见的传统形象了,他能挣敢花,不惜重金,认准了有利于发展生产、积累财富的事便一股道走到底,不轻易回头。从这个人物身上,既使人感到传统的思想心理仍在发生深刻作用,又可以看出新的生活方式、观念在他身上的冲击,影响,相互交织,融为一体。
电视剧也触及了当今现实中物质财富和精神文明的关系。养猫虽是小事,而由于老赵头是个为人瞩目,叫人眼红的万元户,在他面前便出现了种种关卡和难题:高价买进之后,猫一旦得病,遇到的麻烦便连续不断,使他蒙受经济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那个神吹胡扯的“猫专家”是连蒙带骗,一针就是几十块。还有那一女一男的护士、医生,前者白吃了老赵头五十斤鸡蛋不算,只是一时还没要到瓜,连病也不高兴治了;后者又自命清高,老赵头刚张口说了个钱,惹得他火冒三丈,把老赵头骂走了事。这些人的形式不一,而不顾农民的切身利益则是相似的。
还有干群之间的人际关系。电视剧中有两组镜头发人深思:一是那个致富经验交流会,形式上热热闹闹,队干部也忙着招呼老赵头介绍经验,唯独对他的切身利益——猫病得愈来愈厉害的实情——竟采取完全漠然,以至嘲笑的态度;二是队、社干部执意要上老赵头家参观香菇育种场的情景。他们也毫不理会老赵头急于去为猫治病的心绪,而以参观为名,索取香菇为实。
这种种当今乡间的人际关系,大都表现得比较含蓄,点到即止。除了对“猫专家”的表现,采取喜剧性的夸张之外,其它都如信手拈来,只象是一些常见的人和事。但他们又真实、微妙地揭示了精神文明的重要性。环境污染固然可怕,而要是在物质财富刚刚发展之际,那种无形的精神细菌,寄生虫也随之繁殖起来,那就更需要警惕了。全剧的处理若以纯喜剧形式来要求,有过于凝重,拘谨的不足,但它在喜剧的色调上还是比较多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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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心血
  王维洲
我住的大院,梦幻中的别墅,被重重翠柏碧杉笼罩得绿茵茵的。只是后面崭新的一座蛋青色大楼,曾经喧闹了一年多,不分昼夜,常常搅得我睡不好——睡不好,也透着心底的乐。而建设者更是快活,我常常听见男工滑稽的怪叫和女工开怀的畅笑。如今院里冷清了,有时外边来一个生人,便很容易引起本院居民的注意。
看,现在款款走来的两个年轻女子,都穿枣红色尼质上衣,藏蓝纯毛裤子,笔挺,崭新。她俩挨挨擦擦,悠闲而又笑眯眯的,小手指头翅起来,嗑着瓜子儿。
这是谁呢?
只听那娃娃脸儿的说:
“呀,这楼,都住上人了!”
“真积极!好象晚住进一天,就吃满大亏似的。”另一个圆脸儿的笑。
“那当然。新房子,东西摆起来阔气。若是等着结婚的小俩口,更迫不及待。”娃娃脸很羡慕。
圆脸儿含着诡秘的笑,溜一眼娃娃脸儿道:“正是正是,你那位从东北来看你的时候,这楼玻璃还未嵌上呢。挂上个白床单儿,你们就住上了,也够急的!”
“通!”圆脸儿挨了一拳。她一边笑着吐瓜子皮,一边闪开了身子,免得再挨第二下子。
“建楼不是住楼人”。娃娃脸儿自言自语,象在吟诗。
圆脸儿一边仰头端详着楼,一边点着头说:“真的,我看看都舒服!”
这时,我在心里笑出声来。只是她们不会明白,我也是个建过楼的人呢。二十年前,我是一个年轻的电工班长,带领五六个电工,在一座五层大楼里攀上爬下,穿墙打洞,装配了所有的电器导线。我觉得那是当时我们那地区最漂亮的楼。
十五年后的一天,我还去看过。在大楼长长的走廊上漫步,仰视着那一排整齐的塑料电缆线,感到那么亲切,每一段线都经我手摸过。这些线也好象仍然认得我,一条条仿佛是眯直了的笑眼。
假如,这时候有一个人能认出我来,跟我谈谈这些线路的施工,我会更激动。假如他递给我一杯清茶,或者夸奖一下这些工程的质量,我想即使要掩饰,也会不小心落下泪来。
然而那次我把五层大楼走遍了,却没有人注意我。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工对我奇怪地看了看,便匆匆走入一个工作间去了。
我独自离开大楼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怅惘。那天晚上,我记了一篇长长的日记。包括建楼时一幕幕艰苦和快乐的工作情景的回忆,还有那些友伴们,此刻都在哪里?都在想什么呢?
现在,我看见这一对儿穿新装的女工,象两只悠悠闲闲的鸟儿,说说笑笑,嗑着瓜子儿来看她们建设的大楼,我好象和她俩的心相通了。
她们回去之后,也会各写一篇日记么?我不知道。或许不会。她们不象我当年看自己的活儿那么悄悄地观赏,默默地体味,偷偷地享受内心的充实和怅惘。不会的。她们有她们的方式——爽爽朗朗地议论,快快乐乐地指点,旁若无人地欢欢喜喜。这是八十年代的方式。
比起我来,她们的欢愉是敞开的,她们的自豪感更强烈。因而,她们有魄力取得更多的这样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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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野花(外一章)
  张丽萍
银河落下的星星,王母娘娘慈悲大地的泪珠,白白红红紫紫黄黄洒满荒山野岭,田埂溪边。它们不择土地贫瘠阳光薄稀,谦和地与牛铃乡野为伴,在一片芳菲草丛中放出红的紫的绿的蓝的光。寂寞的山野被照亮了。黑黑的脸膛被照亮了。通往山寨,通往未来的路被照得芬芳。
当她艰难地爬上山岗,头上的太阳被染得通红。狗吠声颤抖大地的深夜,给人温柔恬静极富哲理的目光。那是她的颜色!叫人脸热心跳辗转反侧躁动不安的是她的呼唤!
她的香气淡若游丝,粗心的人是闻不到的。她开得顽强而又胆怯,三月、四月、五月,甚至南方所有的节令,她都热情洋溢。
古钟
这片黄土上最老最有权威的是它。它是绵绵不绝的青山记忆的见证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山民们这样说,那些星落在山腰峡谷的土房木屋,那些随季节枯了又青青了又枯了的野草家族这样说。
谁铸的钟?
挂在明朝的破祠堂前,万历皇帝的名字刻在上面,散发出青铜的气息。厚厚的一部山野历史没有时间,它就是时间,召唤生者蓬勃向上,召唤死者魂兮归来。
“当!当!当!”,当古钟敲响所有的目光时,声色悠远坚定浑厚,给人一种永远也穿不透,永远不绝于耳的感觉。四百年之内可闻其声,两千年之内不失其韵。
终于有一天,古钟被敲烂一角,声音喑哑了,整个山林都大吃一惊。山民们便怪那敲钟的女教师敲得太狠,闲言碎语把她砸哭了。女教师擦干眼泪买回一个墨绿色的电铃,山民们硬说不如古钟好听。但娃儿们却非常喜欢电铃,觉得清脆新鲜,天天在铃声召唤下读书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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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波斯菊之战
周纲好一片花海!一片绚丽的悲哀。花,在不该开的地方盛开。(盐源和水里如此奇特——鹦鹉夺走藏胞的玉米,波斯菊鲸吞大片稻麦)人与花之战,在大地展开……铲除鲜花象铲除毒草!当小麦拔节的时候,水稻扬花的时候,草场返青的时候……唯恐万紫千红,只要天青一色。一切生命都在争夺太阳的光,土地的爱。不要种籽成熟,不要一夜风来,不要它百万轻骑,建立自己的帝国。农民,奋勇拚杀如士兵,抗击着吃不饱的芬芳穿不暖的色彩!花很美,花成灾。鸟很乖,鸟为害。留几粒嫣红粉白种籽,雄踞于千家万户阳台;留几只铜架上乖巧学舌,千篇一律为人送客迎客。色彩不能代替生活,生活,需要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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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燕迎朝辉〔版画〕
朱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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