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2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现代·美·科学
苏叔阳
报载:一衣带水的扶桑之国,定11月11日为“全国厕所日”。大力研究“厕所学”,现代化连琢磨人们的排泄环境都变成了一门学问。高!而我们这里,厕所还大抵是其臭兮兮,不宜进行美学研究之场所也。然而,也有突破:不久前去广州,忽然在东方乐园里发现了前所未有的美,这便是公共厕所的标志牌。男厕所的标记是英文Gentleman上画了一个小公仔的侧面剪影,将他的尿,弧形地溺入痰盂;女厕所的标志是英文ladies上画了一个小女孩的侧面剪影蹲坐在痰盂上。所有如厕男女,面对这意趣横生的标志,莫不开颜解颐,相视愉悦。我真为这奇妙的构思赞叹,真可为设计者去申请专利。我揣想,这标志牌,一定会风行起来,因为这是美。
幼稚是美,但这美须有度。年轻的、新的带几分幼稚,有些许天真,使人感到清新纯朴的美。倘使把幼稚移入成年,那便是缺陷。我这人的大毛病之一,便是幼稚。然而,越过了成熟期,再通达于返朴归真,到了稚拙,那又是另一种美的境界。但这稚拙,不是幼稚的再现,不是幼稚的简单重复,而是对事物本质的真切的认识和高度的简括,是纯净的美,是升华,是极难达到的更高境界。
我们没有理由嘲笑青年人的幼稚,却有理由期望他尽快成熟。而走向成熟之路,便是学习(特别是自学)与创造。
现代化的最大特点,若让我找个同义语,那便是科学化。当然,这是我的浅见,不敢强人赞同。一位著名评论家为“现代派”文学鼓与呼,说:“所有的文学都是天空的星辰,希望不要碰撞而相互粉碎,而要一同照耀这我们赖以生存的地面”;又说:“不管冷嘲热讽者怎样看不惯、看不懂,新文学的列车,必将野马般地奔向前方”。我对他的热情表示万分的赞赏,对新文学的前途,有百倍、千倍的信心。但我想,星辰之所以暂时还没相撞,是因为它们一时还循着自己的轨道运行。最现代化的高速列车的行驶,是靠了最科学的列车运行图。倘真的“野马般”地奔驰,其后果若醉汉驾车,非出事不可。所以,新文学,现代文学的真正存活、发展、壮大,条件主要的不在于客观上是否有嘲讽和否定,而在于自己是否合于科学的规律,有自己运行的轨道。因此,愚意以为,把闯险的勇气同踏实的科学态度和方法结合起来,对于所有的作家、文艺家都是至关重要的。离开艺术的科学,一切现代化都无法存在,从创作实践中,理论研究中找出新文学科学的规律性的东西,上升为理论,才能使这列车真地高速前进,而不致成为野马。
东方乐园厕所的标志,是美,因为它符合美学的规律。现在世界上赤裸地表现厕所标记,似乎从未有。东方乐园的这标志在新与险的夹缝中走向了美,使它升腾到这境界的便是创造性思维的艺术科学。
让我们的现代文学插上科学的翅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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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雁落平沙
  张行
一条狭窄的绿色走廊。
东边是腾格里沙漠,西边是巴丹吉林。有五条河流,其中四条已经干涸,十多个湖泊早已变成碱滩。几座有名的山峰和数十座关隘,如今多被流沙填平,或者被季候风削成低矮的山丘——这便是祖国西北角的民勤县。
车外黄风滚滚,司机叫我们关上车窗。公路两边几个骑自行车的姑娘,全把漂亮的围巾罩住头发,护住脸部,只剩下两个眼睛在转动……可是,当我们进入著名的风沙线——西沙窝时,眼前却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
面前的圆形拱门虽然稍嫌简陋,但那一条长达百余米的绿色拱廊,却又别开生面。在花园一般的格局里,路旁排列的不是万年青和柏树墙,而是毛条和花棒。毛条全身开着小黄花,可惜花朵不香。工程师李青云对我说:“民勤沙枣树多,每年6月,整个县都是香的。”他是本地人,毕业于兰州大学生物系,1964年主动要求回乡研究沙生植物,现在正搞甘草人工栽培试验。他是候鸟儿,但却是自动飞回故乡的大雁。民谚说,“天下有民勤人,民勤无天下人。”这话可真?他说不,这儿的科技人员,绝大多数是外地人。副研究员施及人和治沙站副站长王寿山,都是江苏人。接着他叹了口气:“1982年以来给我们分配过十个大学毕业生,一个个都设法进了城市和机关;从这里派出去深造的年轻人也在想法外流;我担心,如果不给处在治沙第一线的人一点优惠,再过十年,恐怕民勤真无天下人了。”治沙站长郭有禛也透露出这种忧虑。
在沙漠里扎根,是格外艰苦的事业。
1960年,治沙站连一间工棚都没有,工作人员白天步行到西沙窝搞生物治沙,晚上必须回沙井驿住。那年春天从外地分来几个大学生,从西沙窝往回走时正好刮黄风,直刮得天昏地黑。他们被风沙困在半路上,抱着一株胡杨哭鼻子。站上见他们深夜不归,便派几个年轻人敲锣打鼓去寻找。年轻人也被风沙刮得团团转,敲不响锣,睁不开眼,只得趴在沙窝里过夜。风沙停后,才发现,他们相距不到一百米。
治沙站有两万来亩土地。在蜿蜒起伏的沙丘与沙窝当中,只见沙障纵横,树影婆娑,一条条沙生植物构成的网络,正在向沙漠腹地延伸。石羊河林场在荒沙中“拔地而起”。宋和村在治沙站帮助下也建立了林场,开了一万多亩荒地,结束了“男人逃荒走口外,女人在家吃糠菜”的局面。这一带沙丘,一边是绿色的植被,一边是明代古长城的遗址和一些残存的古堡。颓墙荒墩,虽然高不盈尺,但昔日朝夕守望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古人评介这儿“南蔽姑臧①西联张掖,翼带河陇②,控临绝塞,地形陡绝,戎马之场”。可见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历史在发展,现在,人们又在这儿建筑起新的长城,构造了新的营垒——不过只是一条绿色的长城。但沙漠仍以每年四至十米的速度向前推进,人们也没有停止抗争。在这个犬牙交错的战场上,治沙站就是一支勇敢的突击队。
无情岁月能把五万多平方公里的巴丹吉林变成沙漠,经过几代人奋战,我们不是也有能力把它变成绿色的海洋么?!
注①姑臧:昔为凉州,今之武威市。
②河陇:指河西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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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庐山烟雨〔中国画〕 鞠北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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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大江的源头(三章)
  黎正光
雪 谷
冷潮无声,卷着凛冽的流苏,沿你开敞的洁净甬道;无言之翼,载千古寂寞,缓缓从我耳畔驰过……
隐匿你怀中的季节,全凝冻成一尊雪塔;季节的分界线,雾霭般消逝。偶有起伏的雪鸡声,如飞雪飘落,敲响没有古寺的晚钟。
铅云,默然低垂,挤压缺氧的时辰;寒意如针,穿刺生命的感应。
你包容凛冽包溶血潮,凝铸银质般的静呵,摇动执著的喘息与心跳。昔日漫长的梦寐,已被黄昏的波影揉散。幻觉中漂浮的不再是誓言。身后,那默默的脚窝如朵朵青春之花,缀进你深深的思恋……
雪 莲
娇娇生命,被净界孕育;昊昊天风,撒日月之精气。你从砾石的老梦摇出。
伴随你,没有喧哗之潮,没有幽咽秋箫,唯有冰的晶凉,雪的洁净,还有寂静的岁月之波堆积的残伤风声……
升腾着,你在雪国,升腾成一曲千古绝唱。
冷寂的冰雪世界,因你而感动而涕泣春魂,而泪流万载诱惑之谜。
没有奢望。面对如此脱俗的生命,我只能馈赠挚诚的目光,掬祝福之芳韵,从你那里换取生之灵,滋润饥渴的世心……
砾 石
躁动期的惊悸,早被款款江波载走;你的默然在守望中伫立。夜潮无数次起落,冻僵属于你的时间。
岁月,冰川般古老。仿佛你苍老的躯体内,仍流动昔日的动感。清澈的冰雪之水,敲烫你的怀念……
江源,生长大片大片合冥的时辰。你注目漫长的变迁。
没有俗物的净土,天风如灵箫,在为雪的世界呈献生命之音;你切切感知,寸心之悟如莲花盛开。
缅怀之乐永远属于你。长天之外,你的幻觉年年月月飘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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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旅游”与“文化”结缘
  李彤
在今年举行的“庐山之夏”文化艺术博览会上,笙歌与乱云齐飞,文物为林壑增色,主办单位提出了“旅游文化”这个命题,引起了参加者的浓厚兴趣。
象“庐山之夏”这样在旅游区举办文艺博览会,当然只是旅游文化的一种形式,但它确实是一举多得的好事。除了为旅游事业注入了新的内容,提高了旅游的水平外,也调动了文艺工作者的积极性,创作上演了一批质量较高的节目,有利于促进文化艺术的繁荣。更重要的是,它能够吸引更多的中外游客(包括学者专家)从经济、科学、教育、文化等多方面支援地方建设,发挥重要的窗口作用。在经济上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时代背景下,建设全方位的文化和高水平的旅游,可以使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个方面受益。所以,这次“庐山之夏”文艺博览会被有的同志称赞为开拓性的“明智之举”。
早就听江西的同志讲过这样一句话:“没有文化的旅游,是低层次的旅游;把文化与旅游结合起来,才是高水平的旅游。”文化和旅游分属两个部门管理,在两个部门之间,在许多旅游点,恐怕都存在不平衡、不协调或比例失调的问题。重旅馆轻博物馆,重观光活动轻文艺活动,重休息轻信息,重旅游经济学轻旅游心理学……如此等等。在文化素质不断提高的国内旅游者面前(且不说国外旅游者),这种封闭式的旅游无疑是大大落后了。人们希望旅游地区的领导部门能够树立起两个文明相结合的总体观,文旅并重。旅游需要添彩,文化需要支持。文化为旅游提供吸引力、凝聚力,旅游的发展也应给文化建设提供必要的资金和条件。互相渗透,互相倚赖,互相支持,共同发展,这是文化和旅游两个部门的需要,也是我们整个事业的需要。
看来,文化与旅游结缘的前景是十分美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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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完人”试解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是古人文雅的提法,民间则称“瓜无滚圆,人无十全”。任何事物都永远达不到绝对的境界,从来没有过百分之百的好或绝对正确。
每个人都有对事物做出自己评价的权利。是否正确,要经过检验。你说某人、某事好极了,当然可以;但要取得他人承认,就必须有事实,有材料,以示“好”在何处,“极”在哪里。说是某人某事坏透了,也宜举出其所以“坏”、所以“透”的充分理由。经人一问,答以“不过是毛估估,瞎说说的”,就是不负责任的态度。
知人论世,先贤所重,今亦因之。即便那人真的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好,毕竟还有百分之五的不好。九十五的好具体认定,五的不好也具体认定,合在一起,才是个实实在在的人,活生生的人,可信的人;一个“完人”。
“盘弓如满月”,是文人的形象手法。如果知人论世也这样干,那就难免要吃亏。
李克因
一与十
一根树枝一折就断。十根树枝捆在一起,就有了抗折的合力。在这里,整体的“十”,胜过了单个的“一”。然而,设想一下:十个人捆在一起,又怎么样呢?他们比一个手脚自由的人更有力量吗?
捆着十根柳枝,放上三年,它们都会枯干。然而,将紧捆着的十根柳枝栽进土里,即使不枯干,成长也是艰难的。由于得不到充足的滋养而枯瘦羸弱,由于相互挤迫而扭曲地苟存。
犹如人才分布的不合理,许许多多小柳苗被挤成了豆芽菜,如果将十根柳枝分散开来,各自有了充裕的空间,它们必能长成婀娜多姿的柳树。 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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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农民建筑队
  庞立臣在城市柠檬色的扇面上,一群从田野涌来的泥瓦作家,正斧削新作。这些习惯于泥土上走路,屋顶上爬高,在旷野上放歌的男子汉,不再畏葸于神秘的城堡。现实象鹞式飞机,将他们直升到城市的头顶——一幅多么绮丽的鸟瞰!合同书,被他们一字一字,锲进砖石砌成的方格,脚手架升起大胆的信念;直垂的塔吊,在每一层的结尾,标出扣人心弦的惊叹号,就这样,面对站满广告、系满领带以及错落着各种招牌的都市,以瓦刀和搅拌机,对城市写出新的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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