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1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读华籍 怀逝者
——《故宫博物院藏宝录》出版感忆
郑锽
《故宫博物院藏宝录》终于出版了。我抚摸着装帧精美的封面,观赏一幅幅富有质感的彩照,读着连篇的鉴赏文章,不禁怀念起两位老人,两位饮誉中外,功业卓绝的学人。他们仿佛就隐息在这部巨册的后面,不时在我眼前显现。
三年前,那也是象现在一般凉爽的秋日,一个夜晚,吴世昌先生带我去拜访夏鼐先生。敲开夏老的家门,他还没回来。我们就在客室里等候。这是一间陈设简朴,不大,但比较安适的房间。靠墙桌子上,东西放得井井有条,唯独那老式的座钟好象是三十年代电影里的道具,显得很突出。看来主人在生活上省俭得近乎简陋了。单从这客室,你简直看不出他是一位早年留学英国,解放后,先后获得五六个外国科学院、研究所的院士称号,是我国学术界接受外国国家级最高学术机构荣誉称号最多的学者之一。他早过古稀之年,每天依旧去研究所办公。这不是,眼前已过八点钟了,他还没回家。
正思忖着,主人回来了。吴老亲热地迎上去,回头对我说:“我们是老同学,早年都在清华大学读书。”夏先生穿一身灰卡其布中山装,着一双布鞋。瘦长的脸,轮廓鲜明,显得精神矍铄,全无老人常有的恹倦气息。记不起怎么一下子谈起了文化立法问题,二老谈兴很浓,从中国谈到他们留学英国的情况,又谈到我国的现状。我听着,直感到二老对国家精神文明建设的关切之情。
夏鼐先生是著名的考古学家,也是国务院文物委员会主任委员。我这回就是为了要出版一套大型的“中国珍宝鉴赏丛书”向他请教的。
这套书是从我国博物馆馆藏的国宝级文物中精选既有重要的历史文物价值,又有较高的审美鉴赏价值的珍品,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分册出版。丛书第一种就是《故宫博物院藏宝录》。编辑意图之一即不仅重视图录,而且着重编集鉴赏性、研究性的文章,以弥补以往这类出版物只重图录的不足。
主人听了我的介绍以后,说:“你们上海文艺出版社也出版文物,好。”
我向老人介绍:好些爱好文艺的读者,作家、艺术家,研究文艺理论、美学史、文化史的学者很想读到专为他们编辑,适宜他们阅读的文物图书。有一卷在手,既可以反复观赏,也可以结合自己的专业,作为学习、研究的参考。再说,近年来仰慕我国古代灿烂文化的旅游者越来越多,他们总企望读到信息量大又有保存价值的有关图籍。丛书正是适应这种需要而编辑的。
夏老清癯的面容上露出了笑容:“那好,应该把它出好。我们要自己出,不要轻易同外国合作出版。”
夏老学贯中西,当然不会忽视与外国合作出版的可行性。他之所以强调“要自己出”,同他尊重祖国历史文化的优秀传统,热心弘扬中华民族的文明是密切相关的。他是我国古代文明的开掘者,一些重要的古文化遗址、古墓葬,几乎都有他的足迹;他从多种角度探寻古代文明发展的轨迹,为之付出了巨大的热情和精力,取得了卓著的研究成果。
当我告诉他,这套书我们与香港三联书店合作出版,分出沪版和港版两种版本。他接口说:“要出就要出得精美。”
夏老深知出版工作的困难,出一本高质量,在印制上能与海外媲美的书,有时花费的精力要数十倍于普通的书。他的话是严格的要求,也是一种有力的激励。
“我们要求做到两种版本的印制质量不相上下,决不让沪版次于港版。”
“还有一点,没有公布过的文物可不要随便发表。”他用很重的温州口音提醒我们。
我懂得他的意思,不是说不要发表,而是要作出相应的研究和著述,把它发表好。夏老的著作向来就以严谨、精细、富有创见著称。
本来,这样一套大型丛书,有着重要的文化积累价值,夏老所提两点要求是第一义的,可我们一度也不免被盈亏问题所困扰,对比之下,除感愧疚,夫复何言?感谢夏老的叮咛,为我们克服困难,增添了勇气。吴世昌先生对编集工作也多次提出宝贵意见,使我们很受启发。
现在,在夏鼐、吴世昌两老人深情的鼓舞下,《故宫博物院藏宝录》出版了。可我们尊敬的两位学者,却先后远离人世而去,竟不能一睹曾经寄予期望的图籍的风采。物是人非终是恨。然而,可以告慰于两位先生的,这部书,不论它的独特的个性,质量上的不含糊、还是印制的精美,已为海内外读者所瞩目。
读华籍,禁不得神驰幽冥,我深深地缅怀我们敬爱的两位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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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级”的威力
人到中年,才知道“级”的威力。
解放初期,是不大感到“级”的威力的,所谓“科”级干部,顶多配一套呢料子干部服。大家称同志,都是干革命,很少人关心你属于哪一级。看夏衍的回忆录,人事部门告诉他,才知道自己属于“兵团级”,可见老革命如夏衍,也不知自己属于哪一级,或许这也是
“书生气”吧!
时至今日,级之作用大矣哉!我所在的文化出版部门,就要问你出版社属于哪一级,因为它与社长、总编辑、室主任息息相关。假如是处级出版社,你的社长顶多是处级而已。一位部队的“部”长级作家,将在出版社出书,向我打听该出版社社长该属什么级。
本来工资级别早已有之,不然怎发工资呢?而现在人家关心的却是那个行政的“大”级,即科、处、厅局、部等。因为许多“待遇”是以此划线的。看过作家陈国凯一篇小说,疗养院不知这个作家协会副主席属行政什么级,干脆把他塞到“大杂院”去。也难怪有的工程师缠着办公室同志在出差介绍信上非得注明“副处级”不可。
笔者无意一抹平,但什么东西都分级,是不是封建味太浓了? 
王伟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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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花园随笔
方敏
我在花园里踯躅。艳艳的秋阳,浓浓的树荫,凉爽的风。
月季有些残了,粉的,白的,桔黄的。一串红开得正盛,猩红猩红的。两排柏树整齐、肃穆,纹丝不动。两棵法国梧桐,那么粗,该有一百岁?大门口,几棵棕榈,张开巴掌,摇晃着,象是在欢迎什么人,来人却寥寥无几。现在正是午休时间,花园里静悄悄。可我却在踯躅,挖空心思地踯躅。
从小到大,关键性的考试有五次。前三次是非考不可的:升初中,升高中,上大学。后两次却是自找的。头一次是大学二年级,从政教系调到中文系。那是一个寒风凛凛的冬天,在中文系的临时考场,我冻得索索发抖,征得监考老师同意,跑回宿舍加了件大衣。我还记得那次考试,作文的题目是:我为什么要调系。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换工作?进北京?结束两地分居?还是别的什么?这一次没有作文题,只有范围:花园。花园有什么可写的呢?写树的高大,草的弱小?还是写花的芬芳,鸟的啼鸣?我不知道。我踌躇。
银杏树荫下,几个男青年坐在草地上打扑克。笑声,语声,甩纸牌的噼啪声,不时传来。我想,他们大概没有我的苦衷,因为他们不调工作,也不需要考试。在这暖洋洋的秋日里,谁不该好好地玩一玩,乐一乐呢?我却不能。
母亲爱养花。茉莉,菊花,君子兰,文竹……不过,最多养两年,就全部送人。然后,又去找新的花,新的品种。求很多的人,跑很多的路。小时候,我和弟弟常常抱怨她是自讨苦吃。好好的花,干嘛要送人?母亲笑了,拍拍我俩的肩膀说,“弃旧图新,乐在其中。长大你们就懂了。”现在,我已经长得很大了,难道也效仿起母亲来?好好的出版社编辑,干吗换工作?
一阵风,几片月季花瓣,飘扬而落,象翩翩的彩蝶。一个花匠,握着剪刀,正在修整浓艳夺目的一串红花丛。盛而衰,衰而盛,一年一度。这是自然界,万物生长的规律。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弃旧图新,把过去的一切都当作零,不断选择新的目标,不断自讨苦吃,不断获得进取。这不就是母亲所说的乐趣,人生最大的乐趣吗?
两次自找的考试,第一次使我顺利地走上了我所喜爱的文学道路。这一次呢?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我在弃旧图新,在奋发,在进取,从而显示出永不衰竭的生命力。就象这花园里盛衰不断的花草树木一样,生长着,更新着,奉献着。这就够了,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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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朴厚雄健的艺术瑰宝
——徐州汉画像石艺术谈
程大利
汉画像石是我国传统艺术宝库中的珍贵遗产。徐州是我国历史名城,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交界,汉代皇帝刘邦在这一带起兵。两汉时,这里集中了许多皇亲国戚和豪门巨族,所以留下了大量的汉文化遗迹。史书上曾有很多徐州汉画像石的记载,解放后又不断有新的发现,至今为止已发现汉画像石四百余块。徐州周围发掘的汉墓群,是一座座地下艺术宫殿,墓室四壁皆以画像石砌成,待发掘的汉墓尚有多处。现已在徐州博物馆辟专室陈列展出,以飧国内外游客。
画像石是在汉代封建统治者崇功好名,厚葬尚饰的风气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徐州汉画像石内容丰富,可称包罗万象。有浩浩荡荡的车骑出行,温文尔雅的客会礼仪,宴饮和娱乐,对弈和扶琴,农夫的耕作,猎人的狩捕,庖厨的烹饪、织娘的忙碌。总之,它反映了汉代生产状况、社会风习、道德伦理等诸方面内容,是研究汉代政治、军事、思想、文化及文物制度、自然风习的重要资料,是汉代历史的缩影。
徐州汉画像石雕刻方法有凹面、凸面线刻、浅浮雕、高浮雕,尤以浅浮雕最为多见。
与山东、河南的汉画像石整体比较,徐州汉画像石大多有着简率粗拙的特点,许多画面并不务精雕细刻,但是却有一种非比寻常的艺术效果。这大约和简古的民风有关。苏轼在徐州知府任上曾称赞这里“人负雄杰之气”。汉画像石正反映了这种气质。
徐州汉画像石是以写实为基础的,但也有变形夸张,神话世界必须借助于想象,而宅院、宴饮、庖厨、乐舞、百戏、出行、车马、侍卫、日月星辰、四时云气这些现实生活中的东西,作者也绝不是拘泥地实录,而多追求绘画的天趣,特别是那些人物车骑、出行或狩猎诸图,追求着一种粗犷、奔放的气势,很有艺术魅力。
长期以来,徐州博物馆的文物工作者不辞辛劳,对徐州汉画像石进行不断地整理研究,编选了《徐州汉画像石》一书,已由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并向海内外发行。这本画册汇集了新近取得的资料和前人研究成果,收入原石照片及拓片二百七十幅,较全面地反映了徐州汉画像石的面貌,为考古、历史、美术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受到了海内外专家和读者的欢迎。其中的许多拓片,或藏或露,或断或连,其效果产生了特有的韵味和节奏感,给从事绘画艺术的人们以启迪和美感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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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棕榈
金哲〔朝鲜族〕
我看见许许多多的小草在棕榈树皮里扎下根须生长……
仁慈的你
以鱼鳞似的身躯
养育着幼小的生命
培养众多的希冀
精髓吸干了
并不是为了自己
你用阔大的叶子摇动着
抒发由衷的快意
阳伞似的绿叶
遮去了强暴的光线
一天,终于疲惫地
停止了海啸般的呼吸
于是,伫立着
凝固为一尊深刻的雕塑
遐想的彩云飘动着
幻化为黄昏壮丽的虹霓
(金学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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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艺文谈片

诗界
史莽
当前文艺理论中有一种时髦说法,就是文艺创作要“转向自身,求诸自身”,要“全心灵”、“全人格”地“自我实现”、“自我超越”。新诗的创作,似乎颇受这种理论的影响,于是就产生了不少“转向自身”的诗歌,虽然“自我实现”、“自我超越”了,可是也往往只达到“自我欣赏”的结果。别人呢,则对不起,看不懂或不要看。
我想,天地大得很,诗人还是把自己的诗界扩大一点好吧。当然可以“转向自身”,但也无妨转向别人、转向社会、转向历史、转向世界。随便举个例子,来谈谈宋代的苏东坡。
东坡是位比较“转向自身”的诗人,他很写了一些“自我实现”的诗词。他悼念死去的妻子,悲伤地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怀念远方的弟弟,就叹息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因诗获罪,关入大牢,就心惊肉跳:“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可是他并不整天整年地“自我实现”,他的诗界宽得很。到了杭州,赞美西湖;游览赤壁,大发议论:“大江东去……”重来杭州,看到百姓困苦,就忧心忡忡:“葑合平湖久芜蔓,人经丰岁尚凋疏。”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即使是一般的普通事物,只要与人民有关,也在他的诗界之内。江西庐陵(吉安)农夫插秧时,骑一种木质的“秧马”,于是他就写了首《秧马歌》,大加赞扬。元丰元年他在江苏彭城西南发现了“石炭”(煤),大为兴奋,作《石炭》诗歌颂之。这两首咏物诗写得好坏暂且不论,至少说明作者是个关心世道的有心人,他为我国的农业史和矿业史留下了两则极可珍贵的史料。
文学史上把苏东坡列为大诗人之一,我看是很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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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小溪的梦》
曾连获两届《青春》散文奖的湖南女作家叶梦的第一本散文集《小溪的梦》,最近已由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作者自称是一个不会编故事、也不会谈道理的“很傻的大孩子”,但有“一颗真诚的心”。书中二十余篇作品就是“一个大孩子”记下的“对于大自然和人生的态度和心境,一个普通人对于生活的真实感受和体验”,字里行间,充满了童稚的梦迹,山水的清音,大自然与母爱的温馨。情真意美、语言朴素自然是本书的一个特色。序言由作者的母亲所写,打破了“序必名人”的老套。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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