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1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指鹿为马”人物析
王怀让
最近,河南省上蔡县豫剧团,在郑州演出了一出写他们秦朝老乡李斯的戏,叫作《千古遗恨》。我看了戏,给他们提了这么一条建议:既然戏中塑造了赵高的形象,何不从“指鹿为马”这一老典故中推出新意?
太史公是这样记述的:“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
假如写这么一个独幕剧,我想出场的有三种人物:一是赵高,二是二世,三是群臣。赵高的动机是很清楚的——为作乱而“设验”:验一验二世是不是听信自己,也验一验群臣是不是服从二世。二世也非完全糊涂,目的在于考验左右。至于群臣的潜台词嘛,太史公一语道破:“言马以阿顺赵高”是也。
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知得失。如果我们用“指鹿为马”这面镜子照一照现实生活,似乎仍可看见这样一些人物。“调查”于群众之中,汇报于领导耳畔,但是,他们的舌头是一个万能的加工车间,把是说成非,把黑说成白,把灾报为丰,把忧报为喜;他们想提拔张三,会将张三说得尽善尽美;他们想报复李四,能把李四说得一无是处。
还有这样的人物,他们也并非不明是非,不辨黑白,只是耳根软了些,而耳神经又同脑神经连在一起,几句好话如同电流,大脑皮层便发起热来。一些个错误的决断不正是如此产生的吗?
也有这样一些人物,他们眼睛的功能,就是察颜观色——察领导喜怒之颜,观上级好恶之色。这种人对待上级的办法,很象赵树理笔下那个农会主席张得贵对待老村长阎恒元的态度:“张得贵,真好汉,跟着恒元舌头转:恒元说个‘长’,得贵说‘不短’;恒元说个‘方’,得贵说‘不圆’;恒元说‘沙锅能捣蒜’,得贵就说‘打不烂’;恒元说‘公鸡能下蛋’,得贵就说‘亲眼见’。”(《李有才板话》)
李斯,轻信赵高谗言,修改始皇遗诏,酿成了二世登极;而二世又听凭赵高“指鹿为马”,导致了八方兵起。
剧作者很头痛的一个问题,是一些人爱到戏中对号入座,还凭借权力干扰一出戏的问世。我认为若有人来“指鹿为马”,到这出戏里对对号、照照镜子,并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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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浣溪沙
叶剑英同志赞
林林
苦战一生为大同,临高远望意纵横。
每于危难立奇功。救国不辞肝脑裂,
昭然大义显精忠。为花欣作落花红。
(注)注:此句是叶剑英同志所作,出自“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护花。”而胜过原意。 1986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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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悼叶剑英元帅
高锐
浩气丹心昭大千,高风亮节誉人间。
拔剑挥旄驰九野,折冲筹策堕三山。
勇抵狂澜堙坼地,更扶巨柱撑倾天。
紫冥归去神州恸,万古春秋存颂篇。
1986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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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淮海,时空激越
——刘伯承同志的骨灰撒落淮海大地
王辽生休谛听生离死别魂无声已溶入金秋季节无须审度那一腔忠烈可万民仰视漫天飞雪肉也飘飘灵也飘飘飘飘的全是原始素洁尤其在这种时候洁能尽驱七邪思睡又长萦淮海风月欲醒却浅醉如银今夜生也绵绵死也绵绵绵绵中更信爱心难绝尤其在这种时候爱能一补残缺休悲切肝胆涂地骨成灰英英浩气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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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柳杉的奇迹
金近
黄山松树多姿态奇特,这是由于阳光和生长环境的关系,树的长相也不一样。如枝丫都向着上山的路口,叫迎客松,向着下山的路口,叫送客松;枝丫散布成圆圈形的,叫团松。还有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松树,树根扭成一团,树虽不高,根部却显得壮实有劲,又是一种独有的形态。在天目山,登山的路上能见到的,多数是巨大的柳杉。这些柳杉长得倒不奇特,却是高大挺立,树干毫不弯曲,枝叶不多,都集中在树顶上,象巨人的一簇头发。游客登天目山,就在身边的麻栎树、青岗树丛中,随时能见到这样高大的柳杉。这些大树,给整个天目山搭起一片高阔通风的绿色凉棚,人在山路上走,只觉得空气特别新鲜,精神非常爽快,山上除了偶尔听到山雀的鸣叫,幽静得几乎忘记了自己。我们登天目山,正是深秋季节。在南方,这个季节穿一件薄毛衣还会热得冒汗,这里尽管在爬山,还是凉爽宜人,没有汗流浃背的感觉。
我们看到的柳杉,树干胸径要两人或三人伸长胳膊围抱的,少说也有一二百棵,有的需要四五个人伸开胳膊来围。有一棵直冲云霄的大树,周围已经筑起台阶,那里竖着一块石碑:“大树王”。这三个开凿出来的红字,是清朝乾隆皇帝写的。我们五个成人张开胳膊围起来,才勉强围上。可惜这棵树的树皮让周围山民剥去当作医治百病的“良药”,树干被剥得精光,早枯死了。封建迷信带来愚昧无知,给“大树王”造成丧生大祸,也是个惨痛教训。不过它那高大雄伟的形象,还留在山上,供游客仰望观赏,增添了天目山的壮丽景观。
在山路旁,我们见到一棵大柳杉,它的腰间顶着一块大山石,石头面积有书桌的桌面那样大,约三尺厚。这块大山石一头还陷在山地里,另一头被柳杉的腰部顶了起来,高高翘起,深深嵌进大柳杉的腰间。石块和树干长在一起了。这里包含着一场争取生存的战斗,我们看了不禁大为惊叹,大柳杉却毫不在意地还是往上长。巨石压不住柳杉,自己反而给树干吊起来了,露出一副狼狈相。为了使自己挺直向上,大柳杉一直在和这块大山石搏斗,这需要多么惊人的勇气啊!现在这块大山石一头还顶着它,大柳杉宁愿承担起这无比沉重的分量,也不弯腰,真是少见的奇迹。
这奇迹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这树,长得如此挺直。那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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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人蕉
和谷
美人蕉是一种四季开放的多年生草本花木。有绿色的长椭圆形叶片,因互生而格外硕大,那羽状叶脉似在常常颤动着一个飞翔的梦。有鲜红色的花,红得鲜得可以照亮一方寂寞清静的空间。
还有另一种叫大花美人蕉的,自然是花大而艳,呈深红、橘红、深黄或乳白色,很显拔俗超群。
我没大注意过花坛或公园里的美人蕉,是一般品种还是特别的大花美人蕉,这都无关紧要。对于我来说,它只是一个引子,而思维早已翩翩于别一处境地了。
很久时间了,记得是一个秋天的日子吧,我偶然间结识过一位按摩医生。他是个盲人,四十来岁,是被传说为可以治疗百病的按摩大夫。那天,他的诊室里涌满了患者,大有门庭若市的盛况。扭了脚脖儿的,闪了腰杆的,歪了颈骨的,经他干瘦粗糙的手稍事爱抚,病痛即消除,患者可以抬起头颅或挺直腰身或脚踏实地地走到屋外的秋阳下了。其它痛症,经他按摩,也能收到良好效果。他一边按摩,一边还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什么。患者下床来,他会弯腰去摸床下的鞋子给患者穿上,亲人一样关切。
我尽管不是他的病人,却同样对他顿生敬重之情。或者说,是因为他没有一双晶亮的眼睛而越发令人爱怜不已。周围的世界,也许对他来讲只是一个朦胧的梦,而他却十分珍重地对待着如梦的现实。似乎是一个闭目冥思的哲人,用双手触摸着生活,修整着错位的或破碎的人的骨骼及灵魂,探索着生命的奥秘。他失去了明目,是以心的眸子理解周围的一切的,当然也凭借着听觉、嗅觉和感觉。
下班的时候,有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来接他回家,象他的孩子一样亲热地帮他拎包。然后搀扶他下楼,出门,过马路,直送到他家门口。原来是诊所附近小学的学生,已经是他的第十几茬老朋友了。最早接送他上下班的学生,已经上大学了,工作了。他觉得,总是这么永远长不大的活泼可爱的红领巾们在伴随着他的生活。是他们的笑语,是他们那永远的童心,对世界的美丽的天真的目光,使他富有了微笑的眼睛和人生的诗趣啊!
踏入盲大夫的家室,会客室、书房、卧室及厨房的摆设完全无异于有视觉的常人。谈及其嗜好,一是拉二胡,二是养花。这愈使我惊奇了!拉二胡并不新鲜,瞎子阿炳可谓二胡大师,那《二泉映月》的琴声每每使人如痴如醉,享受到一种美妙的感伤。是视觉的丢失附加在了听觉的创造力上,而体验人生,而刻苦磨练,终于产生了高超的艺术。盲大夫的养花之癖,我却怎么也不解。
当我把目光投向阳台时,透过窗户,竟确实瞥见了几盆花。深红的、乳白的、深黄的,开得正好看,是富丽大方的名花品种。秋阳里,它如诗如画,落霞一般绚丽。这不是美人蕉吗?
正是美人蕉。盲大夫用神奇的辨别力向我指点着不同色泽的品种,说这种花如何喜阳,喜温暖,喜湿润,又如何畏霜,畏水涝。没有视觉的花匠,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发芽、生根、出叶、绽苞,开放出自己姣美的花来的呢?而花朵首先是以它的色彩悦于人的眼目的,然后是它的芳香,它的形状,而悦于嗅觉及感觉。这美人蕉的主人,却又看不见它的色彩的闪光,该是多么遗憾的事!
他告诉我,他的童年的世界是光明的,而后因患病失明,备尝人间凄苦和自己心灵的痛楚。那灞河边的长夜,是自己拉出的《二泉映月》常常几乎溺死了自己的心,而终于领悟到了黑暗里的月梦。而后学医治病,又遇上陪伴了他十几年的红领巾们,活得愉快了,有意思了。
美人蕉,多好的花名!他面对着它看见的是什么?我又从中看见了些什么呢?记得他说过,此花可为止血药。这我信的,因为他是个受人爱戴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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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苑轶话

周建人的文学活动
倪墨炎
周建人是自学成才的我国著名的生物学家和科普作家,他在宣传进化论和普及生物学知识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他还由研究民俗学而研究社会学,又结合他的生物学知识,写了不少关于恋爱、家庭、性生活方面的文章。他是我国早期的为数不多的性科学家之一。
然而,周建人也是十足道地的文学家。他的文学成就虽不同于他的两位乃兄——周树人(鲁迅)、周作人,但他也曾活跃于文坛。他是文学研究会早期的会员,入会编号是六十五号。文学研究会机关刊物《文学旬刊》第一百期上公布特约撰稿者名单中,就有周建人。他也是《语丝》的撰稿人,曾在《语丝》上发表了《什么主义能祸中国呢?》、《麻痹与刺激》、《民族的衰颓》、《阻碍进步的习惯堆积之为害》等杂文。1934年9月《太白》创刊,周建人(克士)也是特约撰稿人,几乎每期都有一篇科学小品发表。《白果树》、《记湖州人卖蛟》、《讲狗》、《乌米饭》、《关于蜈蚣》、《谈谈头发》、《蚤的生活》等等,都是脍炙人口的随笔散文。这个时期,是他写作科学小品的丰收期。不知为什么他的这些文字优美、知识丰富的散文没有编集出版,至今我们只能从旧杂志上读到这些小品,不免令人遗憾。
使人感到意外的是,周建人竟还写过小说。这在今天大概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吧。我所见到的是短篇小说《艺兰家》,发表于1933年7月出版的《现代》第三卷第三期上,署名克士,这是周建人常用的笔名。小说五千余字,分四节,写一位叫“恒先生”的失业知识分子的遭遇。他热爱兰花,精心护理。他孤独地一人生活,常常对着兰花,自言自语地陈述着他的希望。兰花给他带来了快乐的梦。他为了培植一种新品,不惜卖了衣被,换来了芦帘、喷壶等养花工具。夏天过去,天气渐渐凉了,不但衣被成了问题,饥饿也成了一大威胁。他只得将自己住的祖屋抵押出去。后来他的新品种兰培植成功了,但住房被债主收去了。他只得默默地离开家乡。周建人笔下的这位恒先生,不同于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方玄绰、陈士成,他追求生活的美,更为读者所同情。
如果在文学家中还要分类的话,我想周建人应该属于散文家吧。他的科学小品是很好的随笔散文;他的小说并不追求曲折离奇的情节,而是以舒徐的笔触细致地描绘生活,充满着散文的美。
我希望有人收集他的文章结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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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梅花山茶水仙花图
〔日〕富冈铁斋(1920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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