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3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狮山英雄埋骨处
——叶帅的墨迹
纪学
繁茂的木棉和凤尾竹间,鲜妍的野花中,庄严的烈士陵墓,肃穆的纪念碑亭,构成了狮山高洁的精魂。轻风徐来,林木有声,伴和着南海的海涛,声声紧,声声慢。是深沉的礼赞?是长长的嗟叹?给人以无限遐想。
踏着先烈们流尽鲜血的泥土,我走进陵园的大门。高高的门楼,古朴、素洁而大方。“香洲烈士墓”的横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是叶剑英同志的手书。两旁的柱子上,镌刻着一副楹联:“热血染香洲,流芳万载;悲泪沾狮山,景仰千秋。”我注目横额,品味着楹联,眼前出现了那风云激荡的年代,想到捐躯的先烈,感到有许多话要说……
说什么呢?说过去了的沉沉乌云、尖厉枪响?说今日的明丽阳光、欢快歌笑?说乌云与阳光之间的漫漫路程、崎岖泥泞?还是说生命的价值和昭示?……但当我肃立在烈士墓前,目光穿透厚厚的黄土,拥抱那些永远年青的生命时,又觉得一切话都是多余的,历史,早已把要说的话都说得清楚了。
这里,屹立着二十七座墓塚,埋着二十七位英灵。他们中,有营参谋、连长、教官、书记、副官、排长,也有助教、司书、司务、班长。他们倒下时,都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有慈祥的父母,有的还有娇美的妻子、可爱的儿女,但他们为了人民的自由和幸福,死得慷慨从容。不过,他们毕竟死得太早、太突然了。
那是1925年4月25日深夜,设营香洲(今珠海市)的独立营正在酣睡之中。这是一支革命的武装骨干力量。大革命前夕,孙中山先生在中国共产党的支持和帮助下,改组国民党,建立黄埔军校,创立建国粤军。张民达任建国粤军第二师师长,叶剑英任师参谋长兼新编团团长。随后,孙中山、廖仲恺又决定在第二师成立一个拥有八个连、九百余名士兵的实力雄厚的独立营,由叶剑英兼任营长,设营练兵于香洲。革命武装力量的壮大,引起帝国主义、封建军阀和官僚买办资产阶级的恐惧和仇恨。一伙反革命分子,趁师长张民达在讨伐陈炯明的过程中不幸落水殉难,师参谋长兼独立营营长叶剑英东征未归之际,于沉沉夜色里吹奏号音,制造混乱,残酷杀害了独立营的二十五位官兵,另有二人身负重伤,医治无效,亦不幸身亡。这就是震惊远近的“香洲兵变”。兵变后,叶剑英同志闻讯,立即率军乘江固号、广负号两舰赶回香洲。抚集余众,收殓烈士尸骨,并将叛乱者十余人由澳门引渡香洲,就地正法。为了表彰先烈的功绩,激励后人的斗志,寄托自己和战友们的哀思,叶剑英同志又积极筹措款项,组织人力,为死难烈士营建陵墓,安葬在这狮山之阳。风风雨雨,直到如今。
陵墓上方的山上,矗立着赍志亭。它是叶剑英同志在安葬死难烈士之后修建的。一方石碑,碑上刻着叶剑英同志所写的碑文。上面的两根柱子上也有楹联,上联是:“浩气贯苍穹,英魂有恨填香海”;下联是:“伤心悲世道,吊客何堪问佛山”。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但这亭这碑,还让人望而情动。
人们肃立碑前,读着碑记,感受到一种磅礴的气势,一种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叶剑英同志在碑记中首先指出香洲反革命兵变的起因,不是由于中了反间计,上级虐待下级或是军官勒扣士兵粮饷所致,而是由于革命武装力量的成长壮大,引起了反革命势力的“怀疑不安”和仇恨,是反革命分子精心蓄谋的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他在叙述了兵变和平息经过之后,热烈地赞扬了牺牲者高尚的志趣、雄迈的气概、坚贞的操守和伟壮的精神,并为他们未能“尽节疆场,杀贼立功重光家国”而无限痛惜。同时作者还怒不可遏地痛斥了扼杀革命志士的刽子手的罪行。他慷慨激昂地写道:“嘻!世路崎岖,人心叵测,自图其安,而予人以至危;见有贤智之高出乎己者,曾不思见贤思齐,而反忌其有所建树,不惜牺牲国家之英才,而讳人之功业莫出乎已上也。此其人之不肖,宁为天地之所容,鬼神之所许耶?”多么痛快淋漓的斥责!在这之后不久,他又念山河依旧,人事全非,不禁怆然泪下,挥笔写了一首词……
当时,身为建国粤军高级指挥官的叶剑英同志,在他领导独立营练兵期间,既规定了严格的制度,进行政治和军事训练,又以谦恭和蔼的态度与下层的军官和士兵相处,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陵园的同志告诉我,解放后,叶剑英同志多次来珠海,每次来,都必定要看陵园。1956年他来时,为陵园题写了“香洲烈士墓”的横额。1963年来时,在赍志亭前停留了三个多小时。就在我来拜访这里之前不久,叶帅又一次来到香洲。那天天气很热,八十多高龄的老人,健步登上狮山,看过赍志亭,又来到烈士墓前。整整半天,他用微微发颤的手,深情地抚摸每一块墓碑,对照碑上的名字,讲着墓里人的事迹和品质。人们怕他太劳累,几次劝他去休息,他都不肯。
当我告别狮山,走出很远,再回头张望那翠绿的山峰,以及隐约可见的烈士陵墓和纪念碑亭时,情不自禁地吟咏起那首《满江红·追悼建国粤军第二师独立营香洲殉难军官士》词:
“镇海狮山,突兀处、英雄埋骨。曾记得,谈兵虎帐,三春眉月。夜半枪声连角起,繁英飘尽风流歇。到而今堕泪忍成碑,肝肠裂。革命史,人湮没;革命党,当流血。看?枪满地,剪除军阀。革命功成阶级灭,牺牲堂上悲白发。更方期孤育老能养,酬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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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善于吸收政治营养
叶延滨
“百家争鸣”不仅是发扬学术民主,也是发扬政治民主的好口号。但好事多磨。这个口号被解释成实际上只有两家,无产阶级一家,资产阶级一家。于是,除了一家无产阶级,其余九十九家,九九归一,归于“舆论一律”。一言堂的舆论一律已为几十年的实践证明其害大焉!现在重申“百家争鸣”这一方针,我想,应该强调一点,就是不要怕自己说错话,更不要不准别人说错话。换言之:不要怕老百姓说话有“出格”之处。
听鸣者立足点很重要,是立足于择善而从?还是立足于揪住错话而罚?为说明这个问题,不妨借助于算术乘法。
试以一个人为例,如果一天说三百句话其中仅有一句错话,可以说此人是99%“言之有理”了。然而,照那些年的“左”氏法典的规矩,专门收集错误言论,则一日一句,一年三百六十五句,再来上个“七八年搞一次运动”,那么此人的错误言论可编成一本“黑话集”,据此给他定上个什么“分子”,不愁没有材料。
当然,此人也不一定遇上这种事情,定不定“分子”,还要看“运动形势”、“斗争需要”。运动也有个大算术,即“运动数学”——95%是要团结的,5%是斗争对象。如果此人幸运地成为95%,那么他就不必担心自己的错误言论;如果心术不正,他就可以专心去搜集整理他人的错误言论了。
“5%”,小指头也,然而中国太大,十亿百姓的5%,结果出来一个五千万之众的“斗争对象”。与如此众多的假想敌对垒,不以“阶级斗争为纲”行吗?
实践证明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对国家对民族无任何好处;那么,发扬政治民主,百姓议政,又有什么不好呢?
政治民主,重要的就是言者无罪。如果从一个老百姓的言论中,收集到一句益国益民的意见,不论安邦定国之策,还是油盐柴米之见,一人一条,则有无数条好意见供给决策机构。这是一个国家的执政者最丰富的政治营养之源。
开始总会不习惯,我们“紧绷斗争之弦”的神经,其后遗症就是对“出格”之言格外敏感。何况许多有见地的好意见,也因为新,而同样显得“出格”,不那么中听。
“择善而从”在众说纷纭中,确也需要大量人力、精力和鉴别力。在“左”的思想指导下,我们有的同志对收集“言论”是驾轻就熟的,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即令是错误言论,他只有搜集之功,却无说服之力。
百姓议政,七嘴八舌并不可怕,不要一听见“出格”的话就坐不住,那种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匆匆反击什么什么风的事情,一个成熟的执政党不会再干了。最可怕的是鸦雀无声。
现在,各地都在讨论中央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指导方针的决议,正在制定贯彻的措施。我想,党组织的领导同志确有必要研究如何听到群众的心声,抚摸到他们脉搏的跳动,这样才有可能使思想工作渗透到改革和各项业务工作中去。运用疏导与说理的方法是发扬民主;真诚、主动地去倾听各种不同的意见,对问题作出定量定性的分析,这更是发扬民主。
只有善于从实践中、群众中、争鸣中去吸收政治营养,你那个民主才是实在的、高度的、健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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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我的侄儿,在纽约医院实习,他告诉我许多贫弱的老人被送到公立医院去,因床位不够,加上里根总统削减老年人的医药免费计划,医院接纳了这种病人,一两天后,就把他们送(也可以说是逐)出去。或者,太老弱的,就死在医院里。在纽约市,地小人多,买块墓地,比买幢房子还难。尤其在门哈顿,除非阔老,一般人是买不起的。我以前住在昆士区,每次去中国街,必经过斯顿墓地。那里密排的墓碑,挤得风都穿不过去。
侄儿又告诉我,在他实习的私立医院里,却有病危或患绝症的老人,因为家里有钱,医院每天用最先进的药物或技能吊着他们奄奄一息的生命。这种延命机,每天花费国家或私人的几千上万美金。近几年来,医学界议论纷纷,有的赞成以人道主义为本,尽一切力量维持人的生命,有的赞成以人的尊严感为本,由本人或他的家人决定是否需要延续他“无用及痛苦”的生命。不久前,贾伐斯,前纽约州议员,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他的《死的尊严》的论文,他认为一个患了绝症的人不应该有决定他自己生或死的权利。他的文章发表后没多久,出版界发行了一本书《她最后的愿望》,描述一个患了绝症的七十多岁老太太,得到了她女儿女婿的援助,买到了可以使自己长眠的药。书是女儿在她母亲死后写的,揭露她自己的内心矛盾,最后还是尊重了母亲最后的意愿,以及她自己为了爱母亲而不愿母亲继续受苦的心情。书出来以后舆论对她褒贬各一,有人诬她为谋杀者,应受法律制裁,有人夸她是真正人道主义者。这个案件,是否了结、如何了结,我都不详,但它却突出了美国社会的矛盾。新闻报道,美国青少年自杀的数目,惊人的巨大,其他如车祸、吸毒以及凶杀的死亡,也都偏重于年轻人。人们司空见惯,对于庞大的数目,没什么反应。另一方面,极少数的绝症患者,偶有慈悯心的护士把延命机除却,以俾病人早日脱离苦海,但社会却有强烈的反应,呼吁制裁这样的护理人员。
很想听听你们对这事的感想。
於阿姨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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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烈士雕像
陈惠芳
在幽静的绿色气氛里
一座白色的烈士雕像
洁白地站立着
一个洁白的故事站立着
优美流畅的线条
勾勒出他们的神情与向往
呛人的硝烟
已随时间之风远飘而去
……但他们那双眼睛
仍使人警觉与颤栗
他们的目光
是和平之神的佩剑
少女洁白的连衣裙
少女洁白的微笑
以及天空缓缓走动的白云
都是这个洁白故事的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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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鲁琪和黑土地
韩百琴
作家鲁琪的经历就象北大荒的黑土地。
他大半生的履历是在黑土地上写的:三十年代的学生生活;四十年代加入革命队伍,从事新闻工作;五十年代中期戴上黑帽后四分之一世纪的时光,他都是在黑土地上度过的。如今,他的鬓发染霜,而黑土地上却岁岁都有春的新绿。他多么愿意为黑土地多唱几支迎春曲!
八十年代初,他与妻子刘畅园合写的剧本《勿忘我》,那正是他从北大荒的黑土地上采撷来的一朵小花。然而,黑土地上还有不少花果等待着他去采撷呢!东北解放初期国共两党争夺北方的斗争,敌伪时期知识青年的遭遇,这些都是他亲身经历的,多么想尽快地以长篇小说的形式把它再现出来。现实中黑土地上青年人的生活,也时时叩动着他的心弦,他又多么想把这熟悉的生活搬上银幕!近几年来,他几乎每年都写一个电影剧本,还发表了不少小说和散文。
然而,眼下文联主席和党组书记的工作几乎占去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他总想摆脱繁重的日常工作,从办公室里赎回自己,把自己再交给那片情深意切的黑土地。
去年,他去了北戴河,这是他生平的第一次疗养。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便写了八万字——一篇散文、两个短篇小说,还有一部已近收尾的中篇。
回到办公室,他还是思念那黑土地。他想起了五十年代。为了能感知黑土地的绿色生命,他把农民邀请到家里;为了能采撷农民心中的故事,他在黑土地上学会了播、锄、耙、犁。他最早歌唱“北大荒”和“黑土地的农民”的诗集《北大荒》、《北大荒的故事》和小说集《春耕的时候》,注进了黑土地深邃的含蓄和朴素的哲理,再现了北大荒的粗犷风骨与丰富旋律。
鲁琪眷恋黑土地就象一架昼旋夜转的牵引犁。他说:“我也得搞一个五年计划,也叫‘七五’计划吧。属于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冲刺!我要背上挎包,骑上自行车,东屯西店地漫游黑土地,开掘纵深的历史,写一部反映黑土地的长篇小说。”
北大荒——那黑黝黝的土地啊!正在等待着鲁琪去进行新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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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蜀山秋高图〔中国画〕
李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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