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国情之研究
  米博华
认识国情,犹如认识自己。知道了长短优劣,才能使想法和计划坐实一些。譬如,明知道人口多,就不必忙着盖豪华公寓,家家都装自来水式的啤酒管道;明知道人均占有粮食很有限,就不必忙着以肉代粮,以酒代汤。往大处说,俄国革命去打冬宫,中国革命却和打故宫无缘,这便是知情者的明达。教训是明摆着的,理论要与实际结合。然而,还有另一种深谙国情的专家,他们的研究成果却不免叫人齿冷。譬如,某人贡献颇大,确实该比别人多拿奖金,愣是不给,说个人“暴富”,有悖“患不均”的国情。某化学研究所缺个懂行的领导,硬是派马列教研室主任去任职,虽然彼此都别扭,却合于“外行领导内行”的国情,不以为怪。某县委恃权凌法,以权代法,该抓的放,该放的抓,虽然民怨鼎沸,却说道自古以来,官是法,法是官,你们何必认起真来?有了这样的“国情”,“大锅饭”无妨做下去,外行官可以当下去,不要法院的案子继续断下去。不合理么?这是国情;要改变么?不合国情。在这国情面前,兴利除弊,振拔改进,成了吉诃德式的瞎忙。
然而我想,了解国情,认识国情,就是为了把国情保持永远吗?虽说在简易房尚不够的情况下,侈谈别墅是极荒唐的事,但毕竟知道牛排比炸酱面更有味,也更来劲儿。如果认识国情竟是为了迁就懒汉,照拂外行官,宽宥权大于法,务使炸酱面之类永葆青春,那么毋宁去打几圈“小麻将”,何必劳精疲志地动脑子呢?照这样想,中国革命的实践原是不需要和什么主义相结合的。自然也可以推想出,中国之“的”是借箭船上的草人,万矢齐发,是伤不着皮毛的。明乎此,便知道时下的改革为何多有困难。到处都是国情,到处都不能不照顾、不迁就、不宽宥。
但据我所知,美丽的地方不一定富饶,地大处未必物博,合于祖制没准悖于今法,历来如此也并非永远如彼。咱们的国情呢,正多有可以商榷之处。大的不说了,就说吐痰这件事吧,不管它历史多么悠久,吐痰者多么众多,这种“国情”确实应该扭转一下。还有和吐痰近似的流言,不管它多么习以为常,多么根深蒂固,也确实应该整肃一下。还有与流言有缘分的诬陷,不管它始于屈原那年代,余风流韵而至今朝,这“国情”(当然不独中国),简直应诉诸法律制裁!很为遗憾的是,我们一些国情研究专家却很少在这些方面拿出较有水平的论文。考镜源流啦,抽样调查啦,探访民俗啦,踏勘地理啦,原是为了拿出这样的成果:向东难办,朝西不行,奔北危险,往南索性一定失败。于是,只得原地不动。
研究国情无非是为了除旧布新进行改革,不过是根据本国的实际,因地因时因人因事,因着种种具体情况不同而制宜吧。宜者,适当也;适当,并不是原地不动。更何况,国情这东西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至少要往好处变吧。离开今天改革的大势去谈“国情”,离开四化的前途去谈“国情”,都不免要成为空话、假话或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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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川北行
  卢祖品
  一
秦岭的路,在崇山峻岭之间,在岩石和黄土之间。
峋嶙的岩壁从高空倒挂下来,震颤的苍绿、青紫、淡黑,铭刻着大自然的无穷创造力。
车过隧道时,我同岩层默默地对话。我理解了它的愿望,它理解了我的心情。
  二
广元——武则天的故乡。川陕工农红军的故乡。
当历史与现实开始正常衔接,希望变成锐利的武器——
静默的山崖躁动了。
弧光灯辉煌地燃烧。
旧日的哀怨,在水泥与钢铁的合唱中悄然隐去。
  三
我要讲一个英雄的故事。
前年8月的一天,一个少女在南河的旋涡中挣扎。
一声声凄厉的生命的呼喊。
一双暗淡下去的明亮的眼睛。
这时候,另一位美丽的姑娘,正同她哥哥从河边走过。
我不知道她那时想些什么。反正她不会游泳,也不曾想一想自己到底会不会游泳(她只会书法和绘画),便毫不犹豫地跃入旋涡之中,同她的哥哥一起。
善于绘画的手划动着。
精于书法的手抓住了少女的臂膊。
少女得救了。
但是,无情的流水击碎了鲜花,轰毁了星星——一曲悲歌传遍了广元。
侯晓玲,川北人民的骄傲。
英雄侯晓玲,她的名字属于春天。

在剑阁,忘不了那位年纪轻轻的县长。
温文尔雅,看见酒就怀着三分恐惧。
但他具有岩石般的意志和醇酒也似的热情。
他在田野和山林间行走,同老大爷和小伙子闲话家常。
象静夜的泉水汩汩流淌。
从对方的眼神预测风云变幻。
并非由于超人的本领,但他敢于决定:老天爷必须服从号令,让荒漠无法继续忿怒。

寝室也是办公室——贾主任没有星期天。
他微笑,七彩的露珠是梦中的太阳。
南坪县可值得骄傲了,全世界的美都集中到了这里。不信请看九寨沟、黄龙沟和神仙池,哪里有比这更美的水和更美的山!
南坪的职工喜欢他,都亲昵地叫他“叔叔”。
他对南坪的土地倾注了全部感情——当听到砍伐队即将开进神仙池砍伐原始森林,他难过得坐卧不安。
而对我们几个参观九寨沟的过客,才见面,立即拿出久藏的一瓶茅台。

白龙江,贫困而又富足。
两艘巨大的挖金船,在黄金的摇篮编织神话。
无须怀疑,荒滩上行将出现天堂:那里希望在日夜高歌,荡漾着金色柔情的波浪。
机声隆隆,催放人们心中的玫瑰。入夜时,声音可能很低很低,低低的是在窃议爱情?

关云长夫人鲍三娘的墓茔在左前方。我们挥一挥手,急急奔赴青江河渡口。
暮色苍茫,空气中飘来浓郁的花香。
船工们从容举杯。乔班长随请随到。
渡轮拴在铁索上——这是一个拔河渡。
乔班长挽着铁索,炯炯的目光审视前方。
青江河与南河合计好了,同嘉陵江会师广元。嘉陵江牢记长江的召唤,夜夜约会于重庆朝天门。而在东海入口处,长江和黄埔江汹涌着,热烈诉说长久的思念……
道路伸向四方八面,很长,很长。
我们前进,目标:天黑前必须赶到古城昭化。
乔班长想:必须把客人安全送到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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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坛风景线

  冰心和她的“关于男人”
  童古丽珂〔蒙古族〕
冰心老人喜欢女孩子,总以自己儿孙辈中女孩子少为缺憾。她说:“男孩子又高又大又淘气,晃来晃去的,比不上女孩子可爱。”四十年代在重庆,她就以“男士”为笔名,写了轰动一时的《关于女人》。看来,在老人心目中,女士们似乎占优势了。
《中国作家》从去年创刊号开始,陆续发表了冰心的新作《关于男人》。如同当年《关于女人》问世一样,这篇系列散文立即引起人们的兴趣。
不久前我们拜望了冰心老人。行前在电话里我们特意强调“去的都是女同志”,她风趣地说:“男同志女同志我都欢迎呵!”
冰心老人刚刚失去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的伴侣,内心的悲痛自不待言;但是,我们看到她还是那么平静、安详,容光如旧。她亲切的微笑和平易的话语使我们感到十分温暖。当谈到《关于男人》的时候,她含笑告诉我们:“我这一辈子接触过的可敬可爱的男人,远在可敬可爱的女人之上。我早就想写写这些平凡的、值得称颂的男人。”
从老人那春天溪水般的娓娓叙述中,我们感受到她对八十多年岁月中认识和结交的许多可敬的师长、亲人、朋友,在内心深处始终蕴藏着挚爱和敬意。对于这些可敬的人的回忆,常常引起她“含泪的微笑”。把这些真实的人和事记录下来,一直是冰心的夙愿。现在,她把这当做晚年的一项重大工作,要用主要的精力来完成。冰心老人说要把这些永志不忘的小事、轶事记录下来怡悦自己。但她那动人的真情和那清新的笔触,也一定会怡悦读者的。
《关于男人》已经发表了五篇。在这些清婉流畅的文字中,冰心老人描述了童年、少年时期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父兄、师长。文章充满了天真的童趣,也洋溢着对那些普通而平凡的人们的敬爱之情。
下一步,冰心老人准备用比较大的篇幅来写她亲爱的伴侣,著名社会学家吴文藻教授。数十年风风雨雨,他们同舟共济、感情甚笃。她将把对吴先生的深沉的爱和凝重的悲哀,寄托在字里行间。这篇文章定会有许多含泪、含笑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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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猫捕蝇
  高扬
在我们多户聚居的大院里,老鼠横行,捉不住,打不着,我家屋角的小仓库竟成了它们繁衍子孙的小巢穴,无奈只好张罗养猫;“一物降一物”,猫能捕鼠嘛!
我家现在养着大小两只白猫,是波斯猫的后裔,但看它们眼睛的颜色,该算是杂交种。果然灵,一下子老鼠没了动静,大概是举家潜逃了。然而养猫也有不如意处。这种猫颇为“特殊化”,不吃残羹剩饭,得吃拌上肉和鱼虾的新米饭或者馒头屑。见不到老鼠,吃饱之后,除了躺在沙发或者书橱顶上睡觉以外,它们就到书桌、茶几上和厨房里乱窜乱跳,乱抓乱挠,闹得人心烦。
入冬了,室外和室内苍蝇倒多了起来,是苍蝇惯于“逐暖”的缘故吧?于是我看到了猫捕蝇。大猫懒,不大爱动弹,那小猫却十分活跃。读书或者写什么东西疲倦了,点起一支纸烟,靠在沙发上看小猫捕蝇,也算是闲中的奇趣。你看它面对着一两尺外不飞不动的苍蝇,悄悄地蹲伏着,圆睁双眼机警地监视着,突然敏捷地一跃而前,那神态是堪称俊美的。然而苍蝇不同于老鼠,小猫的袭击经常失败。偶然成功了,它就把那小小的捕护物一口吃掉。这使我觉得恶心和惊异:苍蝇能算猫可吃的肉类吗?但是我随即想到,猫不捕鼠而捕蝇、吃蝇,也许正是我们这种人的过错。如果把它们放到大院里,眼看老鼠成群,大约它们会忙于捕鼠而不屑捕蝇的。不是从前的猫有跑出去的自由,不再回来了,我们才禁闭了现在的猫,使它们没有用武之地的吗?
我盼那样的一天快点到来,我不愿意再看猫捕蝇和猫吃蝇。
我的老伴讨厌猫。然而她现在热心养猫,因为这猫对老鼠是有效的“威慑力量”,尽管它们也确实闹得叫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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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袁水拍诗歌选》
袁水拍同志是我国诗坛上一位著名的诗人,在诗歌创作上作出过重要的贡献,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他的诗歌早在三十年代就蜚声文坛。1944年到1948年间,他在国民党统治区所写的大量的政治讽刺诗,是用的马凡陀的笔名。其《马凡陀山歌》采用我国人民喜闻乐见的民歌、民谣以及五七言诗的形式,广泛而生动地反映了那个历史时期反动统治者内部极端混乱和广大人民饥寒交迫的状况。作者以火热、犀利的笔触,辛辣地嘲讽了国民党官僚阶层利欲熏心,昏庸无能和崇洋媚外的丑恶面目,活画出一幅黑暗、落后的旧中国的官场现形记。其代表篇章如:《发票贴在印花上》、《四不象》、《人咬狗》、《凡尔赛的枪弹》等,都是绝妙的好诗歌。
人民文学出版社最近出版的《袁水拍诗歌选》是从作者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五十年间出版的十余部诗集和未及结集成书的诗稿中广搜博求,仔细筛选的选集,共收入诗作二百余首。包括抒情诗、山歌、政治讽刺诗三部分。作者善于把尖锐的讽刺与幽默的嘲弄和谐地结合在一起,使作品具有浓烈的时代感和独特的艺术魅力。他擅长以活而美的口语入诗,不雕饰词藻,诗句通畅,幽默辛辣,耐人寻味,给人以美感和启迪。
书前附有作者的生活照片和手迹多幅,并收有徐迟同志写的序文;书后附有袁鹰同志写的后记。序文和后记以饱含深厚的情感,真挚的笔触,精辟地概括了袁水拍同志一生坎坷的经历及其诗歌创作的成就和特点,表达了对袁水拍同志深切的怀念之情,可说是知音之论。
刘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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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耕堂函稿
  孙犁葛文同志:
收到你11月7日信。
田间同志的逝世,使我非常痛苦。我们之间,也不是没有过小争吵、不愉快,但我总觉得他是一个忠厚的人,真诚的人。这种人,目前并不是随处都可以遇到的了。所以,我很怀念他。因为怀念他,今天见到你的信,我的感情又很波动,几乎又流出泪来。
你知道,这两年,一些老熟人,不断地逝去,我却很少写悼念文字。因为有些人虽然很熟,但留在我心中的印象,总不太明确,觉得文章不好写,也没有多少话好说。另外,也接受一些经验教训,话说得直了,家属不高兴。家属总愿意把文章写成悼词似的。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写起来就没有意思了。
老田是例外,是我夜里起来写成的。我也没有忌讳,我知道,即使我有些话说错了,你和孩子们,还是可以谅解的。
古人云: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但是时间会渐渐沉淀生者的痛苦,向别的方面转化,用有效的工作来纪念死者。
这也是我对你的希望。把老田的遗著,好好整理一下。你自己也可以多写些文章。近年投稿不易,不要管它,认为有意义的,就用心把它写出来,总会有用的。
我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尤其显得衰老。心情忧郁,几乎是足不出户,文章也写得少了。总没有给你们写信,原因就在这里。
保重自己的身体吧!有机会可以到天津来玩玩,天津家里还有人吗?
孩子们也都大了,我想他们会好好工作,用成就来纪念他们的父亲的。
祝好!
孙犁 11月8日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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