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1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大地

调查组的变味
张雨生
“局里派来了调查组,要审查咱们的新厂长了。”下班的时候,张三神秘地告诉李四。
“厂长改革很有成效,能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上级还能来人调查?”
张三一句简短的解释,就使得为人厚道的李四由怀疑变成惊讶:“是呀,没问题还用得着调查!”如此推断论定之后,李四又找王五赵六扎门子去了。第二天,这些人便用异样的眼光望着他们的厂长。在这些张王李赵、三四五六之中,又不缺少“疑人偷斧”者,他怀疑人家是偷儿,就觉得人家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态,都象极了。于是,这位改革确有成效的厂长,在众人疑惑和警觉的眼光中,威信下降了,说话不灵了,指挥失控了,生产一天比一天不景气。而张三传出的那个消息,既非造谣,又非恶意——局里的调查组确实在审查这位新厂长。
我得声明,我的故事是杜撰的,且知道写杂文不应该杜撰。不过,我自信,我的杜撰是在创造典型。这故事发生在北京,发生在上海,也发生在我住的石家庄。凡是被有名无实的种种调查纠缠不休的冒尖人物的身边,都正在发生着这种不该发生的故事。它经得住对号入座者的较真。
调查,当是很好的事情。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调查就是深入群众,就是了解情况,就是取得发言权。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问题,需要调查清楚,好向上级和群众有个明确的交待。特别是那些党性强、公道正派、坚持实事求是的调查组,敢于排除各种干扰(包括某些领导人事先定下的调子),在前面调查组几进几出的情况下,终于使真相大白,这样的调查组都深受下面的欢迎。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调查组开始有点变味。下面的同志对调查组变得敏感起来,投以异样的目光,敬而远之,处处戒备;调查组也把自己神秘起来,神圣起来,令人敬畏。这味变在哪里?有人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奥秘:“什么调查组,还不是审查组。那是领导艺术,叫调查不叫审查。”
审查也并非不需要,但以整人为目的的审查,与调查的本义完全相背离。有些调查组的调查,纯粹是为了证实某个领导人的偏见或者是自己的成见,以千方百计把调查对象整下台。这类调查组的调查过程,往往有着共同的特征。一是带着框框找问题。调查结论产生于调查之前。先认定你有什么错误或罪行,再去寻找材料,符合我的需要则取,不符合我的需要则舍。调查的结果,黑白颠倒,是非混淆。二是查不出问题不甘心。没查出问题,调查组岂不没有成绩?一个人没有罪行,还能没有缺点和失误?这有点象坐在冰上用尾巴钓鱼的可怜的狼,口中念念有词:“没有大的小的也将就。”把鸡毛蒜皮、一鳞半爪,紧紧抓在手里,纠缠不休。三是没有问题不澄清。为政干干净净,理财清清楚楚,实在找不到问题,他就拖着,耗着,迟迟不作结论。不说有问题,也不说没有问题,给外界的印象则是,调查组不收网,肯定有大鱼。有的调查长达一两年,没完没了。你拖不起,他拖得起。别说生产下降,就是工厂倒闭,与调查组有何关系!胡适曾经提倡过一种论证法,叫做“大胆设想,小心求证”。郭沫若指出,这是伪科学,真正的科学方法应该是,“小心设想,大胆反证”。以整人为目的的实用主义调查法,只是大胆设想,连求证也不必小心,实在比胡适的伪科学还差得远。
目前有一种现象,凡是以审查为内容的调查组,几乎都是冲着冒尖人物的。对于这些同志,有些领导人总是不放心,总觉得有问题。如果你不思进取,无所事事,绝对不会有人想到要审查。这种现象不能视为正常。鉴于此,领导机关派出审查冒尖人物的调查组,实在应该慎之又慎。不要收到一封匿名信,听到几句流言,就急急忙忙组织人员去查。甚至前一个调查组没回来,第二个调查组又出发了。有位卓有成效的改革者上任三十三个月,调查组川流不息,竟查了他二十五个月,还是不了了之。凡改革,不可能不触及一些人的利益。造谣的,告状的,总是少不了。这几年,凡冒尖人物,诸如改革家、企业家、发明家,几乎都处在别人的“揭发”和“控告”之中。对此,领导干部应该认真加以分析,及时给予解脱。否则,不仅干挠了下面的工作,还正好达到了某些心术不正者的目的。因为那些人知道,凭他的揭发和控告的材料本身,是难以把人拉下台的,但只要上级派个调查组来折腾一番,他就可以借此把水搅浑,使流言升级,把人搞臭。
调查组成了以整人为目的的审查组,还只是有点儿变味,如果变味而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成了文革中那种专案组,则是变质了。采取切实行动,尽快把冒尖人物从没完没了的审查中解脱出来,是对冒尖人物的关心和爱护,又何尝不是对调查人员的关心和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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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客居小札
邵燕祥
来到这个美国中西部的可爱的小城,我常爱眺望旷远的长空。我发现,有时候在蓝天上牵出一条细细的银线,有时候你竟以为是一条长云,就象高空的风经常梳成的条状云似的;原来是飞机过去了,却听不见轰隆声。薄暮,可以看见稳稳飞行的流星一闪一闪。
1958年住在河北省一个机场附近的乡村,成天跟土坷垃打交道,早没有小学生唱“我们一同瞧瞧,飞机来了,飞机来了”的兴致。而且那轰隆声也是恼人的。
北京市区没有飞机通过。所以到了华盛顿,不时有飞机掠过云天,觉得新奇有趣。也许因为这个首都没有摩天大楼,倘在纽约的“水泥森林”上空,就该让飞机绕道了。
有一位美国朋友告诉我,华盛顿的市民对于飞机飞越市区也都不以为然,要求机场迁远一点。“可是”,他耸耸肩,“没有下文。因为现在机场离他们办公处很近,他们搭飞机方便。”弄不清是实情还是牢骚,也弄不清“他们”是指华盛顿特区政府还是联邦政府的官员。
平常,美国人议论他们的政府官员,显得很随便。据说,这是因为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纳税人”的身分。用我们的话来说,政府官员的“俸禄”来自纳税人,因此不可能有“父母官”,纳税人倒可以算作官员们的“衣食父母”。不过美国人绝对不用这种说法,美国只有十七岁以下的孩子才靠“衣食父母”,到十七岁就强调独立了。
美国的父母就没有给儿女“走后门”的了吗?当然有。今年春天“美国之音”来了三个年轻人,大家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华盛顿邮报》有一天报道,这是什么官员安插的子女,真怪不客气的,很快这三个青年就悄然离去了。舆论受到了尊重,尽管是出于被迫,不得不尔。
美国首都不枉以华盛顿命名。这位“老”总统二百年来深得人心,深孚众望。独立战争胜利,有人“劝进”,请这位最高统帅即位当新大陆的皇帝,那时候世界上还没有共和政体,只有称王称帝的样板。华盛顿没干,他当了美利坚合众国的第一任总统,并且任满就归田了。用我们流行的话说,他属于所谓“当官意识淡化”的一流。
站在国会大厦的高高的台阶上,一位美国朋友讲了个政治笑话:“三个总统遇到一块,华盛顿说,‘我只说真话’,尼克松说‘我只说假话’,菲律宾的马科斯说‘我分不清哪是真话哪是假话’。”他也许怕我们领会不了美国的幽默,补充说:“你们大概对尼克松印象很好吧?”
我们自然不会忘记尼克松为中美关系正常化所作的贡献。不过每次经过水门大厦时,美国朋友总要指点说:“‘水门事件’就发生在这里。”他们认为这是尼克松的丑闻,而不是美国的丑闻。
我很欣赏我所接触的美国朋友们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因此谈日程时有人建议我访问杜鲁门的故乡,我也就实话实说,我对此公没有兴趣。尽管我读过他的回忆录,而且他女儿的回忆录出版后如有中译本,我也会找来看看。但行脚匆促,我还是要尽量访问更有意义的地方。
后天将去伊利诺州访问林肯故居和墓地。林肯是我所敬重的历史人物,杜鲁门怎么能同日而语呢?
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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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风溪行
谭智勇
风溪,这条赤水河中游的支流,在分省地图上找不到她的位置,在风景名胜志中觅不着她的踪迹。她从莽莽丛林中姗姗而来,如同天外掉下的一颗宝石,顿时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植物学家、考古学家、水利专家和旅游者。
我慕名前往。从赤水县城沿河而上,在当年红军激战过的风溪口跨过大桥,折进新建的沿风溪河逶迤前进的公路。两旁榕树苍苍,修竹茂密,垂柳拂水,令人心旷神怡。一行仙鹤掠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一只竹鼠窜入灌木,车内声声呐喊,一群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是来参加风溪河四级电站建设的。离开繁闹的城市,进入这天然公园,他们感觉很新鲜。我常年在赤水河畔采访,也被这别有天地的景色陶醉了。我非常喜欢千姿百态的瀑布,自有一番特别的风韵。担任风溪水电工程建设总指挥的老陈告诉我,这里处于四川盆地向云贵高原的过渡地带,山势错落有致,水源丰富,便形成了众多飞帘挂玉的瀑布,世称“千瀑之乡”。
来到两河口电站旁边,瀑布从一百米高的岩石飞身直下,架成三级梯瀑,蔚为壮观。老陈说,这个不稀罕,十丈洞瀑布才气派呢。早闻风溪上游的十丈洞瀑布堪与我国最大的黄果树瀑布相比美,恨不得一睹为快。汽车向上攀援,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然后是烟云冲天,雾漫山峦。拐过一道弯,就是十丈洞瀑布了。但见白龙狂舞,腾云驾雾;滚滚的雷声在山谷回荡,我的心也骤然为之兴奋不已。
十丈洞瀑布的落差,据说高达七十二米,宽六十四米,为我国第二大瀑布。这一带自然植被覆盖率高达50%,居全国之首。瀑布四周古树参天,郁郁葱葱。这里还发现了濒临绝境的一级保护植物桫椤树,已引起国内外专家注意。据文献记载,明朝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少监谢安奉旨到此采伐楠木,运去修建皇宫。谢安被十丈洞风光所吸引,在这里整整盘桓了二十五年。清人有诗赞曰:“洞深十丈锁云烟,谢监栖居廿五年。采木使臣归未得,山区开箐已成田。”由于十丈洞瀑布瑟缩在原始森林之中,仿若宝珠藏于深山鲜为人知。今天,随着风溪河水力资源的开发,风溪河吸引着成千上万的建设者和游客,往日寂寞的深山老林变得热闹非凡……
老陈兴奋地向我们介绍风溪未来的蓝图:省政府已将风溪作为地方重点开发的水电基地和旅游风景区,总体规划建设四级电站,到1990年形成三万千瓦的发电能力,使全县基本实现电气化,还可供应四川用电。而且拦河筑坝,建成人工湖,增设游艇,沿河开凿连接瀑布群栈道,修建古式亭阁,修整泥岩石林,保护活化右桫椤。
风溪的每一滴水都是黄金。
风溪的明天将更富于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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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满洲里(外一章)
陈犀
我从灯塔式的瞭望塔上下来,在边防站门前的花荫里徘徊。
脚下,是呼伦贝尔草原。
瞭望塔,象草原上矗立的手臂。
繁花似锦的小径,象草原上流动的血脉。
我,回忆起儿时的传闻,领略眼前的风采。
那尖顶的哥特式的建筑,木质结构的小屋,羊皮大氅的膻气,伏特加酒冲人的辣味,国耻和羞辱,全被大街上的阳光淹没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人们的讪笑,咯咯咯的,勾掉了一笔历史的冤枉债。
我在满洲里,在明净的大街上漫步,夏季的风,炽热的风,早已吹散了冰雪的浸凌。
一座无遮拦的钢铁拱架。
国门。
这是满洲里的骨骼。
祖国之魂。……
流动的云彩
土地,接受阳光给云块投下的影子,一会儿深灰,一会儿浅灰。
草,是土地的染色素,任凭它的意趣,把这一片染成鹅黄,又把另一片染成深绿;
在我眼中,呼伦贝尔草原,是被定了格的,凝固了的,可以随意扩展的,无边无涯的金黄的板块。
象一块金黄的浮雕,浮雕上静止的海。
但,当我学会骑马,骑着马在草原奔驰时,我却被定格了,被凝固了。
我看见:
草在流动,花在流动。
牛在流动,羊在流动。
马鞍上的鄂温克牧民在流动。花头巾、绿袍子在流动。
呼伦贝尔,成了马背上流动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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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中外著名散文诗欣赏》
黄河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外著名散文诗欣赏》(王幅明编著),精选中外著名作家的散文诗名作一百多篇,包括享有世界声誉的文学大师久传不衰的名篇,题材广泛,风格多样。
书中六十篇评介文章,对广大青年读者欣赏名作、学习和借鉴创作技巧,很有帮助。
(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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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战士之家〔木刻〕 陈马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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