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7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纪念抗日战争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四十周年

沂蒙凯歌
黄国忠
英明的决定
1941年10月,日寇侵华军总司令畑俊六坐镇临沂,纠集了五万兵马,拉开大网,向沂蒙山区汹涌卷来。我一一五师师部和山东分局,在我们特务营的掩护下,从滨海地区北上,准备与山东纵队的领导机关会合,组成反“扫荡”的统一指挥机构。11月4日,当我们行至留田时,日寇突然从四面八方合击过来。很显然,敌人已发现了我们的行动,妄想以突然袭击,先打掉我领导机关,然后彻底摧毁沂蒙山区抗日根据地。
我营四个连,分别坚守在留田四周的山头和隘口。我跟随二连守在留田东北五里多地的司马。从5日清晨,一直打到中午,仍不见行动的命令。举目望去,大路、小路、山谷、田野,到处是黄溜溜的鬼子兵。他们在飞机掩护下,步步紧缩着包围圈。看着这情景,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我知道,机关和首长的安全关系着整个山东的抗日斗争啊!
下午三点多钟,师部通信员飞马奔来,急促地对我说:“师首长要副营长立刻前去领受任务。”我立即跨鞍上马,直奔师部。
师部驻在牛家沟。当我赶到时,师部的茅屋里已经挤满了人。我们的营长,正、副教导员已经先到了。屋子里异常沉静,只有罗荣桓政委站在作战地图前,手里拿着红蓝铅笔,在讲着什么。我向首长作了报告以后,罗政委停止了讲话,走过来同我握了握手。他的神态、动作,就象周围没有发生任何敌情。看到罗政委那镇定自若的神态,我原来紧张的心情,立时平定下来。
罗政委回到地图前,严肃而又平和地继续说道:“现在我们不应该单纯考虑如何突围、保存自己,而应该考虑怎样才能既保存了自己,又能打破敌人的‘扫荡’,保住我们的根据地。”说到这里,他斩钉截铁地说:“我的意见应该向南突围。”
“向南突围?”这个出乎意料的决定,简直使我吃惊,大家也都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是的,向南!向敌人的心脏临沂方向挺进!”罗政委重复了一句,接着便简要地分析了敌我态势。他指出:东面的沂河、沭河和台潍公路,都被敌人严密地封锁着,并布置了一个口袋阵。我们东去,正中敌人的毒计。北面,敌人正疯狂地向南压来,顽军又与山东纵队对峙着,北上定受日、顽夹击。西有津浦铁路,敌人碉堡、据点林立,戒备森严,不易通过。讲到这里,他声音洪亮地说:“敌人正集中兵力向我中心区合围,后方必定空虚,这就给我们闪出了突围的空隙。我们趁机插到他的大本营临沂,就能变被动为主动。待敌人回师后,牵着他的鼻子,彻底粉碎他的‘扫荡’。”听了罗政委精辟的分析,我心里象开了两扇窗子,顿时豁亮起来。
首长们一致同意罗政委的意见,并请他下达命令。罗政委在地图上先画了三条蓝色弧线,又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然后又穿过三条蓝线画了一条向南转西的红线,在圆圈处停了下来。他把我们叫到跟前,先指着三条蓝线说:“这是敌人的三道封锁线。”然后又移向红线说:“这是我们的行军路线,由留田经张庄,穿高里,折转西南。然后,越过临蒙公路,直插诸满以南,在这里停下来。”他的手指最后落到被红圈围着的王沟附近。我仔细一看,王沟离临沂最多不过五十里路。罗政委等我们把每一个要经过的地点都记清之后,又向我们详细交代了经过这些地方应注意的事项。他对沂蒙山就象熟悉自己的故乡一样,连哪里有个隘口,哪里可以通过炮车,都非常清楚。这使我想起敌人“扫荡”之前,他曾指示所有参谋人员和部队连以上干部,必须把沂蒙山的地形摸透。为此,我们特组织了一个“参谋旅行团”(这是我们自己定的名字),爬遍沂蒙山区的每一个山头,翻越过每一个隘口,涉过每条河川。“旅行”结束之后,他又召集我们,对照地图,作了详细汇报。当时,我们对这次“旅行”的意义认识还不足,此刻才领会到,罗政委那时已为反“扫荡”做了准备工作啊!这次“旅行”,我们对沂蒙山更熟悉了。
罗政委向我们交代了任务之后,又给我们作了具体分工:营长和教导员带领一二连作前卫;副教导员带四连居中卫护机关;我带三连担任后卫,掩护和收容掉队人员。他并要求部队一律枪上刺刀,压满子弹,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最后他又宣布了行动纪律:坚决服从命令,不得自由行动;没有突出合击圈前,不许说话,不许咳嗽,不许发出任何响声。
领受任务完毕,天已黄昏。走出师部时,我仿佛站在一座雄伟的高山之顶,站得高,也看得远了。先前那种不知去向的紧张心情,完全消逝了。教导员说:“这真是个英明的决定。”
无声的战斗
夜幕下垂,雾气弥漫。留田周围的山头上,日本鬼子燃起的冲天大火,又把黑夜变成了白昼。枪声、炮声、马嘶声和鬼子的嚎叫声,不断传来。他们是那样嚣张、狂妄,仿佛敌酋一声令下,就能一举歼灭我们似的。
几千名机关人员和我们特务营,都集合在一块平地上,静静地等候着出发的命令。忽然罗政委率领作战科的同志和一部分侦察人员,从部队面前走过,先头出发了。罗政委安详地迈着步子,还不时向别人打着招呼。这一切,就好象他不是要带领几千人突破重围,而是去出席一次会议。这情景使我想起了他在梁山战斗中的情形。那是1939年8月,我们把六百多日本鬼子包围在梁山,罗政委决定全歼敌人。他部署完战斗之后,便来到前沿附近的一棵大树下。鬼子拚命想突出重围,战斗一开始就非常激烈。子弹、炮弹不断地在大树附近飞啸、爆炸。可是我们的罗政委,一面听着参谋人员向他报告战斗的进程,下达着命令;一面就象在乘凉,不停地摇着大芭蕉叶扇子。一直到战斗即将胜利结束,他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摇着扇子离开了这棵大树。想到这些,我信心倍增。
七点多钟,部队以战斗的姿态出发了。几千人的队伍,一个紧跟一个,静悄悄地从仅一里多路的空隙中向南插去。我们逢山过山,遇水趟水,不久便接近了台潍公路。我们在公路右侧的小路上向南前进,公路上便是向北急进的日本鬼子大队人马。原来他们正做着在留田合击我们的迷梦啊!
我们直奔第一道封锁线张庄。快接近时,只见大小山头上一溜火堆,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火龙的中间,闪出一段黑蒙蒙的缺口,看去只有一里多路。前面传下了罗政委的命令:“三路纵队,跑步通过。作好战斗准备!”战士们一手提着上了刺刀、压满子弹的步枪,一手提着揭开了盖的手榴弹,迅速、肃静地向两山之间的隘口猛插过去。敌人盲目地射击着,子弹在头顶上尖叫着,我们理也不理,继续飞奔。整整过了半个多小时,敌人仍未发觉,第一道封锁线安全地通过了。
过了张庄,穿过一条小山沟,部队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向南走。下半夜,到了高里附近。向前看去,大小山头上,又是火堆连着火堆。火堆旁,时隐时现地闪动着敌人巡逻兵的身影,而且每隔十分钟,便飞起许多绿色信号弹。前面传下“跑步跟上”的命令,部队飞速前进。当我们从两堆大火中间穿过时,只见我们的三名侦察员,穿着黄呢大衣,正举着信号枪发射绿色信号弹。原来他们掌握了敌人巡逻兵的规律之后,一声不响地干掉了巡逻兵,然后便穿上敌人的衣服,执行起“巡逻兵”的职责。
三星垂西,部队折转向西,越过临蒙公路。正象罗政委分析的一样,敌人后方空虚,戒备不严,我们又顺利地通过了第三道封锁线。五点多钟,我们便胜利地到达了目的地——王沟附近。就这样,我们没费一枪一弹,无一伤亡,安全地突破了五万敌寇的包围。而敌人却在源源不断地向留田方向开去。
第二天,我们的《战士报》上,登载着波兰记者希伯同志写的一篇文章。他称赞留田突围的指挥是神奇的。文章的前面,标着醒目的红字标题——《无声的战斗》。
调虎离山
我军突出重围,敌人的合击扑空了。他们一时摸不清我们的去向,没有马上调兵回转。就在敌人犹豫不定的时候,罗政委又果断地引导我们跨出了反“扫荡”的第二步。
部队在山坡上集合了。罗政委站在一块石头上,朝阳照耀着他高大健壮的身躯,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他开门见山地说:“同志们一定很关心我们下一步的行动,现在就来告诉大家,我们还要回到沂蒙山区去。”接着,他指出:我们虽然突破了敌人的重围,但这仅是我们的初步胜利,沂蒙山区是我们的根据地,沂蒙山区的群众是我们的靠山。要坚持抗日并取得最后胜利,就要有群众。因此,我们不能离开沂蒙山,不能丢了沂蒙山区的群众。我们所以离开了沂蒙山,是为了把敌人调出沂蒙山,消灭他们,保卫沂蒙山。现在敌人还没有离开我们的根据地,我们就要牵着他们的鼻子把他们调出来,然后再回到根据地,开展广泛的游击战争。消灭敌人,保卫根据地和广大群众不被摧残,这才是我们的全部胜利。
在罗政委的指挥下,我们又掉转头来,向沂蒙山区挺进。7日黄昏,我们到了诸满。8日,罗政委派人把我叫了去,指示说:“敌人在留田扑空,正在摸我们的去向。我们要将计就计,暴露一下自己,把敌人调出我们的根据地。”他见我还没有完全弄清他的意思,又进一步说:“垛庄、青驼寺一带,敌人抢劫了很多牲口、物资,准备外运。敌人必经石兰,你带上两个连在石兰附近打他的伏击。要打得狠、声势大、动作快,打了就撤。敌人正想寻找我主力决战,他的侧后受到威胁,又摸不清我们有多少兵力,就一定会调兵回来。”一切全明白了,9日清晨,我便带领部队到了石兰附近。
罗政委选择的这个伏击地点可真好。东西两面高山耸立,中间一条大道伴着一条沙河,自北而南,纵贯而过。只要占领了两侧的高山,敌人一到,我居高临下,把南北山口一卡,即使他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有腿难逃。为了造成浩大的声势,我们把全营的司号员都集中了起来,又把所有的轻重机枪组成了密密的交叉火网,单等敌人“光临”。
细雨纷纷,寒风习习。战士们匍匐在冰凉的岩石上,忍受着寒冷的侵袭。等了将近一天,依然不见敌人的踪影。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我正在考虑是继续等下去,还是撤回,通信员传来了罗政委的指示:坚决等下去。
黄昏,雨停了。正当大家等得心焦的时候,忽然从北面山口传来踏踏的马蹄声。接着,又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敌人果真送死来了。
日本鬼子根本没有料到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因此毫无戒备。他们押着抢掠的牲口、物资,队形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如入无人之境。当他们全部进入我伏击圈时,我令通信员打了一发信号弹。立时,轻重机枪扫,掷弹筒、手榴弹炸,呐喊声、军号声,如山崩,似海啸,犹如千军万马进行大会战。敌人遭这突然袭击,又见声势如此之大,一时不知所措,立刻乱了阵势。刹那间,山沟里人撞马,马踩人,人喊马嘶,鬼哭狼嚎。战士们趁机从两侧山上象泰山压顶直扑敌群。经过约半小时的激战,打死三百多敌人,只有几个鬼子狼狈地逃走了。我们遵照罗政委的指示,没有追击,让他们为我们当义务宣传员去,我们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战场,立即转移。
第二天,据侦察员报告,敌人果真中了罗政委的“调虎离山计”,青驼寺、垛庄等地的鬼子纷纷外调。战士们打趣地说:“这一下可把敌人的鼻子牵住了。”
沂蒙飞兵
敌人主力外调,只留下一些小部队在山区进行“分区扫荡”、抢掠和搞伪化活动,并准备内外配合,继续对我进行合击。罗政委一面命令机关和抗大组成许多工作组,分赴各地领导群众开展游击战争,一面率领我们猛插中心地区。他指示:要不怕疲劳,见缝插针,有空就钻,狠狠打击敌人。
我们来到东蒙山,这里遭到敌人严重摧残。敌人的宣抚班和汉奸队,天天出动,召开群众大会,组织伪政权。罗政委指示:打掉宣抚班,制止伪化活动,鼓舞群众斗争情绪。
14日上午,侦察员报告:青驼寺的敌人掩护着一个宣抚班进了龙口。我们两个连立即奔向龙口,把敌人秘密地包围起来。一个贼头贼脑的汉奸,站在一张桌子上恬不知耻地说:“沂蒙山区的八路已被全部消灭了,这里成了‘皇军’的王道乐土,你们已是‘皇军’的顺民……”这家伙正胡诌乱吹得意忘形,嗖的一声,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脑袋。紧接着,我们猛扑过去,吓得其他敌人抱头鼠窜。跑不及的,当场作了俘虏。
“追呀!”战士们怒吼着,枪打、刀挑,一气把敌人追出几十里路,直到青驼寺的敌人出动了援兵才停止。追击的路上,到处都是敌人跑掉了的鞋子、帽子,扔掉的枪支、包袱和一具具尸体。战士们把枪支拣起,其他东西原封不动,他们说:“留下这些东西让老乡们来参观参观‘大皇军’的‘赫赫战果’吧!”
龙口追击战的当晚,我们便转移到大谷台。这里地形荫蔽,又较富裕,便决定在此休整两天,补充粮秣。两天刚过,接到情报:敌人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合击大谷台。果然,17日晚上,敌人的几千人马,从四面八方直奔大谷台而来。就在同一天晚上,我们也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临蒙公路,一夜之间便来到凤凰山下。次日,鬼子大炮对大谷台周围空荡荡的山头,从早晨一直轰击到天黑。我们也在凤凰山下美美地睡了一天。
19日,我们又一下子飞到了敌人的中心据点垛庄附近。
当晚北风呼号,大雪纷飞,漫山遍野立时成了银色世界。四连的战士们,顶风迎雪,在垛庄附近埋伏起来。天刚亮,垛庄的鬼子果然又耀武扬威地出动了。等他们进入我伏击圈,我一阵猛烈射击,便把他们打了个稀哩哗啦,丢下二十多具尸体,狼狈地缩了回去。这一仗虽不大,对鬼子的震惊可不小。
鬼子连续遭我沉重打击,恼羞成怒。24日,旧寨的敌伪军二百多,直扑我驻地北村,当即被我击退。垛庄的鬼子闻讯后,仍不甘心,连夜纠集了七百多人,第二天拂晓再次来犯。我们决定彻底挫挫他们的锐气。激战一天,打退敌人三次疯狂的冲击。黄昏,我一连迂回到敌人侧后,两面夹击,毙伤敌人近三百名,残敌被迫撤退。
这一仗,把留在我根据地内鬼子的气焰打了下去。他们固守在据点里,少数人轻易不敢出动。根据这个情况,罗政委率领机关的一部分人员去山东纵队,部署外线部队的反“扫荡”战斗,我们仍留在内线活动。
我们根据罗政委的指示,忽而东,忽而西,时而分散,时而集中。今天配合机关和抗大组成的工作组发动群众,明天又带领民兵破公路、炸桥梁、割电线。白天分散打击敌人的宣抚班、抢粮队和伪政权;夜晚又集中起来,长途奔袭敌伪据点。我们就象一群千变万化的孙悟空,穿插在沂蒙山区,飞行在敌人稠密的点线之间,使敌人合击扑空,伪化不成,蹲在据点里也胆战心惊。与此同时,群众性的游击战争也普遍开展起来。县大队、区中队、民兵联防、游击小组,到处展开了地雷战、麻雀战、破袭战。广大群众也都实行了坚壁清野,连水井都掩埋起来。人们以“三空”(搬空、藏空、躲空),来对付敌人的“三光”,迫使敌人寸步难行。
沂蒙山区到处都在燃烧着斗争的烈火。
在我坚持沂蒙山区内线斗争的同时,我外线部队也广泛展开了活动。我教二旅部队在滨海箝制了敌人的大量兵力。山东纵队除一部坚持内线斗争外,一旅在鲁南、泰山区、泰西区,不断袭击敌伪据点,截击向沂蒙山区调运的敌兵。二旅在滨海,五旅在胶东,也连克十多处敌伪据点,有力地支持了内线的反“扫荡”斗争。
我们特务营,愈战愈强,仗也越打越大。11月底,我们把六百多敌寇围困在绿云山附近,白天打了一天,敌人反复冲击,也没能突出去。夜晚,我营在山东纵队二旅一个营的密切配合下,一个猛袭,敌寇便大部被歼。
敌人在我内外夹击下,在山区已站不住脚,便陆续向外围据点撤退。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敌人外调更加频繁。我们趁此时机,经常抓住其一路痛击。我们又与地方武装和民兵密切配合,围碉堡、拔据点,连续拔掉诸满等据点多处。
这时,山东纵队一旅主力也由外线跳入内线,向敌人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攻势。不几天,敌人在沂蒙山区安下的据点,有的被攻克,有的被迫撤掉,沂蒙山根据地的人民又重见天日。
(原载《星火燎原》,本报有删节)


第5版()
专栏:纪念抗日战争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四十周年

忆台儿庄战役
陆诒
1938年3月底,我和《大公报》记者范长江回汉口出席中国青年记者学会成立大会。会后,急忙赶回鲁南战场,已是4月初。台儿庄血战打得非常激烈,徐州城内已隐约可闻炮声。我们先到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访问李宗仁将军,他正在与白崇禧将军下象棋,态度从容不迫。他们都不谈战局,只是说情况瞬息万变,劝我们赶赴第一线。
进攻台儿庄正面的日军是矶谷师团所属的濑谷旅团,他们在3月17日陷滕县,20日占峄县,沿着枣庄至台儿庄的铁路支线直扑台儿庄,3月23日就冲到北泥沟车站,攻势锐利,骄横不可一世。24日起,日军猛烈炮轰我防御工事,继以坦克为前导,步兵随后冲锋。我守军第二集团军孙连仲将军统率的三十一师池峰城师官兵,以血肉之躯与敌方炮火和坦克相拚搏,至死不退。日军猛攻三昼夜,花了重大伤亡的代价,才冲进台儿庄寨子。从27日开始,敌我双方在台儿庄寨内作拉锯战。巷战中,我军奋勇肉搏,前仆后继,牺牲壮烈。
从徐州到台儿庄前线,不过五十里左右。我们坐军车赶到二十军团汤恩伯的司令部,他所指挥的三个军位于日军的侧翼,其作战任务不是守卫点与线,而是等待日军主力进到台儿庄时,南下猛攻日军背后,协同孙集团军将日军包围歼灭。我和他们一起行军中遇见覃异之旅长,他说:“抗战初期,我们采取单纯防御,天天挨打。如今我们天天行军,专找日军的薄弱环节打,从被动转为主动。只要我们坚持在日军侧翼作战,扼守台儿庄正面的友军不会无援。”
4月5日,我和范长江从汤恩伯部队转到第二集团军总司令部。这位魁梧奇伟的西北军抗日名将孙连仲将军,正在一家农舍的大院子里招待中外记者,他同我们热烈握手并说:“你们来得正巧!”在座的有国民党中央通讯社、《武汉日报》、《扫荡报》和其他各报的战地记者十几个人,还有美国合众社记者爱泼斯坦、杰出的荷兰纪录影片导演尤利斯·伊文斯和曾到过八路军五台山抗日根据地的美国军官伊万斯·卡尔逊上校。孙连仲将军和他的幕僚人员向我们谈台儿庄作战经过,但对我军反攻的信息仍讳莫如深。
4月6日起,双方炮战甚烈,敌机在白天轮番出动轰炸、扫射,极力阻我军向前线增援。那天傍晚,孙连仲将军备马两匹并派副官护送我们到距台儿庄仅三里的一个小村庄——三十一师池峰城师长的前线指挥所。
这位三十多岁的池师长,上身只穿一件绒线衫,下身穿一条草绿色军装裤和一双篮球鞋,头发蓬松,眼睛发红,嗓音嘶哑,难以掩饰他几昼夜指挥作战的疲劳,但他见到我们时显得特别兴奋。他对我们不再保密。他说从3月23日打到今天,全师四个团长伤亡了三个,十二位营长中如今剩下两人,其他军官的伤亡更惨重。但只要反攻令下,请你们看疲兵再战,去夺取胜利!
当晚九点半,我军下达全线反攻的命令。我军重炮向日军阵地猛烈轰击,声震大地。我们走出指挥所,遥见台儿庄内日军的弹药库已中弹爆炸,圆柱形的火光直冲云霄。我军前锋趁日军慌乱之时,奋勇冲进台儿庄寨子,与寨内我军会合,肃清残敌八百多人,另一部分敌军仓皇向台儿庄近郊退却。
4月7日凌晨,我军收复台儿庄并立即向前追击。我和范长江即与池师长握别,向台儿庄挺进。前线尚有稀落的枪声,这是日军掩护退却的炮击,有三架敌机还来扫射我军。台儿庄南站的房屋原为三层,现被炮火毁去两层,车站周围都是弹窟。我们通过运河上的军用浮桥,跨进台儿庄寨子的西门,所见是一片断墙残垣的景象,有几处房屋余烬未熄。脚下都是弹片、瓦砾和炮弹壳,举目四瞩,没有一所房屋是完整的。
三十一师王冠五旅长陪同我们参观战迹。他向我们解释,台儿庄成为一片焦土的原因,是由于在巷战中双方都用火攻。我们放火烧敌人所占的房子,为的是要摧毁其据点。敌人每晚上也要烧驻地外围的房子,为的是防御我军夜袭。往往屋子里余烬未熄,我战士已跳进屋中,挺身与敌人作白刃战了。
在旅部,看到成捆的日军三八式步枪、手提机关枪和五百顶日军的钢盔,还有好多箱弹药,堆满一屋子。这些战利品正是日军仓皇败退的见证,其中最令人注目的是一圆桶窒息毒瓦斯,也许当时因风向关系尚未启用。但据王冠五旅长说,从4月1日起,敌军多次使用催泪毒瓦斯,来打退我军的冲锋。
回到台儿庄寨内,王旅长召集部分历经这次血战的官兵开座谈会。三十一师军医处长在会上说:“这次作战我军伤亡这么大,如果光靠部队仅有担架队无论如何运不下伤员的。幸亏鲁南民众把救护伤员当作分内事,他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到战场上抬运伤员,日夜奔走。他们一村一村的自动组织起来,辗转运送,有时甚至要绕道几十里。这个事实说明这次我们打胜仗,应当归功于鲁南民众有力的支援。”
通过座谈会上的深入采访,才知道3月28日至31日,确是台儿庄战役的关键时刻。战局最紧急时,日军已占领台儿庄的五分之四,甚至寨子的西北一角也被攻占。台儿庄守军和外面的交通线全靠西门这条路,如果不夺回西北角这块阵地,我军必遭敌军围歼。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池峰城师长在4月1日晚上,当机立断,选拔五十七人组织敢死队,夜袭敌军阵地。经过激烈战斗,全部肃清了插进西北角的敌军,挽救了危局。这次夜袭,敢死队的战士大部壮烈牺牲。有了这次夜袭,才奠定了台儿庄战役胜利的基础。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