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随大流”的是与非
石飞
“大流”有正邪,“随”之有是非。倘若不识正邪、不辨是非,见“大流”则“随”之,有时也会“随”出乱子来的。搞改革,纠失误,刹歪风,我们反对“起哄”、“刮风”,而往往又很难避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就同某些自以为聪明的人一哄而起地“随大流”、“乘大潮”有关。
“史无前例”的那十年,“逆流而动”被视为“反动”,“逍遥”亦有“不忠”之嫌,在那种异常特殊的环境里,正邪不准识,是非不许辨,人们被迫“随大流”、“乘大潮”,那是难以常情论之的。
让人费解的是,如今环境已经变好了,却有人依然怀着私心,习惯于不识正邪、不辨是非地“随大流”、“乘大潮”。某些党政干部凭地位经商,牟取不义之财,显然是以权谋私,危害很大,他也看出这样做不对劲,但又觉得此“流”好象有些“来头”,便赶紧“随”之,生怕“随”慢了落个“思想僵化”。某些企业的领导人钻改革的空子,乱长工资,滥发奖金,他也觉得“此风不正”,但一见“风势”不小,也就立即“随”之,生怕“随”迟了受到孤立……待到纠正这些不正之风时,他照旧还是“随大流”。究竟什么是不正之风,他还没有弄明白,便风风火火、不分青红皂白地“急刹车”,竟把改革中的某些探索、创新、失误,也视为“钻改革的空子”,是“新的不正之风”,一古脑儿地折腾得灰溜溜的,把人们的思想搞乱,乃至误解为“改革要收”。结果,令不行、禁不止有他;“刮风”、“起哄”,把新的不正之风归罪于改革,亦有他。
不识正邪,不辨是非,盲目“随大流”的人,总爱把此举视为“聪明”、“紧跟”、“合群”,以为唯有如此,才少挨板子,最为安全。他们认定“法不责众”,众可担险。既然“随”的是“大流”,“随”对了,自己就能“随”来一份实惠;“随”出乱子来,也有众人顶着,个人的肩头能有多大重量?正是出于这种心理,他们才不想用眼识正邪,不肯动脑辨是非,而且明知“随”得没有把握,也就无所顾忌了。这大概就是某些歪风也能成为“大流”的主要原因。
革命老前辈林伯渠同志有一句名言:“风识正邪帆好张”。这就是说,“随大流”、“乘大潮”,首先应该看准了再迈步。当然,如能把这个“随”字转化成“创”字,多动脑筋,善识新流,当一个勇于改革的“弄潮儿”,努力置身于改革的潮头,为祖国的腾飞多作贡献,那就更理想了!
搞改革的人们应多想一个“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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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潮曲

书记夜巡
胡惠玲
早已过了午夜,几个轧钢车间仍是灯明火旺,传来有节奏的强音;直接为轧钢车间服务的岗位,也都亮着眼睛,在月光和灯光下,闪着人影。
这时,在高大的厂房和亭亭的小树间,正走着一行人,都是标准的工人装束:安全帽、劳动服、帆布手套、厚皮靴。尽管这是电风扇畅销的季节,也是一夜中最困倦的时刻。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敦敦实实、圆脸宽肩的中年人。
日夜供应开水的小锅炉房到了。空亮着灯。旁边的小更衣室,是黑暗的,门却从里面拴着。当女炉工被叫醒,气呼呼地打开门时,她不由得惊呼一声:“书记!”呵,后面还有劳资、技术、保卫各科的值班员。
“你离岗了,得按违章违制处理。”是温和的声音。
“是。可我,我是刚离开,又没影响……”她知道,违章违制,按首钢规定,就得百分之百登记,百分之百上报……扣当月奖金的百分之百呀!那可是几十元人民币呢!
“如果影响了什么,那就是事故了。这早就说过,大家拥护……”仍是温和的声音。
“……”她心服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劳资科的值班员登记下了女炉工的名字。
赶来的车间值班主任把一切看在眼里。一个字:“严”。于是,在这不长的行列里,又多了一名。
供料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冷清。两名夜班工人抓紧时间小憩。年长的坐在那里微微摇晃,有节奏的;年轻的躺下了,但未闭眼睛。车间值班主任十分恼火,上班睡觉,又是一起违章违制事件,何况还当着厂党委领导的面。
“不!”书记轻声说。“夜深了嘛!剧烈劳动过后有些困倦,利用工作间隙休息一下,合理合情。他们并未离岗,并未真的睡觉,不能算违章违制。”
“哦!”人人心里自话说:“原来,严中有爱护、有实事求是,而非教条……”
当运料车满载钢锭,又出现在料场的时候,只见那老少两工人跃身而起,如离弦之箭……
书记打头的小小行列,正绕过花坛和告示牌,向虎踞般的龙门吊和刚轧制出的、炽热的钢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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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香江即事诗
曾敏之
一海天辽阔展雄图,两制能教万象苏。寄语阳明山上客,江南归去有芬觚。
二休将折戟话前朝,虎塞硝烟逐逝涛。洗尽恩仇归汉纪,华堂协议笑声高。
三日薄崦嵫见帝痕,有人惆怅怨黄昏。雾都才俊多明智,赢得中英旷代春。
四荜路披荆众志坚,百年儿见海成田。问谁摘斗摩霄外?中有炎黄后裔贤。
五卜居何事自痴迷,烟水苍茫惹梦思。试陟宋王台上望,公民三等费猜疑。
六长袖何妨任卷舒,殷勤北望识盈虚*。好将爱国怀乡意,谱入无声耀史书。
七机事机心持两端,太平山上漫凭栏。调文饰句终无用,莽莽神州国步欢。
八鹏飞矫翼有专才,治港蓝图民气开,物聚时珍舟舶众,何须深浅向蓬莱!
*:前任香港总督麦理浩曾勉香港工商界人士要“向北望”,意指今后应面向大陆即可保持发展与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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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历史和人
——《孙中山与宫崎滔天》读后随想
林贤治
历史是人的历史,是以人为中心而不断展开的生活和斗争的图景,是具有个性联合体的永无穷尽的生命的潮流。因此,在回顾历史的时候,人们往往不满足于把目光停留在事件的大轮廓上,而试图揭示和窥测那些前呼后应的活跃人物的隐秘丰富而又独特的内在世界,他们的精神本质与精华。
我国第一部通史《史记》,采用纪传体的形式,非但未曾忽略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事件,且能生动地再现历史人物的思想意识和性格特点,从而保存了历史固有的完整性、真实性和丰富性。只是这种“以人带史”的传统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人,在史书中往往为大量的历史事实所淹没。近几年来,传记文学的崛起,可以认为,这是史学(同时也是文学)进入一个开放体系的显著的标志之一,是对于长期形成的那种忽视人物自身建构的荒缺局面的补偿。
传记文学可以有多种形式。李联海同志撰写的文学传记《孙中山与宫崎滔天》,从个人友谊这样一个横向的层次上进行开掘,然后把众多的断面按照中国近代革命的先后序列,作出情节性的安排。这样,通过性格内涵的深化,进一步丰富了孙中山作为伟大的革命先行者的历史人物形象。
历史的力量在于真实,而重视历史的真实性正是本书的最大特点。这里的所谓真实,就是在史料的选择方面,不回避英雄人物的缺点、失误,以及革命进程中的各种矛盾和问题。应当看到,在“文革”期间,史学的“三突出”现象,并不亚于文学创作。因此,怎样使一代领袖被神化的形象恢复为真正的人的形象,便需要具备一种“史笔”,一种勇气。
孙中山最先闯入书中,便是一个“睡眼惺忪,头发凌乱”,举止有失庄重的汉子。“难道我仰慕的英雄竟是如此?”难怪素不相识的异国友人看了要失望,这种失望,体现了作者对某种英雄观念的微婉的讽刺。日本在野知名人士犬养与孙中山的一段对话,写来更是传神:
——你最喜欢什么?
——革命。
——除此之外,你最喜欢什么?
——女人。
——再其次呢?
——书。
犬养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是很老实的话。我以为你会说最喜欢看书,结果你却把女人排在前面。”
孙中山回答道:“我喜欢女人,是因为她们付出最多,得到最少,其博大的胸怀和无畏的牺牲精神是男人不可比拟的。我喜欢她们,是要解放她们。”
象这样的细节在书里颇不乏其例,它们富于生活气息,因此特别地富于表现力。对于孙中山的友人,日本人民的忠实使者宫崎滔天,书中也有不少个性化的描写。他喜欢喝酒,情绪不好时喜欢找艺妓解闷;每遇挫折,容易消沉;一有转机,随即亢奋。那种热诚、质朴、放浪不羁与牺牲精神,正好同孙中山的坚决果断、深沉睿智的内质相映成趣。他们之间的大争吵,更增添了不少性格的光辉。
感觉缺陷的是,本书未能从历史哲学的高度,统领众多有关历史人物的情节和细节,从而显示历史发展的流势。过多地分割故事场景,容易流于松散,而重大的历史时刻和处在这一时刻中的重要人物,所需要的正好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大氛围、大气派。这也许为作品所采用的原料性传记的形式所囿,也许与作者更多地侧重文学性有关。于是我想,应当有更多的史学工作者和文学工作者一起,从事各种传记的创作。屈维廉说:“历史和文学,除非相互联系起来,是不能被充分理解的,更不能被充分欣赏。”文学是人学,史学同样是人学。从某一角度看,传记文学是别一种历史读本,而这种以人为轴心,以事件为辐线的读本,常常是更富有魅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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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故乡小镇(外一章)
谢先云
走进故乡的小镇,我寻找着孩提时的记忆——
那条鹅卵石铺的马路呢?
那条流着污水的街道呢?
那些清冷的店铺呢?
飘着茉莉花清香的茶馆的竹椅上,坐着四乡来客,他们一边品着茶,一边闲聊着自己养的猪,闲聊着自己新盖的瓦房,闲聊着自己的收入和责任制,闲聊着早晨广播里的最新消息,闲聊着“蜜蜂号”飞机……那放松的肌肉,那脸上的笑容,透出了喜悦。我的安适的小镇啊!
热气腾腾的面馆、小店,十分拥挤。我看不清人们的面孔,只听见娃娃的笑声,只闻见淡淡的醋香和刺鼻的辣子味。这里,好象更能品出生活的香甜。我的飘香的小镇啊!
顺着街沿,摆着一溜竹篮子,不是水凌凌的青菜,就是红鲜鲜的辣椒,不是活蹦乱跳的鱼,就是锃亮的鸡蛋,令人眼红。好听的叫卖声透出了他们的豪爽。我的喧哗的小镇啊!
这时,一堆叽叽喳喳的妹子,挤出百货商场。她们斜一眼老婆婆手中过时的灯芯绒,互相比着刚买的新式衣料。不知谁打开香水瓶,鼻尖上仿佛掠过一股雄风。打着旋子的嬉笑声,虽然消失在人流中,但那股郁香还在街上飘。我的铺着柏油路的小镇啊!
故乡的小镇,你那佝偻的背影呢?你那冷清的景象呢?
妈妈的目光
晚霞里,妈妈久久地伫立在黄桷树下。她眺望着我回家的小路,眼里流着焦急的目光。
坐在竹椅上,我端着妈妈盖在锅里的一碗新米饭。妈妈盯着我微微地笑着。那碗里盛的不是新米饭,而是妈妈快活的目光。
灯光下,我打开妈妈缝的书包。妈妈见我聚精会神地摇笔杆,拾着她童年的梦,勾起了酸楚的记忆。
明天,我要走了。告别妈妈,告别故乡。“好男儿志在四方!大西北也是我的家!”妈妈听着我的话,坐在灯下,默默地点着头。她那默默的目光里,我知道夹着一缕缕爱。
是的,我告别妈妈的目光,一步步走向生活的海洋……
呵,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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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待发〔摄影〕 李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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