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灵魂·骨肉·皮毛
  严秀
现在杂文渐渐多起来了。前河北省委第一书记高扬同志极力提倡和支持杂文事业已有两三年了。在职的省委主要负责人公开出面干此事,是否也可算作“国家将兴,必有祯祥”的一个表现呢?
我整整两年替《中国新文艺大系·杂文选》两大卷(1949—1966;1976—1982)做编选工作,后来又主编了一本二十多万字的新时期《青年杂文选》(收到的稿件在三千五百篇以上,将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同时期我又看了几十本杂文集,脑子里装了一大堆不成条理的感性印象。我感到现在杂文发展的形势颇好,但问题却也十分值得注意。
好的表现主要有两方面,一是有少数杂文的思想艺术水平确实相当高,杂文已被前人做绝之说不能成立;二是动手写杂文的新手大大的多起来了,其中也写出了不少思想、艺术水平都比较高的作品。
但是存在的问题却很值得重视。这就是有相当数量的杂文作品在质量上存在着颇大的问题。据我的看法,这个问题可粗分为两大类,一是浅,二是板。浅指有的文章只就某人某事讽刺一下,揭露一下,再加些所谓“杂文用语”便算一篇杂文。这类文章,一般都缺乏思想深度,没有独到见解,有些还之乎者也,文白夹缠一番,以插科打诨为“幽默”,以轻浮尖刻为“讽刺”,把某些人喜欢使用的“杂文八股”(但是杂文同八股应该是生死冤家啊!)视为文范。这样的文章是不能说它具有杂文的主要特征的,怎么好得了呢?还有一种则是一般的政治思想和新闻评论,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它的独特见解在哪里,艺术魅力在哪里,“形象思维”在哪里,它同一般的政治思想评论的不同又在哪里。有的同志认为这才是社会主义条件下杂文的正宗。这点我是不敢苟同的。绝大多数读者并不这样看,因为你这文章缺乏艺术性,同文学无缘,实际上也起不了杂文应起的作用。我以为无论如何应该把杂文作为文学散文的一种,它必须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从它的凝练、深沉、高度的智慧集中这些特点来看,如果杂文的艺术性不高,那是根本表现不出这些特点的。
深刻的思想见解和爱憎分明的热烈感情是杂文的灵魂;丰富的学问知识和生活体验是杂文的骨肉,而优美的艺术表达形式和千变万化的文章技巧则是杂文的表现形式。如果这三者都不具备,而只在词句的俏皮、讥讽、东拉西扯、文白夹缠,甚至类乎插科打诨等方面用功夫,那就是只要皮毛而不要灵魂和骨肉了,何况这皮毛还是很不好看的皮毛呢!
当前杂文最亟须的是提高它的艺术性而不是使它八股化、呆板化。等到杂文也成了八股文的时候,杂文固然灭亡了,天下事也会单调乏味和公式刻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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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贩
  孙犁
我在农村长大,没见过大杂院。后来在保定,到一个朋友家里,见到几户人家,同时在院子里生炉子做饭,乱烘烘的,才有了大杂院的印象。
我现在住的大杂院,有三十几户人家,一百多口人,其大其杂,和没有秩序,是可以想象的。每天还川流不息的有小贩进来,吆喝、转游、窥探。不知别人怎样,我对这些人的印象,是不怎么好的。他们肆无忌惮,声音刺耳,心不在焉,走家串户,登堂入室。买破烂的还好,在院里高声喊叫几声,游行一周,看看没有什么可图,就出去了。卖鸡蛋、大米、香油的,则常常探头探脑地到门口来问。最使人感到不安的,是卖菜刀的。青年人,长头发,短打扮,破书包里装着几把,手里拿着一把,不声不响地走进屋来,把手里的菜刀,向你眼前一亮:
“大爷来把刀吧”!
真把人冷不防吓一跳。并且软硬兼施,使孤身的老年人,不知如何应付,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言无二价地买他一把。因为站在面前的,好象不是卖刀的杨志,倒是那个买刀的牛二。
虽然有人在大门上,用大字写上了:严禁小贩入内。在目前这个情况下,也只能是:有禁不止。
据说,这些小贩,在经济基础上,还有许多区分:有全民的,有集体的,有个体的。总之,不管属于哪一类,我一听到他们的吆喝声,就进户关门。我老了,不想买什么,也不想卖什么,需要的是安静和安全。老年人习惯回忆,我现在常常想起,我幼年时在乡村,或青年时在城市,见到的那些小贩。
我们的村子是个小村,只有一百来户人家。一年之内,春夏秋冬,也总有一些小贩,进村来做买卖。早晨是卖青菜的,卖豆腐的,卖馒头的;晚上是卖擀杂面的,卖牛肉包子的。闲时是打铁的,补锅的,锯碗的,甩绸缎的。年节时是耍猴,唱十不闲、独角戏的。如果打板算卦也可以算在内,还能给村民带来音乐欣赏。我记得有一个胖胖的身穿长袍算卦的瞎子,一进村就把竹杖夹在腋下,吹起引人入胜的笛子来。他自己也处在一种忘我的情态里,即使没有人招揽他做生意,他也心满意足,毫无遗憾,一直吹到街的那头,消失到田野里去。
这些小贩进村来卖针线的,能和妇女打交道,卖玩具的,能和小孩打交道,都是规规矩矩,语言和气,不管生意多少,买卖不成人情在,和村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再进村,就成了熟人、朋友。如果有的年轻人调皮,年老的就告诫说,小本买卖,不容易,不要那样。
我在保定上中学时,学校门口附近有一个摊贩。他高个子,黑脸膛,沉静和气,从不大声说话,称呼我们为先生。在马路旁,搭了一间小棚,又用秫秸纸墙隔开,外面卖花生糖果,烧饼猪肉。纸墙上开一个小口,卖馄饨。当炉的是他的老婆,年纪不大,长得十分俊俏,从来不说话,也没有一点声响。只是听男人说一声,她就从小窗口,送出一碗馄饨来。我去得多了,和她丈夫很熟,可以赊账,也只是从小窗口偶尔看见过她的容颜。
学校限制学生吃零食,但他们的生意很好,我上学六年,他们一直在那里。听人说,他们是因为桃色事件,从山东老家逃到这里来的。夜晚,他们就睡在那间小小的棚子里,靠做这个小买卖,维持生活,享受幸福。
小棚子也经受风吹雨打,夜晚,他们做的是什么样的梦?我有时想写一篇小说。又觉得没有意思。写成了,还不是一篇新的文君当炉的故事?
不过,我确是常常想,他们为什么能那样和气生财,那样招人喜爱,那样看重自己的职业,也使得别人看重自己。他们不是本小利薄吗?不是早出晚归吗?劳累一年,才仅仅能养家糊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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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乙丑正月十一日午梦二首
  俞平伯
一、儿时书房当窗一枝菊,亭亭色淡青。回身寻竹剪,欲以奉先生①。
①谓受业师。
二、袭《红楼梦》句押“人”字梦短休云忽②,诗歪莫论分。儿情空自许,无复古来人。
②读如厘毫丝忽之“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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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潮曲

  撵“虎”入林
  郭永明
不知从什么年代,这里堆积了一道沙梁,上面布满了一条一条的花纹,活象一只屈身蹲卧在那里的猛虎。每当西北风吹来,“猛虎”就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向前扑去,渴饮了清泉,生吞了草场,抓破了马背上姑娘的牧歌,惊醒了摇篮里孩子的春梦。于是人们传说:沙吃人。
承包会上,沙木腾阿爸一拍大腿,要下了这块地方。
他在沙梁前面种了许多树木,想把“猛虎”引进去,可是“猛虎”不动。他又在沙丘背后栽了几行树,用绿色的棒子赶它,“猛虎”被迫向前走了几步。第二年,他在“猛虎”让出的地方又种上树,“猛虎”只好又往前跑……年年岁岁,赶来赶去,“猛虎”终于钻进树林,消失了。
这里童话般地出现了一片绿洲:风是绿的,水是绿的,新来枝头筑巢的喜鹊的叫声是绿的,沙木腾老阿爸的笑容也是绿的。
苏木(即“乡”)的书记带着记者来了,要沙木腾老阿爸介绍经验。沙木腾老阿爸把他这一套作法称为“撵虎入林”。苏木书记是位新提拔的大学生,给老阿爸讲了一个“苛政猛于虎”的故事,逗他说:“您说,如果二千多年前的孔夫子还活着,他和子路趋车漫游,来到这个从前阒无人迹的地方,听了您今天的介绍,他会发表什么样的感想?”
老阿爸把切开的红瓤西瓜,微笑着一牙牙地递上去,所答非所问似的说:“吃吧,吃吧,都是咱们这个沙窝子的出产,这叫靠沙吃沙,靠沙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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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稳”
在改革中,我们提倡一切战线的人们都应当有闯劲,有创新精神,但同时也提倡闯中有“稳”。我们过去吃尽“左”的苦头,为什么?胜利了不谨慎,是一大祸根。总想一口吃个胖子,头脑发热,急于求成。
这几年情况不同了。我们对国民经济虽没有发出“超英赶美”那样的豪言壮语,但确实开闯了新局面。这闯,并不是轻率、冒失、随心所欲地乱闯,而是闯中有稳。
稳,除了谨慎从事的一面以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坚定、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真正稳重的人,对待事业是很严肃的,看准了方向就坚定不移地干下去,不管刮什么风,遭什么险,都稳住神,沉住气,坚持真理。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胆小怕事,在改革中畏缩不前,坐着而等待平安,等待前进的人,与稳字毫不相干。 郑兰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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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中国乡土小说丛书》
中原农民出版社是新成立的一家面向农村,专为农民出书的出版社。该社一建立,在文艺方面,就积极编辑出版《中国乡土小说丛书》。
早在三十年代,鲁迅就曾提出“乡土文学”的概念。半个世纪以来,我国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产生于这块辽阔土地上的乡土文学,今天已赋予它更新的含义,闪出新的异彩。一批年轻有为的乡土小说作家,正破土而出,在文坛上显露出清新、强健的活力,其前途是不可估量的。中原农民出版社适应这个文学发展的新形势,适应广大农村读者的需求,正积极做好这套丛书的编辑、出版工作。
他们计划先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新时期的乡土小说抓起,重点编选中青年作家的代表作,同时也出版乡土小说新作;以后再分阶段地编选“五四”以来中国乡土小说的优秀作品。这套丛书规模大,数量多,他们将充分利用各方社会力量,从编选到装帧、印刷,都力求做到高标准。他们还将努力疏通发行渠道,争取把这套丛书直接送到农村读者手中。
今年上半年,出版社已编发了这套丛书首批作品中的两部:张一弓的中篇小说集《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和浩然的长篇小说《晚霞在燃烧》。
(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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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撷〔木刻〕 俞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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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念“口径”
一位副部长向外单位介绍情况,自拟谈话口径。这件事,引起周围同志不少的反应:有的惊喜,有的感叹,有的还“担心”:这样一来,别的部长怎么办?
“口径”这个词在某些部门用得很多:谈这个问题?好嘛,拟个口径吧。部长一声令下,司长找处长,处长找科员,科员找材料,已经够得上全身运动了。
口径本应是大杠杠,但现在却发展成谈话细目了。自己不动脑子,只知道照本宣科,依靠秘书帮忙。念口径如果不是百事缠身,不是出于无奈,而是懒,或要摆摆官架子,那就要越念越空,甚至会发展到离开拐棍走不了路的地步。
这位副部长自己动手,不靠秘书,正是贯彻中央历次提倡的作风。下面的同志闻讯而惊喜,大概也不仅是因为解放几个生产力的缘故吧。 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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