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且说金三爷
  米博华
《四世同堂》为我们了解抗日战争提供了另一侧面的材料,其中的金三爷是颇值得研究的。日军罪行,擢发难数,一言难尽。然而,在我们的一边——被侵略的国土上的世道人心,却一样是不能忘却的。诚然有无数钱家老大、祁家老三式的正面人物,但也有卖国求荣的冠晓荷,尤其是苟且偷安的金三爷。这对未经过那场战争的后代人来说,知道这些人在那场战争中所充当的角色,也许同样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教材,虽然是反面的。
金三爷并不是没骨头,而是严重地缺钙。他的骨头,很可能是被“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信条给软化了。想到当年确曾有过在强敌入侵前的“讨价还价”,如军阀们为保存实力,且战且退或不战自退,金三爷的心计原也不足为怪。日本兵未打到小羊圈乃至金三爷亲家的府上,金三爷抱着“上海陷落,与我何干”的态度。然而,侵略者的铁蹄终于进了小羊圈,亲家被下大狱,女婿死于非命,女儿无依无靠。只有这时,金三爷才觉得应该发一点怒:给日寇的鹰犬冠先生一顿老拳,给发国难财的江湖医生一点颜色,也狠狠瞪过日本大兵几眼,从现象上看,无非出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但其实,那“犯我”的概念,实没有超出金宅的四合小院!联想到祁老太爷亲见心肝小顺受辱于日本孩子的胯下而一声不吭,且以“不惹他们”为代价,换取“四世同堂”的福泰;联想到小文夫妇依然的吹拉弹唱,“壮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联想到以为在国难期间为英国人办事比为中国人办事更为牢靠的丁约翰,苟安、麻木,小心翼翼地保存自己,实不限于金三爷一人,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这便是那个时期中国的一大悲剧。
而今天,广西的李宁拿了金牌,湖南人一样的高兴,北京人一样的喝酒庆祝。自然,在广西的自卫作战中,也一样有上海的、北京的、山东的、山西的……各地各族的年轻战士,并没人说,“广西那边的战事,与我山东何干!”这便是金三爷的哲学注定要没落,金三爷的时代注定要消逝的有力证明。然而有据可查的是,金三爷或许还有后代,至少一定还有旁亲血脉。因我确曾看到这样的近例:从小处说,路见不平而佯装不知甚至闭门落锁的事有之;从大处说,在决定国家前途命运的大是非面前,为保全自己的利益而以非当是、或以是为非的也是有的。而这很可能与金三爷的哲学同出一源:屎没有拉到我脖子上,对不起,管不着。
祖国利益高于一切,这应是八年抗战打出来的一个真理。一方面中国人惊天动地的战斗证明了这一点;另一方面,那些苟活者的悲惨结局也说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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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悼念王叔晖同志
  姜维朴
7月23日,盛夏高峰,酷热异常。突然一件不幸的消息袭来——王叔晖同志与世长辞了!噩耗使人倍感意外,因为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当我去看望她时,她还在兴致勃勃地从案头拿出近期正在创作的画卷,张挂到画板上,让我提意见。一谈起创作,这位七十三岁的老人,精神抖擞,满面都是欣慰而自豪的笑语。这幅作品,是她正在创作的一幅工笔重彩人物画,画的是《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之一的惜春。画家并未因年逾七旬而稍减工整严谨的一贯创作之风。她一面满怀信心地介绍自己的创作计划,一面风趣地说:“今年觉乎着身子骨比去年还要强些,到八宝山还远着呢,趁现在手还听使唤,要把‘金陵十二钗’早早画完。”从当时她朗朗的笑声,从画稿上的功力,如果人们不知道她的年龄,准不相信她已是七十三岁的老人了。但是,创作的劳累,加上连日天气的闷燥,她在近几天已感到身体不适,她既未就医,也未向同志们声张,还是坚持工作。哪知她猝然地在自己的工作室内倒了下去,经抢救无效,连一句遗言都未来得及说出,就永远离开了大家,离开了她为之献身终生的美术事业。
王叔晖同志原籍浙江绍兴,1912年8月9日生于天津,1927年开始自学绘画,后曾就学于吴镜汀、徐燕荪等画家,主要从事人物画和花鸟画创作。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她刻苦学习,孜孜不倦地从事艺术实践,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新中国成立不久,王叔晖很快参加工作,开始在出版总署的美术科,后到人民美术出版社,一直从事连环画、年画创作,为这些拥有最广泛群众的美术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她的连环画作品主要有《木兰从军》、《墨子救宋》、《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生死牌》、《西厢记》、《杨门女将》等。《西厢记》连环画曾于1963年全国第一届连环画评奖中获一等奖。《西厢记》除单线的普及本外,还以工笔重彩绘成短篇彩色连环画和年画条屏,并被选用于邮票,以及广泛用于工艺美术方面,可以说是中国工笔人物画在群众中流行最广、影响最大的作品之一。她在作品中所塑造的那些善良、坚贞、美丽而又勇于追求自由、热爱生活的中国古代妇女的形象,家喻户晓,深受群众喜爱,1959年莱比锡国际图书展览,她的《西厢记》和当时一起参加展览的我国的一批连环画作品,荣获金质奖章。她画的工笔重彩年画《王昭君》、《木兰巡营》、《红楼梦人物》等作品,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王叔晖在连环画和年画作品中,师承中国画线描的传统技法,用线洗练而准确,遒劲而流畅,在造型上又吸收西洋绘画的解剖、透视等办法,从而使线描的艺术表现能力有了新的提高。作品绮丽中见谐美,洁净中现典雅,对人物的眉宇眼神,以及须发和服饰,衣纹褶痕,都以不同人物的不同神情和态势进行精雕细刻。尤其值得称赞的是她很重视到现实生活中观察体会和收集素材,力求使人物形象更有鲜明的性格特点和浓重的生活气息。
解放以来,叔晖同志对新中国的美术事业,始终坚持为人民负责,为社会负责的精神。她热爱连环画、年画创作,常常对青年美术工作者们说:“我们的作品是要拿到社会上和广大群众见面的,它的作用如何,影响好坏,我们肩负着重大责任。”她认为,对待艺术创作的态度,也就是做人的态度,决不能为讨好别人,降低自己的品格。她曾在旧社会饱受艰辛生活的磨炼,到新社会,她虽然成为知名的画家,但总是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她长期自己动手烧煤炉做饭。因为一直没有建立家庭,她就把党组织作为唯一的依靠,把同志们作为亲人。1961年年近五旬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她不仅在创作上严格要求自己,而且还不遗余力地承担了好多种社会工作。由于她杰出的成就和卓越的贡献,曾于1956年和1960年两次获文化部先进工作者的称号,1981年全国二届连环画评奖中获荣誉奖,1984年全国三届年画评奖中又获荣誉奖。
王叔晖同志匆促地与我们长辞了,她那辛勤的一生,那为革命艺术事业献身的精神,值得我们永远怀念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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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日出
  林默涵
旭日腾沧海,
金盘碧波浮。
 冉冉朱轮转,
分辉到九州。
        一九八五年八月于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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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读《红楼识小录》
  陈从周
记得前年在绍兴鲁迅纪念馆讲绍兴历史风土人情,有许多年青人都不甚了解。在当地讲当地的历史已有了隔膜,因此无怪今时人读鲁迅先生的著作,有些地方要人解释了。论时间也算不了长,很多事我们在童年皆亲眼目睹过的,如今无需口舌了。
《红楼梦》一书在其当时并非用古文所写,也非以骈骊出之,其中所记亦不过豪门贵族家庭琐事,京华习见习闻的东西,现在我们看来却有许多不懂了,有些似是而非,好在是小说,只好“不求甚解”。我是南方人,虽然钟情北京,但终所知寥寥,因为很多是从掌故书中间接得来的,在北京没有真正长期生活过。吾友邓云乡,他算是老北京了,生于京,长于京,朋友多,见闻也多。闲坐间听他讲《红楼梦》那不是一般的说故事了,根据作者曹雪芹之笔,娓娓与我们说起昔日京华,仿佛将我带入了另一个天地。那个古老的北京,今天已成为往迹的京华,综其所知,云乡新著《红楼识小录》也说是他研究《红楼梦》的另一大收获。尤其我们搞建筑历史与园林的人,对我们的专业来说是大有助的,老实说现在研究建筑与园林早跳出工程的筹范,大家都认识到这是一门边缘科学,是不能脱离文化与历史与社会学的。如今在提倡文理相通,象这类书是能受读者欢迎的。当然不限于我们这一行,其它文史经济社会学的工作者更有一读之必要。即使纯为欣赏《红楼梦》文艺性的人,一读此书,对曹氏之笔理解就更为深刻了。
我近来对古装历史剧不感兴趣,人问何故,我说以今人之面穿古人之衣,行动表情不解古意,思想感情更谈不到,布景道具差误更多,那还说得上什么历史剧!当然我说话可能太过,历史癖已是太深,也许错怪了人家,我是承认,关键是他们在历史与掌故、典章制度、风俗习惯等似乎不足一些。我记得上海昆剧团叫我讲园林,华文漪请我说牡丹亭曲文,用心甚苦。那比“上海滩”、“霍元甲”之类,应该是高明一筹了。有书不读,有史不征,一味迎合低级趣味,必然“自趋灭亡”,这样下去来日可悲。
云乡有心人也,以其余力成此巨作,倾其所知为红学辟一新途径,岂仅曹氏之功而已,其惠学者亦厚矣!
书首端木蕻良、周汝昌、冯其庸三先生序对该书的评价,确切扬美,无待我再多说了,我仅写我本人读了以后的一些体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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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辞职宣言”
“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动手术。”这是原为妇产科医生,后来当选为贵州省长顺县副县长的一位同志的“辞职宣言”。她辞职的原因是她负责分工主管该县教育工作后,无力控制教师大量外流,虽经奔走呼号,“求神拜佛”,也无济于事。这则“宣言”是仿七品芝麻官唐成格式,但其精神格调却决不在那位七品芝麻官之下。揣其实情,似乎并非“不为民作主”,乃因“难与民作主”。为何如此之“难”,是值得深思并采取措施加以切实解决的。
张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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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西双版纳短笛(三首)
  李钧
  胶林之晨当一百颗银星跳下天庭地上有一万条银泉同时喷涌当一万条银泉汇成一万个银池一万缕金色的阳光射进胶林
原始森林印象密叶遮住烈火般的阳光空气柔润而清爽缠绵的枝藤是多情的手臂松软软的脚下似沙发床一样成群的猴子在头上悠荡展翅的孔雀载着我神奇的想象啊!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又
如此亲近原始森林呵,你是人类美丽的
故乡纯真的美,朴素的美,自然的
美呵踏着美的旋律又走来一队野象
泼水节月色你的面容象这圆圆的月亮你的身姿象这月下的槟榔你的眼睛象这闪烁的银星你的荷包灌满我的思恋姑娘静立在槟榔树下听着小伙子倾诉衷肠你放高升高我的心随着飞翔你赛龙舟我的眼就望着那把桨泼水的时候我们多么欢畅你为什么不敢淋湿我的衣裳姑娘的话伴着澜沧江的细浪澜沧江里闪耀着千百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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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热抱清凉〔版画〕 陈贵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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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捧“死”
我国南方某刊物,喜欢“捧人”。有的并无名气被称作“××家”;稍有名气的就变成了“著名的”;真正著名的,就“××大师”了。
某期说的是“著名老前辈关心全国青年钢笔书法竞赛活动”,文中竟在健在的老人头上冠以“文学先师”的帽子,读后不胜惊讶。查《辞海》对“先”字的解释是:“对已去世者的尊称。”我想作者的原意可能是对老人的推崇,以为把他捧得越高越好,他哪里知道这样一来竟把一位活在世上、受人尊敬的文坛前辈活活地捧“死”了。未知本人和他的家属对此提出过抗议否?蒋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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