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怀念张西曼教授
于伶
1930年,我曾是国立北平大学法学院俄文政治经济系的学生。张西曼先生是我们的教授之一。
记得当时教俄文的,以及稍后在课堂上用俄语读“政治经济学”及“苏联宪法”等教材讲义的老师先后有六、七位。其中也有苏联籍的教师。张西曼教授上课时,声如洪钟,热情充沛,慷慨激昂,深得同学们好感。“九·一八”、“一·二八”事变相继发生,对于反动政府的对敌“不抵抗主义”,对内残酷镇压广大学生与人民的反日、爱国、救亡运动等反动措施,表示深恶痛绝。进步的同学们从当时侯外庐等几位进步教授处得知,张教授在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影响下,第二次回国后,曾与李大钊同志等创立社会主义研究会,介绍苏联文物制度;老同盟会员,而且是孙中山先生“三大政策”的建议者之一。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痛心疾首之余,专事教育,被反动派视为眼中钉。当初我曾在景山书店买到过他从前在北京大学教书时编辑出版的《新俄罗斯读本》与《中等俄文典》。是我开始学习时的有益的补充读物。
1936年10月上旬,张西曼教授从南京来到上海,辗转找到了我。当时,他是国民党政府立法院的立法委员,他利用这个招牌,积极参加人民民主运动,南京进步人士、文化界、妇女界、学生界等救国会的筹备与成立,他都给予积极的同情与支持。这次来上海是为了筹备成立上海中苏文化协会。在南京已经和徐悲鸿等著名人士合作创立了中苏文协。他是实际负责人,协会的总干事。他要我陪着去见当时上海交通大学校长黎照寰先生,商谈请黎出任上海中苏文协的会长,因为黎系孙科“太子派”中的开明学者。黎应允了。在一家戏院里开了成立大会。我因顾虑到自己的社会政治环境和以后的地下党活动的身份面目,不曾参加协会的公开工作,只是陪着他跟商务印书馆的关系人接洽,跟一些有关作家联系,编辑《纪念普希金文集》。好多同仁翻译了普希金的部分诗、剧、文,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大开本的厚厚一大本。原矗立在上海汾阳路口小广场上的普希金铜像,也就是这时候由上海俄侨协会建立起来的。到了上海沦为“孤岛”时期,被日本占领军拆毁搜括以去,铸造了杀人武器。
在这期间的一个下午,我和西曼教授同到上海八仙桥基督教青年会去看“全国木刻展览会筹备处”的“第二回木刻展览会”。一走进展览大厅,就看见鲁迅先生在几位青年木刻同志簇拥下,兴致勃勃地看着低声谈着。我正思索着在这种场合这样情况下,是否上前去打扰鲁迅先生?张教授却已奔上前去跟先生打招呼、问好,转身来介绍我了。我对先生鞠了躬。先生对张教授低低说了声:认识,认识的。
鲁迅身旁的陈烟桥连忙挨近我身边,警惕地小声问我:这位是谁?我也小声说:张,从前北大的俄文教授。烟桥这才放了心。而我倒不能放心了:因知西曼教授这人爽直热情,性好讲话,嗓门特高,常是一个劲地说个没完。大概他俩多年没见了,此刻显得非常兴奋。我担心他会拉着先生大谈“中苏友协”与“普希金”等等。那末这大庭广众间,人员情况复杂,怕会引起鲁迅先生的不安,对先生的安全也可能不利。我急忙对烟桥说:领先生去休息吧,同时又作了个暗示。他懂了,急忙与别的同志一齐稍带勉强地扶着鲁迅先生进入后一小间里去休息了。我与张教授继续看完了展览会。
这次鲁迅与西曼教授偶然的会面,是他们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也竟是我见到鲁迅先生的最后一次。十几天之后,鲁迅就“泰山其颓,哲人其萎”了。
1948年12月,张先生在南京已经不能公开立足,他悄悄来到香港,找党组织设法进解放区去。潘汉年同志要我陪同去见他,了解具体情况,商量安排。西曼教授表示要带领留在南京的家眷同奔光明之地。汉年同志给他作了带家眷、走陆路的安排。这时,经中共南方局廖承志、潘汉年等同志的妥善安排,已经有各民主党派的著名领袖、民主人士、科、教、文化文艺界的名流学者三百五十多人,从海上安全送进解放区了。几天之后,汉年在叶以群家中设宴为张西曼教授等走陆路的一行五人饯行。同行有上海时的老“左联”、抗战开始以来一直在张发奎战区任秘书,暗中领导几个抗战演剧队秘密党组织的小说家与散文家何家槐同志和夫人等。回广州,由党的交通员领到汉口,等张教授到南京接了家眷,会同过长江,进入中原解放区去。
1949年3月,当我从上海来到解放了的北平时,听说西曼教授欢天喜地到民主的东北老区参观访问去了。4月,百万雄师渡长江,我参加了南下工作队回上海,没能等到看见张教授一面。
今年7月10日,肺癌夺去了我们尊敬的西曼诺夫的雄心、壮志与生命!哀哉!他的病床遗诗云:“四十年革命为人民,绝未投机背此心”!
今年是他的九十岁诞辰,因书回忆所及,敬表怀念之微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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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诗句鼓点一声声
——悼田间同志
  臧克家谁会想到,把你的名字和死亡联系在一起?一声丧钟,宣告了一个高尚诗魂的消失!我们还未曾见面,我就认识了你:羊肚子毛巾裹着头,奔走在烽火燃烧的北地。你坚强质实,象冲天杨;你热情朴素,象葵花的脸子。你是大地之子,你是文艺战士,你一边向前走,一边高吟诗。你把诗写在墙头上;你把诗写在人民的心上。诗句的鼓点响遍全国,一代一代,响下去。三十年代,我们是青年,爱诗,写诗入了迷,以诗呼唤,以诗激励,经历了几多风和雨,黑头变白头,气不衰,志不移!你在世的日子,我们是江湖里的鱼,你去世以后,我后悔少聚多离。我常想:我不怕死,却怕好友死!死了,什么也记不起,活着的,泪丝情思无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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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秋宵揾泪送田间
阮章竞
八月三十日夜,接葛文电话,云田间已去!闻后辗转无眠,揾泪书此,以伤永诀。黑云压压海沸腾,悲歌血肉筑长城;洪涛声里曾听到,田间擂鼓声。塞上烽烟蔽星月,桑干夜渡霜凛冽。饮马漳河未觉寒,田间鼓声热。未掸征尘未解鞍,赶赴天堂不计程;世界风雷何曾断,田间擂鼓声?五十一年路坎坷,田间一路唱高歌。秋宵梦觉伤永诀,心裂,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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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巴金创作论》
欧阳近士
在四川人民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新书《巴金创作论》中,著者张慧珠提出了新的见解。张慧珠认为:“高觉新这一形象所具有的思想意义在于,作家认为必须唤醒那些不满现状、暗自哭泣、但又不敢反抗,反而有时成为帮凶的高觉新式的人物,才有利于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争。因此,从分化、瓦解反动势力的角度来看,从认识剥削阶级的思想影响的深远程度来看,这一形象具有深广的生活含义。”
《巴金创作论》是一本专门研究巴金创作的专著。全书系统地论述了巴金创作对中国思想史、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贡献和历史价值。书前印有巴金近照及巴金致著者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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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蚕”赞
——看潘絜兹五十年回顾展
  黄苗子
现代科学中的“仿生学”,似乎着重于摹仿自然生物对人类的实用效能方面,而艺术家们的“仿生”,则是摹仿生物对生命意义的理解:李可染同志以“师牛斋”为斋额,是以牛对人类勤劳服务的品质为师,潘絜兹同志的“春蚕画室”,则以蚕为人类付出一生精力的高尚精神为志尚。絜兹同志是一位工笔画家,他一辈子用蚕丝一样的精细线条,一笔一笔地为人间耕绘出悲欢哀乐,他从事美术活动已经五十年,半个世纪的耕耘,真不简单呀!“春蚕到死丝方尽”,他最欣赏李商隐这句名句。
絜兹同志的绘画,有自己鲜明的个性和特点,画面明洁华丽,富于装饰情调,用笔鲜明清净、一尘不染;这种难能的造诣,说明作者对每一幅作品都是苦心经营,认真细致的。再则是色彩鲜艳而不染尘俗,作者往往用冷调子来衬托华丽色彩,因此色彩尽管很绚丽,却不带半点俗气,这种独特风格,为现代工笔重彩画放一异彩。第三是寓简于繁,画面尽管十分热闹(例如《九歌图》中的几幅),但却没有一笔多余的线和不必要的着色,因此有些作品,尽管色彩缤纷,线条复杂,但都有一个统一的调子和明确的层次,绝不是杂乱无章的。第四,基本功深厚,他在敦煌临摹研究北魏以至宋元壁画多年,再加上对古文物作过认真研究工作,深切了解不同朝代的服饰、建筑、器物、风习和礼俗,因此他那些以历史为题材的绘画,就绝不同于千篇一律的、摹仿舞台服装的“古装人物”。第五,潘絜兹的基本功还表现在其他的临摹(特别是在敦煌时期的临摹)与写生方面,“吐丝”的春蚕向来是一“丝”不苟的。他的临摹功夫认真细致,在这次五十年回顾展中,看了他的敦煌壁画临摹作品和他那近于白描的写生习作,深感到他在艺术态度方面的严肃性,正因为有了这些基本功,使他不论在古代题材和现代题材的作品中,都有卓深的表现能力。
我和絜兹同志至少有三十年的结交,深知他治学、治艺刻苦认真,对朋友以诚相待。我平日有幸能经常看到他的创作以及他送我的多本艺术论著。这一次更能够饱观他五十年的创作回顾展,益发增加我的倾慕之忱。一位艺术家,不为名,不为利,象一条春蚕一样,吐尽自己满腹经纶,是为了世上人能够穿上绮罗,增加世界的美好,这种精神,难道不值得敬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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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对诗意画的想法
潘絜兹
我的学艺之路是由文学走向艺术,由诗走向画的。我近年主要致力于诗意画的创作,是由于读了许多的诗,有了创作的激情,便动起笔来,一发不可止,先后画了《乐府“调笑”词》《屈原九歌》《李白妇女诗》《诗人李白》《白居易长恨歌》《花与女》等六组组画。以诗入画,诗画并传,本是我国绘画的优良传统,但它不是形式上的相配,而是实质上的交融。所以我的诗意画,力求加深理解,忠实于原意,不以今人的思想观点强加于古人。因为我所画皆我所爱,所以能从心所欲,也并不感到有何滞碍和束缚。我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也得到了无比的欢乐。有人反对绘画的文学化倾向,认为绘画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表达方式,如果这指的是反对图解化,我完全同意,但实质上指的却是摆弄线条、色块的“纯绘画”,可以画到别人难于理解的地步。名为“对艺术的真诚”,实即纯主观的“自我表现”。文学化倾向有什么不好呢?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不是相得益彰?我是想通过自己的实践,说明这条道路是可以任凭驰驱的,这个传统是应该继承的。至于每一套组画又还有自己的想法,明智的读者自可看出我的用心所在。我深愿我们的画家多一点文学修养对画更为有益。(附图片)
  李清照——《花与女》组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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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你离去的时候
林鸿民就这样,你离去了,沿着晚霞燃烧着枫叶的小路;我目送你,无限的留恋,以暮色里我的渐渐拉长的身影示意。虽然吉他的忧郁,
曾在摇曳的夹竹桃丛
绽开过明朗的笑意,虽然歌声吻热晚风
曾给久别冰冷的记忆
送来阵阵温馨的安慰,虽然我们深切懂得
相逢的欢愉
分别的伤悲;但当荒野上,脚手架耸起,初春的疏林一样,向天空
发出绿色的呼唤;你毅然离去,赋予没有果实的土地,以你花朵一样的足迹。过去了的岁月,留下太多的空白,肩负的建设使命,使你匆匆来去,那么,迈步向前吧,留下你的记忆在我窗前,我将时刻缅怀,你闪烁的黄昏星的最初光辉,为下一次重逢,塑造一尊立体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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