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8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丽江一盏灯
禹舜
告别平江,已经半年多了。留在山间小路上的履痕,早已被风雨洗尽。可是,那傍山依水的一盏灯,却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记得那天我们乘车从兴城出发,参观了彭德怀同志发动平江起义的旧址天岳书院,到嘉义镇瞻仰了在平江惨案中被杀害的六位烈士的遗容,汽车左弯右拐,从一条简易公路上开进了丽江村。陪同采访的县水电局副局长老胡领我下车,踏着田间小路,朝一栋坐落在山坡上的瓦房走去。
老胡边走边说:“你看他那房屋,门前是一条斜坡泥巴路,坡脚下就是稻田,出出进进多不方便。有年省委张书记来看他,要县委帮助在他门前修条公路。他知道后高低不依,至今出门还是拄着根拐杖爬上爬下。”老胡说的是离休老红军俞杰。
此时,俞老正站在门前迎接我们。他个子不高,身体微胖。近前细看,一丛稀疏的白发象鸭绒似地点缀在头顶上,脸上长着豆子粒大的一颗老人斑,下嘴唇又厚又突出。上身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一截扎在裤腰里,袖子卷起两三道,显得挺有精神。
他把我们迎进屋里,让坐之后,倒茶递烟。见我们头上冒汗,又一人递给一把蒲扇。这时,我才发现老人家中不光没有电扇,除了一架电话机,简陋得俨然是一户普通的农舍,一样的桌椅板凳,一样的床铺衣柜。我们坐着的地方,既是他的会客室,又是他的卧室、书房,除了墙上挂的几副对联,几乎没有装饰。
俞老不愿谈他那光荣的历史。其实,我早已从老胡的介绍中得知,俞老1925年参加农会闹革命,1930年跟随彭德怀同志的部队上了井冈山。从此,甲马丛中立命,刀枪队里为家,长征路上,抗日前线,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解放后进了北京城,当过粮管部副部长。1970年,他年老离休,不在北京安家,也不到长沙休养,只身回到了丽江村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上。
我们问起他帮村里建水电站的事。
那是他回乡不久,有一天,他拄着拐杖登山瞭望。多么熟悉的山水啊!他清楚地记得,也是从这条山路上,他和同村的十多个青年出山闹革命,上了井冈山。几度春秋,几番战斗,同去的青年都先后牺牲在枪林弹雨中,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如今来到这条山路上,缅怀战火纷飞年代的烈士们,一种责任感就象一团火一样在他心中燃烧。“活着的要对得起死去的。”他对陪同登山的当地干部说:“我们要把水利资源开发利用起来,把山区建设好!”……
为了建电站,俞老亲自到县里请来技术员勘测,动工时又担任了工地的总指挥。建站缺资金,他把自己积蓄的一万一千元存款全部献了出来……
现在,村里已建立了两个小水电站。自从有了电,不仅解决了村里照明问题,而且打米、压面、扎花、揉茶……都省工多了。我立即联想到俞老房中简陋的陈设,原来他把钱都用到了公众事业上。顿时,只觉得他那心中的柔情,就象流不尽的丽江河水一样,溶溶而去,又溶溶而来……
吃罢晚饭,俞老领我们参观水电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从山峰中冉冉消失,耳际传来水轮泵发出的隆隆响声,我们循声走去,冷不防电灯亮了。顿时,隐没在夜幕深处的丽江村缀满了一片灯光,象葡萄,似星星,闪闪烁烁,结成了一圈璀璨的大灯环。
我不禁高兴地对俞老说:“丽江村发的电怕也通到其他村了吧?”
俞老马上说:“哪能只顾一村一乡呀!国务院已确定平江县为全国一百个电气化试点县之一。县委已作出决定,用五年时间实现国务院的要求。丽江这地方水源条件好,建七、八个小水电站不成问题,可以为全县实现电气化多作贡献。我们马上就要建第三个水电站。”
听了这话,我不觉沉吟起来。我的老将军呵!当年你手举梭标闹革命的时候,不就是为了结束那漫漫长夜么?而今,您八十四岁高龄了,却仍在劳心劳力,要使山乡的各个角落都照得通亮。您真是个不断追求光明的人哪!
夜渐深,灯愈亮。我忽然觉得在丽江村那大灯环中,俞老是最亮的一盏灯。
八五年三月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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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纵横集

要学学牛的反刍
李百臻
岁入乙丑已经好久了,我虽未得闲到骡马市看看牛价如何,牛的上市量是否繁增?但报刊上牛声早已充溢两耳。从“孺子牛”、“老黄牛”等“中老年牛”谈到“初生牛犊”;从公牛谈到母牛;从偶蹄类的真牛谈到蜗牛;从中国牛谈到西班牙北部桑坦德附近的阿尔塔米拉洞穴中原始人画的牛,由此联想到西班牙斗牛名将帕基里的以身殉职,以及会用四肢饮水的牛,会哈哈大笑的牛;又以动物的牛想到姓牛的人;从活牛想到红烧牛肉与法国牛排……总之,关于牛的议论无穷尽,缘牛产生的联想也一发而不可收,大有谈到腊月三十方休之势。这是循着“X年谈X”的公式,逐年就有关生肖生发议论的老例,亦属官样文章的一派。不过“一轮”终了之时,将它们辑将起来,配上十二属性的邮票图案,一定能出部畅销书,这也算是套外之功吧。但是象我这般婆婆妈妈的人却总是瞻前顾后,唠叨之中不免办些忧天倾的蠢事。例如现在读着这些装在集装箱里的牛类文章,就常常回忆去年肖鼠时的印象。依稀记得那时鼠价并未上涨,娄阿鼠、锦毛鼠和米老鼠也好象并未因流年走红而发紫,而姓名与“鼠”有关的或主演过鼠戏的演员也好象没有机会主持什么“鼠晚会”——这大约都是老鼠的劣迹所致,并非我们的闹剧设计者想不出点子。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盖十二生肖也者,印度舶来的也罢,道地的国粹也罢,它们大约不是如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吉祥物一般,那形象上有世人的某种寄托;也并非华夏的图腾,与我们的原始祖宗有千丝万缕的缘分。对这种原本信手拈来的东西大事穿凿,象征、寓意,讲得太免强,话说得太离谱、太过头,纵然此后的虎年、兔年、龙年、马年更有话可说(可想而知:龙的传人、东方巨龙、猛虎精神、跑得快精神、千里马精神),一旦到了蛇年、猪年、狗年,按照目前的时尚,届时也应一视同仁地把蛇、猪、狗当作吉祥物或图腾来宣传、赞颂一番呀,我现在就预感到很难为情,说什么?说蛇逶迤灵便,调头迅速象征“经济搞活”?说猪的仪态憨厚、杀身成仁、为向人类贡献美食而捐躯?抑或说“义犬救主”,爱斯基摩人乘狗拉雪橇,“痛打落水狗精神”?惯于制作应景系列文章的作者们那时另有绝方妙法,会以其他星系找来产生奇妙联想的比兴,也未可知。但这种前景却很难解释下面的问题,那我们的宣传,我们的作者推而广之兼及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赶时髦,不一哄而起,不人云亦云,不作表面文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在“破”“立”之际能认真地思考一番呢?写到这里时忽然记起本文虽标榜“说牛年”,却始终未曾说,这未免离题。倘一定要说,那就学学牛的反刍吧。反复咀嚼咀嚼,品品滋味,——当然要拌上自己的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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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歌德传》封面欣赏
赵克
寂静的夜,在柔和的乳白色灯光下,我凝视着《歌德传》的封面,它那有限的色彩和形象,唤起了我的无限遐想。
这个封面是王德隆同志设计的,蓝色是它的主调,就是这个色彩主调揭开了《歌德传》的序幕。蓝色使我想到歌德这位“诗国王者”、“奥林匹斯山的宙斯”的崇高!歌德曾说过:蓝色“所表达的是一种兴奋和安定的矛盾感觉。”
英语Blue有两个词意,除蓝色外,还有“忧郁、哀怨”之意。歌德也认为蓝色是“毫不可爱”,它“阴冷、空虚”。看到这忧郁、阴冷的蓝色,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歌德的闻名世界的悲剧《浮士德》。
封面上歌德剪影像运用得多么巧妙啊!歌德是非常喜爱民间剪影艺术,他曾收藏了许多艺术家为他剪的影像。歌德称民间剪影艺术为“神秘的黑影儿”。在歌德剪影像的神秘黑色中,好象蕴藏着深刻的寓意。记得在欧洲常常把黑色看作是尊贵、高雅、渊博的象征。
伫立着歌德的黑色剪影像加上那深沉的蓝色,又唤起我多少遐想呵!
是歌德在帕多瓦观察那扇形棕榈?
是歌德在瞭望那斯特拉斯堡教堂的钟塔?
是歌德在瑞士那偏僻村庄思索着什么?
是歌德再次漂泊到意大利时,伫立在海边,凝视着那色彩不断变幻的黄昏落霞?
是歌德在那猎人的木屋的墙壁,刚刚题写完他那首著名的抒情诗《流浪者之夜歌》?
我曾经读过《流浪者之夜歌》,十分喜爱它。在这首夜歌里没有月亮和星星,也没有一般夜色的描绘,却能为我们展示出夜的深沉、谧静。同时,也暗示了那蹒跚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的漫游人的倦意……。这神秘的黑色剪影像加上那大面积的暗蓝色,不正巧妙而又含蓄的表现出夜歌的意境吗!而这夜空似的暗蓝色,给予我富于诗意般夜色的沉静和宁谧之感,这不正象那《流浪者之夜歌》的第一行诗句:“一切的峰顶”吗!
尽管《歌德传》的封面设计是那么简洁,它的色彩和形象又是那样有限,却能够使我在那浩瀚无际的遐想天地里不停地驰骋……。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他得了什么?
有的青年,给杜芸芸写信,声称他也得到一笔巨款,但并没有傻乎乎地交给国家,而是盖了一幢好房子,找了一位理想的对象,在全国旅游结婚。他嘲笑杜芸芸:我虽没有得到你这样的荣誉,但得到了实惠。
在这些人眼里,金钱,就象童话里的宝葫芦,谁占有了它,好房子,好对象,现代化的家具,时髦的摆设,都可以呼之即来。这就是他们奉行的人生哲学。
有一则民间故事说:有一个人,整天梦想过天堂般的日子,有一天,他真的如愿以偿,进了天堂。可天堂上只有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没有大米、白面;只有白天,没有黑夜;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朋友、同胞。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还是回到人间。可见,天堂也不过如此!物质上的某种实惠,弥补不了心灵上的空虚。缺乏精神力量的所谓幸福,犹如一束没有香味的纸花,总要使人乏味的。 方群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会议“招待”
一个时期里,似乎形成一个规矩,就是召开什么会议,举行什么活动,便免不了要招待与会者瞧几部“参考片”,或者是未曾公映的“特供片”。看电影本身与会议、与活动并没有什么内在的联系,不过是一种“待遇”。
去年,中央组织部召开一次会议,会议期间也组织了看电影,不过没落旧套子。请诸位组织部长们观看的是知识分子入党难的电影“一往情深”,还组织大家讨论。这种会风值得提倡。现在有些会议,给参加者的“待遇”已经不是看一两部电影了,而是巧立名目,发放一些实物——“纪念品”,或将会址搬到那些有“油水”可捞的地方。如此下去,必将导致会风日下。 田霖


第8版()
专栏:书林一叶

柳亚子的诗和《左袒集》
倪墨炎
作为柳亚子文集之一的《磨剑室诗词集》,最近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该集收诗人自1903年至1951年目前所能收集到的全部诗词。全书两千页,厚厚两大册。集中并有多达四十六页的诗人手迹、稿本和生活照片,极有文献资料价值。
我曾从1956年的《新观察》上读到过柳亚子的《左袒集》。这次得到《磨剑室诗词集》,就连忙查总目录找《左袒集》,但没有。再读《编者的话》,其中说:“编排的体例也按照亚子先生生前手订的顺序排列,原来各卷的名称都加以保留。新收集的诗词,则作为补编,单独成一辑,排在本书的最后”。这样看来,柳亚子后来大概并没有编成《左袒集》。
《左袒集》之所以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它的内容大概主要是讴歌左翼革命者的,尤其是讴歌左翼作家的。《新文坛杂咏》共十首,歌颂鲁迅、田汉、郭沫若、蒋光慈、茅盾、华汉、叶绍钧、陈勺水、谢冰莹、丁玲等十位作家。其中歌颂鲁迅的一首是:“逐臭趋炎苦未休,能标叛帜即千秋。稽山一老终堪念,牛酪何人为汝谋”。“牛酪”云云因鲁迅说过“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的话。歌颂郭沫若的是:“太原公子自无双,戎马经年气未降。甲骨青铜余事耳,惊看造诣敌罗王。”郭沫若在二十年代后期以研究甲骨文、青铜器而取得重大成就;罗、王指罗振玉、王国维。《读文艺新闻追悼号感赋》共三首诗,悼念了李贤江、蒋光慈、张采贞、李尚贤等四人。我查了一下《文艺新闻》,“追悼号”是1931年9月15日出版的,刊登的也正是对于这四人的悼念文。
我在总目录中没有查到“左袒集”,就按目录中年份的线索,终于查到了《新文坛杂咏》和《读文艺新闻追悼号感赋》,它们被编在1931年的《丹青集》中。柳亚子还写过《存殁口号六首》,其中称颂毛润之(泽东)“湘南赤帜正纵横”,并称他和孙中山是“并世支那两列宁”。柳亚子又写《存殁口号五绝句》,共写了十人:鲁迅、柔石、田汉、黄素、郭沫若、李初黎、叶灵凤、潘汉年、丁玲、胡也频。又写《续存殁口号两首》,写到了殷夫、李伟森、冯铿等人。至此,左联五烈士他都写了悼念诗。他还写过《有悼五首》(即《哭恽代英五首》)等等。这类诗,大概都可以称为“左袒”之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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