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8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假如烈士复活
汪金友
在我的家乡滦南县汪庄村东头的黄土岗上,长眠着十一位八路军烈士。听父辈们讲,那是1943年农历正月二十五日,驻在我村的八路军一个连突然遭到上千名日伪军的包围。为了掩护群众转移,八路军在村北沙坨上进行了顽强抵抗。一些战士手拿小镐爬上敌人的坦克车。但终因寡不敌众,一百多人的队伍,最后只有二十七人突围。有一位受了重伤的战士,当乡亲们让他到院里躲一躲时,他摇了摇头说:“不能连累你们。”说着,一拐一拐地冲向敌群。还有一位叫李恩良的排长,和他弟弟都在这个部队。他们冲到河边,发现敌人围上来时,就砸断了枪,兄弟俩抱在一起,与另一位机枪班长,一同钻进了冰窟窿……
七十多名八路军战士的血,就这样洒在我们家乡的土地上。
战斗结束以后,多数烈士的尸体都被亲属认走。而剩下的十一位,不知道他们的家乡,找不到他们的亲人,则由我们村的乡亲集体安葬。
上小学的时候,每到清明节,我们就去给烈士扫墓。在这一天,谁都要戴上鲜艳的红领巾,老师说,那是用烈士鲜血染红的。大家送上亲手做的花圈,然后每个人往烈士墓上添一锹土。
今年春天回故乡,我又一次从烈士墓旁经过。看着坟堆上那复活的青草,头脑里忽然冒出了一个问题:假如这些烈士今天突然复活,他们会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呢?
我想,他们一定会首先感到高兴和快慰。因为他们亲眼看到,在自己战斗过的土地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人民不仅战胜了侵略者,实现了国家的独立、和平,而且正在走向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的繁荣、昌盛。村子里,一排一排的新房,一个挨一个的电视天线。看到这些,他们准会说:我们的血没有白流。
烈士复活了,也一定急着打听当年并肩战斗的老战友怎么样了?是不是健在?是不是还在为共产主义奋斗?这时我们就会详细地告诉他们:哪些同志生活得很好,正在把四十年前的优良传统和作风传给下一代,为改革大业贡献余热。哪些同志在十年动乱中已经含冤去世……
此外,烈士们还会提出很多问题。然而,我们又不能把什么都告诉他们。我们不能说,有些党员动摇了共产主义理想;我们不能说,有些干部以权谋私;我们不能说,有些人在工作面前斤斤计较个人利益,向党讨价还价,甚至公开要官、要权、要钱;我们更不能说,一些人至今仍觉得“外国的秃头也比中国的电灯亮”,以至拾人家的破烂,丧尽了国格……
所有这些,都不能对他们说。因为他们是带着美好的理想而牺牲的,又憧憬这理想而复活过来的,说了这些,会使烈士们伤心失望,甚至会走回地下去的。至于应该怎样回答烈士们提出的这些问题,则需要我们每个活着的人都问一问自己。
适值“八一”,特作此文,一来寄托我的哀思,二来也算献给家乡烈士的一份心祭。他们的献身精神,将长留天地之间。


第8版()
专栏:

在党旗下……
马敏
机关第一批整党就要结束了。
窗明几净的会议室,一面鲜红的党旗。支部大会正在进行最后一个议程——举手表决,通过每一位同志的重新登记。会场庄严而肃穆,鲜红熠熠的党旗,辉映着一张张兴奋、激动的脸……
老党员的心声
他,一位有四十五年党龄的“元老”,部长,已年过花甲,退居二线。此刻他仍是普通一员,端坐在第一排座位上,神情虔诚、专注。他在等待着……
支部委员在上面开始依次点名,一双双手举起来,放下去,又举起来……一双醒目的瘦骨嶙峋的手,这是他的。
他慎重地行使着一个普通党员的权利。
蓦地,他迟疑了一下,刚要举起的手突然停住了。“是在念我的名字。”他的心猛地动了一下。众人的手齐簇簇举起来了。“我要被通过了。”一瞬间,他感到背后有多少双眼睛一齐在向他投来。
他的心律加快,血在上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众多的手在为自己举起。四十五年了,四十五年前在太行山那场阻击战的堑壕里,支部委员告诉他已经被批准入党。没有任何仪式,只是庄严的认可。战争结束后,在为保卫祖国的安宁、和平的日子里,他又多少次为自己的士兵、为自己的干部这样举起过右手呢……
他的手还没有举起。他想起了那是非颠倒的年代,想起了低矮的“牛棚”。他确实不曾忘记哺育了自己的党,他对党始终有着一种深沉的爱。但在那年月,他心里也曾有过疑云,有过徘徊。对于过去的违心和盲从,他至今仍然感到痛楚和自责。
他的心沉甸甸的。手,仍然停在胸前。整党,这是一次多么好的机会。他如饥似渴地读完了六十七万字的一百多篇学习文件,文件上留下了他从老花镜上滴下的汗滴。
他振奋着,心里默默准备着,告别,交班。——向党作最后的贡献。
他的手终于移动了,瘦骨嶙峋的手,缓缓举过了他的额头……
通过了,最后通过了。
他慢慢抬起头。金灿灿的金锤和银镰,专注而虔诚的神情,他松弛的眼窝里闪出一道圣洁的光。
支部委员请他讲话。他嘴唇翕动着,好容易吐出一句浓重的川西乡音,低沉而坚定:
“我们的党,有希望!”
新党员在想
头上密匝匝的青丝,找不到一根白发。
他,1979年初在南国边陲的一个掩蔽部里,面对党旗,曾庄严地举过一次拳头。几年后,大学毕业,留在机关。
带着旺盛的朝气,带着稚嫩。
他经历过嗟叹岁月蹉跎的艰难时辰,动乱的年代给他留下悲怆。当第一次翻开入党申请书,恭恭正正地写下了“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时,脑子里也曾闪过一些私念。
如今在党旗下,他又激动,又惭愧。他耳边回响着一个清晰的声音:“我是党员”。
那是和他同时握拳宣誓的三班长、同乡、战友。在领受穿插任务后,把手一挥,说了声“跟我上!”全班八名战士猛虎般一齐向敌人飞去。他冲在头里,不幸踩响了越寇的地雷。他大喊一声:“别过来,我是党员,我先去了!”喊完便俯下身向前滚去,用血肉之躯开辟了一条胜利前进的道路。
从此,“我是党员”的呼唤,永远留在了他的耳际……
当点到他的名字时,他举起了手,心里默默地念着:“我是党员……”。
“我是党员”,溶进了他全部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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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史小品

“花之寺”小考
史明迅
广西民族出版社最近出版的《王鹏运词选注》中的《宴清都》,词前叙云:“四月望日,子石招饮花之寺”。其“花之寺”注释说:“故址在今北京宣武门外宣武医院”。此说很值得商榷。
熟悉北京掌故的枝巢子老人(夏仁虎)在《旧京琐记》一书中叹道:“花之寺其名甚雅,而无故实可考”。
一说西四牌楼广济寺即花之寺,但论者已证其诬,不足置信。《燕都丛考》谓:“花之寺……在南西门外,……事较彰明,当无误认之理。”南西门是今北京右安门的俗称。清代《京华杂诗》云:“南西门外花之寺,云锦缤纷尽海棠。不记何人亲手植,料应历尽几沧桑。”清人笔记《郎潜纪闻初笔》卷二十,记“都门花事”说,花之寺中海棠,相传为董文恭公(诰)手植。清代诗人龚自珍《忆丰宜门外花之寺董文恭公手植之海棠一首》咏道:“女墙百雉乱红酣,遗爱真同召伯甘。记得花阴文宴屡,十年春梦寺门南。”丰宜门原是金中都的南门,在右安门西南,旧时也作右安门的代称。从诗意看来,花之寺当去此不远。道光十二年(1832)春,龚自珍招公车诸名士重集花之寺。参加这次雅集的杨懋建在《梦华琐簿》中写道:三官庙中有花之寺,壬辰初入京,不识其地所在。及至,“则绮疏尽拓,湘帘四垂,花之寺绰楔在焉。前后皆铁梗海棠,境地清华,颇惬幽赏。”
花之寺名称的由来,清人王渔洋解释说,山东沂水县有花之寺,以寺门多花卉,而径路窈折如之字形,故此得名(《分甘余话》)。清人罗两峰号“花之寺僧”,曾宾谷雅好其事,遂将“花之寺”三字署榜于丰宜门外的三官庙中,是为北京的花之寺。它原在三官庙的西跨院,正殿三楹,院中遍栽牡丹,当年花农多在此祀奉花神。
前不久,我到右安门外访寻花之寺故迹,令人遗憾的是,三官庙因年久失修,已被拆除,今北京右安门第二中学和第三小学,即其旧址。花之寺荡然无存。


第8版()
专栏:

海防线上〔套色本刻〕 冉茂魁


第8版()
专栏:大地

溶洞(二首)
郁小萍
滴石以奇丽的坚石乱人方寸,溶洞你这含蓄在地表之下的骄傲却为何将长出的石头叫作“滴
石”?滴石?滴石?坚硬的石头
能滴出来么?该长出来,该生出来无论怎样也不能想象在滴在滴,在滴,犹如少女春梦破
灭后滴也滴不尽淌也淌不完的泪……溶洞却袒露美好和坚强依旧默默,以无声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倾诉:亿万斯年水之渗漏方凝成千姿百态的擎天柱支撑起这雄奇伟丽的壮景柔弱的泪水将深藏的痛苦
滴出、滴出……于溶洞这炼狱这天堂之中沉淀绝望、析出坚韧宏伟,竟是在悲壮之中
一丝丝长
一毫毫生……
等待是这样令人心碎的慢速:一百年,生长一厘……石笋仰面向石钟
一百年,上升一厘石钟俯首向石笋
一百年,下落一厘我听得见你激烈的心跳你看得见我盈盈的泪滴轻轻一阵风来,无情吹动着彼此的距离……却无论多么久远一定要走近,一定要走近石钟和石笋,缓缓复遥遥
等待着那一个甜蜜又苦涩的吻……


第8版()
专栏:群言录

“李存葆住对门”
高建国
这个题目,是贴在作家李存葆邻居门上的一张条儿。
自从李存葆以其力作《高山下的花环》饮誉遐迩后,他的家顿时门庭若市,变得热闹起来。这自然无须深怪。读者渴望了解作家的情况,记者亦负有宣传任务,思慕成才的青年也亟待点拨和奖掖,却之委实不恭!但也有令人遗憾者。比如,某地一位姑娘,不远千里来到济南,让李存葆以个人名义保荐她到部队当兵,并且大有“不从军,毋宁死”的势头。幸亏李存葆所在单位领导及时出面,方使这桩“投军案”得以妥善了结。诸如此类的不速之客,还可以举出不少。难怪作家为写新作常常东“躲”西“藏”,为寻个清静的去处而焦心;更难怪那位邻居为了“对付”众多走错门的来访者而设此路标,以免受干扰之苦了。想通过“进见”名家索取成功的“诀窍”,甚至于想借名家牌子以达私欲,实在荒唐。与其把时间和精力花费在走名家后门上,何如仿效名家奋发进取?有感于此,笔者特借报端一呼:为了珍惜别人的时间,也珍惜自己的时间,更为了你能真的成才,请热衷登门者少去“造访”。对李存葆如此,对其他已经成名和正在成名的人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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