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8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今日谈》的魅力
林放
在《人民日报》上,《今日谈》是我每篇必读的专栏。直至今天,《今日谈》已满五周岁了,它仍然使我保持着每篇必读的习惯。
它有哪些吸引读者的魅力呢?
首先是新鲜活泼。《今日谈》的素材直接来自生活深处,有如刚刚从河下捞出来的鱼虾,到手时还是蹦蹦跳跳的。这里发生了许多新闻故事。有的事情,听起来难以相信,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例如“可怕的调查提纲”,荒唐的“接亲专车”等。有的事本身就是一篇幽默小品,例如“镜子照一照,无产阶级思想全跑掉”那样“左”得令人发笑。有的是一幅讽刺漫画,例如“一菜一汤,生意跑光……八菜一汤,独霸一方”之类的事,不是我们天天接触而无动于衷的吗?“公家的东西最好偷”,不也是反复见惯不怪的事吗?一经“谈”破,就使我们觉得再也难以继续容忍了。这些,都是从群众生活深处冒出来的第一等材料,对于杂文作者是踏破铁鞋无寻处的。其鲜美是专业作品所难以企盼的。有句话说“生活之树常青”,一点也不错。
《今日谈》的又一个引人入胜的特色是它的轻巧灵活。每篇不过三四百字。文虽短而意味深,寥寥数语,耐人寻思。尽管是开门见山,直抒所怀,不屑于在遣词造句、谋篇布局上下工夫,但是作为微观世态的解剖刀来运用,是大大地胜过那种笨重的鸿篇大论的。它以轻巧见长,灵活取胜,“俯拾即是,着手成春”。就一篇看,虽然只是大海的微沤,汇总起来,却成了洋洋大观。
《今日谈》的新鲜活泼发源于新闻的敏感性,而它的匕首投枪的作用则是逻辑思维的体现。它是介于杂文与评论之间的边缘作品。它最宜于在日刊的报纸上天天露面,在读者面前展开一幅生活图景,让读者把它当作一位知心朋友一样来谈心。
现在,《今日谈》的第四集合订本又要出版了,编者让我写几句读后感,已经大大地超过《今日谈》应有的篇幅了,长话短说,就此刹住吧。
1985年4月
《今日谈》(四)即将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


第8版()
专栏:

怀念台湾旧友林济
吴景荣
林济是浙江平阳县人。他是我小学和中学时代的同学。他是个有抱负、有才华的人。抗战前我们都在当时的北平。他上大学,我也上大学。以后我辗转到重庆中央大学教书,而他在中英庚款董事会工作。彼此过从甚密。抗日战争胜利后,我们又各自随学校和机关到南京。解放前夕,我从国外归来,他却因为种种原因去了台湾,进了招商局,以后又离台去美国。他从美国来信说:“……祖国如今建设一日千里,真是人间天堂。年老异邦,庾子山词赋,尚未能道其万一也。……”“我希望如有机会,甚愿一返祖国。我辈生长农村,多少有农民重感情之气质。和亲友相逢于新时代新机运之祖国,此生不虚矣……”。“老来处身异国,每多怀念”,并附了几首诗:
寄怀二首其一:
万柱高楼一望极,
无端风雨动千愁。
曩年意气干霄汉,
此日生涯类楚囚。
去国方知归不易,
思亲只有泪长流。
相逢前路何须问,
投老伤心百事休!其二:
羁旅每惊作远游,
江山信美我心忧。
覆帱虽广身焉托?
乡国云遥道莫由。
蓬转萍飘人已倦,
途穷日暮命何尤!
落红堪与称知己,
坠雨沾泥满院愁。
题山水画一绝(注)
万死投荒三十年,
故园乔木应依然。
如今自诩丹青手,
欲写溪山到眼前。
(注)林济工诗善画,颇受侨胞赞美与重视。
题鱼虾画
吾家东海滨,
鱼虾常为食;
而今异国居,
即此非易得。
偶从席上见,
饮杯似相识;
著笔写相思,
乡情满胸臆。
写到这里,想起马星野(他也是浙江平阳人,是台湾的上层人物)在《谢赠乡味》(此诗曾载人民日报一九八三年十二月十二日)里,也有过类似的感情流露:
拜赐莼?乡味长,
雁山瓯海土生香。
眼前点点思亲泪,
欲试鱼生未忍尝。
由台旅美,象林济这样的人很多。他们怀念祖国,怀念故乡,怀念亲友。他们都是很关切祖国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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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是郭诗还是柳诗?
马里千
6月20日《文摘报》摘载《社会科学战线》第二期乐祥让:《郭沫若的一首佚诗》一文,文不长,照录如下:
乐祥让著文说,他在1940年柳亚子书赠阿英同志的《左袒集》手稿中,发现了郭老的一首佚诗——《杂咏》。诗曰:
太原公子目无双
戎马经年气未降
甲骨青铜余事耳
惊看造诣敌罗王
此诗作于1931年,其时郭老已东渡日本。这首七言绝句,是郭老书赠给柳亚子的一首“寄赠”诗。在这首诗里,诗人把自己喻为举世无双的“太原公子”,表明自己虽然“戎马经年”,而今又流落异国,但欲拯中华民族之大志,毫未减弱。正象诗人所说那样,与“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相比,“甲骨青铜”又算得什么呢?且自己虽然能在“甲骨青铜”的研究上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与罗振玉、王国维的“造诣”相比,自己的成绩又何足挂齿呢!这首诗对于我们研究郭沫若的生平、创作及思想发展是十分重要的。
但是,据柳无忌《柳亚子年谱》:柳亚子于1931年曾作《新文坛杂咏》十首。1959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柳亚子诗词选》选入了其中的七首,是分咏鲁迅、郭沫若、沈雁冰、田汉、蒋光慈、华汉和叶绍钧七人的,所谓“郭沫若的一首佚诗”赫然在内,只是摘引中把“自无双”的“自”字误为“目”字。
这是一首赞誉郭沫若的诗。第一句“太原”是郭姓的郡望,“太原公子”是对郭沫若的美称,“自无双”是对郭的夸饰。第二句是说郭沫若经过北伐和大革命,志气并未消沉。如果照乐祥让所说这首诗是郭沫若赠柳亚子的,这两句是郭的“自喻”,那末郭就未免太“狂妄”了。因为柳亚子是郭的前辈,岂有在前辈面前自称“公子”,自诩“无双”的道理?第三、四两句是说郭沫若以其余力从事甲骨文和青铜器的研究,造诣已经足以与罗振玉、王国维相匹敌,柳亚子表示惊佩。乐祥让心存先入之见,以为这是郭沫若的佚诗,就把通首一致的赞誉之词,拆成两截,硬说前两句是“自喻”,曲解后两句是“自谦”;什么“与罗振玉、王国维的‘造诣’相比,自己的成绩又何足挂齿”,完全是原诗意旨不符。因此不能不使人认为:乐祥让对原诗并未理解透彻,又没有查查资料,就贸然作出了那样难以自圆其说的解释了。
这件事说明了这样的事实,即作者乐祥让没有读懂原诗,《社会科学战线》的编辑没有读懂原诗,《文摘报》的摘者和编辑也都没有读懂原诗,而且似乎都没有核对资料,否则是不会把柳亚子的诗当作郭沫若的佚诗而以讹传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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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故土乡音
陈瑞统
浪迹天涯的游子,总难忘怀故土乡音。无论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海外侨胞,还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彼岸台胞,椰风蕉雨,灯前月下,难遣的乡思常常爬上心头。这时,只要打开录唱机,播放一支情韵深沉、缠绵委婉的《远望乡里》或《百鸟归巢》,那从童年起就萦绕于耳的亲切乡音,便恍如一阵夹带着闽南故乡花草芳馨的春风,甜丝丝地飘进游子的心扉,产生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在我记忆的荧屏上,至今还清晰地呈现闽南洛阳江边动人心弦的情景……
那是一个蝉声轻唱的初夏午后,我回到故乡洛阳江畔。洛阳桥是历史文化名城泉州的胜迹之一,以历史悠久、风光旖旎闻名海内外。
一天,当我正伫立在桥南一方方苍苔斑驳的石碑前,对着阅尽人世沧桑的古桥风物沉思默想之际,忽听不远处飘来一阵“南曲”清音,我寻声望去,歌声是从桥头古榕树旁那块勒着“万古安澜”四个大字的巨岩后传来的。驻足聆听,唱的是富有闽南乡土气息的南曲《远望乡里》,典雅清丽,优美动听。
是谁在那桥畔巨岩上唱出这般撩人情思的故土乡音呢?一种好奇心驱使我想去看个究竟。我沿着天然石径登上岩顶,顿时,我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一位身骨硬朗、两鬓银霜的老华侨,象一棵老榕树,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洛阳江,脸上挂着几颗清泪,似乎正被那支《远望乡里》的曲子卷入回忆的漩涡中;老人身旁,有一位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女,披着齐肩的秀发,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容貌端庄秀丽,方才听到的南曲,就是她唱的。奇怪的是,她那一双星眸,这时竟也噙着晶莹的泪花!那老人和姑娘一见到我,急忙拭去泪痕,默然朝我点点头。也许是我诚恳的动向消除了他们的窘惑,我们很快便无所拘束地攀谈起来。老华侨名叫杨怀山,世居洛阳江畔,四十年前举家出洋谋生。这次到国内洽谈生意,特意回来看看阔别已久的洛阳桥。那姑娘是他的孙女阿华,是第一次返乡谒祖寻根的。她虽然出生在异域,却非常爱唱家乡的南曲,还能用琵琶、洞箫演奏《梅花操》、《八骏马》等南音古曲。怀山伯用熟稔的闽南话告诉我:
“旅居东南亚和香港、台湾的闽南人,一讲起家乡的东西塔、洛阳桥,做梦都会想起唐山故土。就是听一支南曲乡音,也会唤起无尽的思乡之情!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每逢春节、中秋,一听到南曲乡音,忍不住热泪直流!”
怀山伯凝望眼前的十里江流,无限感慨地接着说道:“人生易老,往事难忘呵!记得我童年时,在黄昏或月夜,时常从洛阳古镇传来阵阵如泣如诉的南曲,在江波月影下回荡不绝。但那都是凄怨愁苦之声,听了叫人伤心落泪。那真是万户萧疏鬼唱歌的黑暗年代,洛阳江边经常发生投江自杀的惨剧。不少人离乡背井飘泊南洋,有的埋骨异邦,再也无法与妻子儿女见上一面!我的结发妻子,就是同我一道出洋谋生,长年累月在橡胶园里牛耕马作,积劳成疾含恨离开人间的。她生前爱听、爱唱南曲,能唱《出汉关》、《长台别》等长寮曲。弥留之际,她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她真想回到故乡洛阳江边,听听南曲乡音。方才我听孙女阿华唱一曲《远望乡里》,是她当年最爱听的,只叹海天茫茫,可惜她在九泉之下,却已不能听到了……”
说到这里,怀山伯象洛阳桥头那尊石雕像一样迷惘地伫立着,布满皱纹的脸上闪着泪光。怪不得他和孙女那样若有所失地徘徊桥畔,倾吐一曲乡音,以慰海外思乡之魂!
波光潋滟的洛阳江,有如一尘不染的明镜,烟霞掩映的洛阳镇,象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我邀怀山伯结伴同行,一道参观家乡的建设新貌。走到一块刻着“晋惠交界”的石牌时,熟悉洛阳桥掌故的怀山伯微笑道:“过去民间传说讲,谁能三十六岁牵孙女过洛阳桥,就能得到江中浮起的一个金水牛头。其实,一个金水牛头又算得了什么?随着泉州古城的对外开放和旅游事业的发展,侨乡一定会振兴,闽南金三角一定会变成一片金山银海。”老华侨脸上掠过一丝欣慰的神色,兴奋地告诉我,为了聊表炎黄子孙报效祖国的一片热忱,他已决定把多年在海外积攒的一笔可观的资金,贡献给家乡建工厂、办学校,为发展故乡地方工业和培育人才略尽绵薄之力。我听后深为感动,这发自肺腑的心声,不也是一曲挚爱祖国和故乡的“乡音”么?!
晚霞散绮,归帆泊岸,转眼已近黄昏时分。怀山伯和阿华同我握手道别,怀着依恋的心情告别故乡,登车要往泉州华侨大厦。这时,我发现,怀山伯和阿华姑娘的眼睛里都涌出珍珠般的热泪。游子的热泪,滴落在故乡的土地上,洒落在渔火闪烁的洛阳江。我相信,在老华侨今夜的梦中,一定会呈现一幅故乡未来的瑰丽画卷!


第8版()
专栏:

狼牙山〔版画〕胡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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