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7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五台山随感
叶君健
因为有好长一段时间缺雨,时令虽然已经进入了五月,而且也过了“立夏”节,但五台山下仍然未曾出现应有的绿色。这里是黄土高原,随着五台山脉的地势逐渐上升,高原也逐渐隆起,成为丘陵地带。一般说来丘陵地带的特点是灌木多,花草多,在这个季节,也应该是色彩多。但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却只是一片单调的黄土。在周围一些不毛的山上,附近的农民开辟了一些无规划的梯田,但梯田上也是黄土,只不过比山下要薄得多。
汽车在土筑的公路上奔驰,紧跟在后面的是一股一股的黄色的云层。这单一的色调不仅加强了干燥感,也使人觉得荒凉。我记得在印度和非洲某些地区曾经看到过类似的景象:伴随着这景象的总是生活的艰苦,斗争的严酷与大自然不时送来的饥荒。学院派的政治经济学家们大概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历史上起过非常重要作用的摇篮。从理论上讲,无产阶级革命应该是在资本主义发展到了一定程度才发生。从生产力实际情况而言,这里应该说是处于资本主义前期。但也正是在这个阶段,八路军于1937年初开进太岳和太行山区,把它们改变成为革命的根据地——事实上,中国早期的革命根据地没有哪一个不是在贫瘠地带建立起来的;这正是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人民革命的规律,它成为农村包围城市的起点。
一二九师在太行山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创造了晋冀豫抗日根据地。五台山这一带便成了一个中心。这里新发展起来的人民自己的武装,以这个中心为基地,又逐渐扩散开来,向察南冀西挺进。在挺进的过程中他们也一面发动群众,一面开展游击战争,又创立了北岳根据地。这里的人民,在自然条件苛刻、生存斗争尖锐、穷得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还得腾出最强壮的劳动力去参加抗日军队,保卫国家;同时又要建立政权,推进革命。这是一种几乎不可能的事,但这里的人民却把它变为真实。他们的努力、决心和所经受的苦难,现代发达国家的人民恐怕做梦也不敢相信。
前些时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我国上演过他的剧作《推销员之死》),在读了我描写1926—1927年大别山区农民革命的小说《山村》后,给我来信说:“在那场革命的进程中该是有多少的大动乱啊!人们怎么活过来,这真是一桩奇迹”。当时大别山农民所面临的敌人只是土豪劣绅和反动军队,但五台山下的人民所要对抗的,除了当地的反动势力以外,还有用现代化武器装备起来的日本侵略军。这里的人民不仅奇迹般地活下来了,而且还越战越强,建立起了边区政府和边区银行这类的正规行政设施,还推行了中国历史上从没有过的真正民主制度“三三制”,实行了减租减息,开展了生产运动和经济文化建设。我走过设置在一个小村里的边区政府旧地,又来到五台山麓一个名叫“石咀中学”的处所。教师在介绍到当时山区的情况时说,旧边区银行就在隔壁。这样近,我当然要去看一下。
这是一个比较空旷的农家院子,在一座山的脚下。它现在已经成了附近庄稼人存放粮食和农具的公房。这里有一家作为看守的住户。户主——一个老年农民——告诉我,这里还留下一件银行的遗物,并且主动地领我去参观:就在他住房的上首,立着一扇宽阔的木门——其厚度约有四五寸;门上扛着一条又长又粗的横木,上面挂着两把大锁。主人把锁打开,花了一些气力才把那扇厚门挪动。门下约有一个十级的台阶,引向下面一个约十米见方的地下室。这就是银行的金库,是存放作为边区纸币储备金的地方。现在是空无一物,并没有什么特别引起人的注意的东西,但它坚固的墙壁和干燥的地面却引起我许多联想:在当时那么艰苦的环境下,边区政府却是这样重视金融工作和边区纸币的威信,把储备金就象保护眼珠似地在这样一个安全的处所保护起来。可以想象,当初对这个金库的保卫也一定是很严密,而那时却是一个那么兵荒马乱的时刻!
在边区银行和边区政府之间有一个叫做耿镇的村子。当年曾设立过一个医院,就是“白求恩医院”。事实上它不过是一个村屋,所谓“医院”的设备真是简陋得可怜!——也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但许多受了伤的战士却曾不断地从前方被转移到这里来,接受急救的手术,而且大多数战士都是很快地得到恢复,又回返前线。这里的治疗在当时是“现代化”的,因为白求恩是个“现代化”的医生,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大医院里负责过医疗工作。但他所使用的“现代化”医疗手段,从附近由一个村屋改装成的“白求恩纪念馆”里所陈列的一些照片看来,大多数是白求恩大夫用当地的木头制成的。所以这位原加拿大蒙特利尔皇家维多利亚医院胸外科医师和圣心医院胸外科主任,一方面在用最新式的近代技术做手术,一方面又使用中国最古老的农村木料制成的医疗器械。我望着这些照片,也禁不住惊叹。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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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也说山水名次
于热
把山水名胜冠之以“几大”或几什么,我国历代多有,诸如“五岳”、“燕京八景”、“西湖十景”等等,不胜枚举。对于这些,持异议的不多。然而,对当今正在进行的评选中国十大风景名胜活动,却有同志加以非议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不免思索起来。莫非它于社会、于国家、于人民有害,从根本上错了?看不出。听说,在没有彩电、录音机等作诱因的情况下,参与评选的群众已达几十万人。有些同志还给举办单位去信,说这项活动对于全面了解祖国的秀丽山河和文明历史,激发爱国热情,陶冶高尚情操,发展游旅事业,都很有益。这和非议者的“也许另有招徕旅游的功利打算”的猜测,相距何远?
也许是“十大”这个说法不妥?看了举办单位的说明,既找不到要给山水名胜封冠军、亚军之类的痕迹,也不象是要给某些山水一锤定音,似也无可非议的。退一步讲,即使排排名次,加个头衔,又有何妨?山海关被加上“天下第一关”的头衔至少几百年了,似乎还没有人认为它一切都优于嘉峪关、居庸关,也没听说因此而影响了嘉峪关、居庸关的声誉。秦始皇兵马俑被国外称作世界第八大奇观,怕也不会有人把这“八”仅仅理解为它笃定只能排在第八位吧?我又想起非议者说的可以选旅游服务工作质量好的十个风景名胜区的主张来,这样看来,“十大”这说法似乎也是可以的。
那末,评选的标准是什么?没有身历其境,难以发言怎么办?我国“佛教四大名山”这个称呼始于何时,谁人所定,我未加考证,只知流传已久,众所公认。“桂林山水甲天下”的说法,也是源渊流长,不止一日了,古往今来慕名前往者数以亿万计。难道在产生这些称呼和说法之前,先有过一个什么标准?不曾听说。就大多数人来说,身历某些山水名胜其境者,似乎不少;翻阅过众多风景名胜资料者,可能更多;至于从照片、电视、电影中接触过风景名胜点的,怕是无计其数了。看来在广大群众的心目中,大概是会有一杆秤的吧?
会不会影响风景名胜点之间互相学习呢?按照正常的习惯想,可以的。开发建设的精神,发挥自己的优势,突出本身的特点等等,似乎都是学习的课题。要是按照非议者的想法,似乎天山天池要向云南石林或向黄果树瀑布学习,只能“凿石成林”、“开渠下泻”,那就难了。不知逻辑学上有无这种推理?假若有,倒是很叫人担心的,有朝一日,在那破世界纪录、获世界声誉的十佳运动员中,李宁为了向容志行学习而改踢足球,郎平向吴数德学习而改练举重……岂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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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情满于山意溢于海
——《钱辛稻画展》观后感
李桦
中国山水画的兴起,比油画风景画早几百年。它的辉煌成就,是为世界所公认的。其显著特点之一是画家不满足于描绘一山一水,而是因景抒情,藉以感染观众。有人想,是否油画风景画亦可接受这个传统,使之更能适合我国的审美观点和欣赏习惯?现在已有些油画家这样做了,钱辛稻便是其中的一位。
在中国文艺上,主张“情景交融”的艺术思想,由来久远。《文心雕龙》在评论《神思》时写道:“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又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钱辛稻虽然是从事油画风景画的创作的,但他却有意继承中国山水画的优点。他学的本来是西方画法,对于印象派是并不陌生的。但是后来他由于倾心传统文化,尤其深爱中国山水画,研究中国画论,便逐渐从西方传统移到中国传统上来了。他力求扩展油画风景写生的狭隘天地,把主观感情注入风景画中,做出了可喜的尝试。于是他背着画箱,遍访名山大川,目的不纯是为了写生,而是深入大自然,从崇山峻岭,浩瀚江海的伟大景色中,涵养自己的浩然之气,豁达其胸怀,充沛其感情,然后以所获的形象资料,带回画室构思,惨淡经营,创作出上接中国山水画传统的油画风景画,使达到“情满于山,意溢于海”的境界。这真是一种有益的尝试。
比如对于石头,我们中国人是有特殊感情的。我国传统的审美观点,不把石头看成是一块顽石,而赋予它以灵魂和性格,这自然是欣赏者的主观意识所起的作用。于是在画家的笔下,画出的石头便产生象征性的生命,达到因景抒情之境。钱辛稻的《万年灵芝》便是一例。如果你游览过云南的石林,谁都会为那些嶙峋怪状的岩石所迷惑吧。人们感到“神奇”,这就超出了“猎奇”的客观心理,而带上某种主观的意识了。钱辛稻便是带着主观意识去塑造《万年灵芝》的形象,所以他把这幻成铁人双臂似的“灵芝”怪石,放在旭日初升,红光四射的背景之前,便赋予它以一种充满宇宙间的生命力。他的《蓬莱仙岛》也不是描绘黄山的一个景色。那漂浮在无垠云海中的几个山峰,并不引人有出世之想。画家的构思,从远近对照的构图,沉着浑厚的色调,俯瞰透视的处理,以及着意刻画的几棵青松,都是用以开展欣赏者的襟怀,充实开拓者的精神境界,而具有积极意义的。作者做到因景抒情,物我交融,便给人民生产一种优美的精神食粮了。
钱辛稻的创作态度是认真的,他深思熟虑然后动笔,从来没有信手涂鸦之作。其用笔的凝炼、赋色的沉着,造型的浑厚,气魄的宏雄,情感的浓郁,形成了他的具有一定思想感情深度的个人风格。在建设精神文明的伟大事业中,油画将起巨大的作用。人民需要欣赏风景画,好的、民族化的油画风景画将必大受欢迎。
1985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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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故乡的明月
董耀章我心头珍藏着一轮故乡明月,清丽如画,迭印着记忆的剪影,月下,那一株株土气而鲜嫩的小草,常常萌发着我绿色的憧憬,月下,那一朵朵银白而又美丽的小花,往往孪生着我深邃的诗境。一脉情思,一腔童趣,一曲乡音,一片雅兴,在月晖浸润的土地上孕育,在生活矿藏的深层里珍存,我爱唱儿时妈妈教我的一支歌:“月是故乡的明,花是故乡的红。”明亮的小溪捧起月华一轮,垂柳依依,如梳如拢,梳拢着花丛间的柔情蜜意,映衬着浓荫下的对对倩影,丰富着荷叶般鲜浓的梦幻,成熟着珠露般晶莹的乡情。剪不断的离感别绪,剪不断的幽思香魂,寄予一轮明月,化为一片祝音,游子珍存故乡的明月,故乡珍存游子的虔诚。多情的夜风爽快热忱,举起手臂捧出我的一片琴韵,好曲听迷了桂树玉兔,佳音陶醉了月宫天庭,自古月圆尚有月缺的时候,我的乡情却永远圆润圆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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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去的列车
黄琼柳没有翅膀的飞驰那一盏神秘的灯在摇晃无语,干涸的河床在唇间滞留长廊里移动着毕加索的模特再见!再见!你可知道飘去的情感有没有重量?千万种声音装入一个铁箱千万只眸子闪动着不同的光芒滑过清晨,滑过正午,滑过黄昏每个人都无言相视地笑了——在旅途上土丘,树影,隧洞的深幽时间打开了一道又一道门好多底蕴缝进云朵洒给生长着的森林遗忘了吧?那关于雨的悲伤宁静,在片刻流溢道一声:“平安!”夜,穿过了一片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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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中国文学家辞典》
由《中国文学家辞典》编委会编著、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家辞典》现代部分,共有四个分册。第一分册收作家四百零四人,已于1979年12月出版;第二分册收作家六百六十三人,已于1982年3月出版;第三分册收作家五百二十八人,第四分册收作家六百七十人,这两个分册即将与广大读者见面。
第三、第四分册,还收录了一批台湾省籍的文学家,在某种意义上弥补了多部中国新文学史著的缺憾。
担负《中国文学家辞典》现代分册编著任务的作者付出了极其艰辛的劳动。他们广泛查阅书报杂志,大量采访作家,获得了第一手资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认真研究,从而开拓性地编著了我国第一部现代的文学家辞典,为中国的文化积累做出了贡献。(龚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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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蓬莱仙岛〔中国画〕 钱辛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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