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7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时代歌者的墓碑
——聂耳五十周年祭
赵淮青
昆明是聂耳出生成长的地方,也是他安息长眠之处。
初夏的清晨,我有幸与聂耳的兄嫂聂叙伦、郑琼两位老人,结伴去瞻仰聂耳墓。聂耳墓坐落在昆明西山龙门近处,四周苍松翠柏环绕,碧荫森森,葱茏满眼。墓地设计象一把琴,墓碑立在“琴”的中央。碑的正面是郭沫若同志的豪放墨迹“人民音乐家聂耳之墓”,背面镌刻着郭老对聂耳的赞词,誉他为“中国革命之号角,人民解放之鼙鼓”、“巍巍然与其国族并寿而永垂不朽”。
从聂耳墓走下来,我的心中泛起丝丝怅惘。1935年7月17日,聂耳不幸在日本鹄沼海滨遇难,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四岁。一个青春永在、才华横溢的音乐家的形象,占据了我的心。
天忽然下起雨来。蒙蒙雨幕笼罩了远山近树。我扶着两位老人走进美人峰一个凉亭避雨。在我们面前是烟雨空蒙、浩渺无边的滇池,令人神思飞越,浮想万千。叙伦老人不无惆怅,对我讲起五十五年前的一段往事。
当时,大革命已在血风腥雨中葬送了,那是一个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时代。聂耳正就读于省立师范,同时又积极参与革命斗争。后来他受到反动派的注意,1930年7月的一天,在他离家去上海的前夕,聂耳邀叙伦同游西山。拾级而上,攀上翠色扑人的美人峰。
蓦然,阴云四合,风狂雨骤,他们疾避到一角飞檐下,却仍然挡不住哗哗倾泻的雨柱。叙伦提出另找地方躲雨,聂耳却要求哥哥把伞撑起,旋即,他取出随身携来的小提琴,奏了一曲《满江红》。叙伦也很激动,伴着琴声高声歌唱。
一曲终了,聂耳把琴收起。这时,一艘木船在滇池中正逆风冒雨前进。面对满湖烟雨,聂耳双眉紧蹙,好一阵不说话。在他眼前也许又浮现出那些革命志士慷慨就义的情景吧!……他放声高歌,唱了一支《伏尔加船夫曲》,又唱一支《马赛曲》,那沉重粗犷,激越雄壮的歌声回响在群山壑谷,犹如一人唱,万人和……他忽然转头问叙伦:“三哥,什么时候我们能有自己的《马赛曲》?”沉吟片刻,他自言自语道:“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马赛曲》的!”……
流年似水,数十载风风雨雨的岁月逝去了。聂老今天重登美人峰,恰巧又碰上雨天,勾起他多少感触,多少回忆!此刻,他觉得弟弟的歌声、话语犹然在耳,他那引领高歌,侧头拉琴的姿势,亦宛然如在目前。
湖风猎猎,细雨飘飘。这位年届耄耋的老人临风而立,触景生情,不由唱起《义勇军进行曲》来。他的歌声并不嘹亮,却让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冲动和亢奋的力量。
聂耳出生在1912年2月。四岁丧父,母亲彭寂宽继承了丈夫的医术,也继承了丈夫留下的店铺和诊所。她惨淡经营,殚精竭虑,挑起一家五口的生活重担,决心把儿女们培养造就成人。
聂耳刚刚懂事,夜晚,母亲为生计所迫,正在为人家缝洗衣服。每当这时,她喜欢沿用滇戏,花灯曲牌,给儿女们歌唱和讲述《岳飞》、《孟姜女哭长城》、《安安送米》等民间故事。她用高尚的情操教育子女,又给他们以音乐和文艺的熏陶。在那些昏黄的一灯如豆的夜晚,母亲沙哑而浑厚的歌声,带着优美的颤音和浓厚的乡土气息,回荡在漆黑的小巷深处……
母亲是聂耳文化和音乐的启蒙老师。入学后,聂耳又成为同学中的佼佼者。他不仅学业出众,而且十一、二岁就崭露了音乐才华,学会了演奏横笛、洞箫、二胡、三弦和月琴等多种民族乐器。星期天,他喜欢跟随邻居大人去听滇戏、花灯,或到郊区去跟农民学唱秧歌。那些富于民族风味、充满泥土气息的音乐,滋补了他,为他后来的音乐创作打下了根基,插上了翅膀。
春城之美,聂耳之才,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故乡壮丽的湖山,音乐家本人与旧势力斗争周旋的经历,都化为豪迈雄浑的气势,奔向他的笔端。民族的苦难使他觉醒,对人民的挚爱和对敌人的仇恨,蕴积在他的胸中,终有一天越过时间和空间的天河,倾泻奔流而来,形诸于他气势磅礴的音乐创作之中。
风停雨歇,太阳出来了。五百里滇池烟波浩淼,海鸟飞翔,湖山如画。在我们面前,刚刚还是无边的雪浪,顷刻之间化为水天一碧。我们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这时,那表现了中华民族巍然屹立不可战胜的《义勇军进行曲》的歌声,又在我心中响起来了,每个音符,每个乐句都蕴涵着千钧之力。这首歌,在风雨如磐的黑夜,象黄钟大吕激起亿万群众,冒着敌人的炮火一往直前;而今,它作为人民共和国的国歌,不分地界,不分民族,在同一个时刻,响彻祖国大地,歌唱我们历尽重重艰险如日之升的祖国,如同江河万里,波涛滚腾……
这是聂耳用生命和热血镌刻的不朽的墓碑!


第8版()
专栏:

美学101题
——《美学百题》序
李泽厚
“美学热”持续不衰,似乎愈来愈多的人对美学发生了兴趣,想学习,想了解。于是,继许多书刊之后,合肥中国科技大学的一些同志有是书之编撰。我未看到稿件,顾名思义,这该是一本简明扼要地回答或解答美学一些基本问题的通俗或半通俗读物。书的目录,我看了;不能说使人很满意,但毕竟涉及或接触、绍介了许多有关的美学知识,对读者应该是有帮助的。
“百题”者,大概是取这个数字有好记、圆满、大全之意。不过事实上美学并没有那么圆满。这里,我倒想提出一个101问题:即学习美学要注意或具备一些什么基本知识或基本条件?
我不打算挤进本书作者队伍,所以只提问,不作答。但最近有些头痛的事也使我想回答一条。这就是,学习美学特别是写作美学文章,起码要注意或学点形式逻辑。不要误认美学即文艺或美学乃表现情感者,可以毫不顾及思维或论证的逻辑性、科学性。
之所谓“头痛的事”云者,是近来仔细拜读了几篇批评我的美学大作,都洋洋洒洒,下笔万言;有篇大抵是作者得意之作,在全国范围内免费散发赠阅,一直赠到许多与美学无干的人(当然是名人)手中,并也确被某科研部门看中,摘入“学术”新“动态”之内。两篇都是反对我的美的客观社会性的主张的。我这主张自五十年代提出后,曾不断受到各种严厉的驳难、反对;今天有新的批评,我本来应不意外。不料这次新批评又确乎使我意外得目瞪口呆。例如,我主张美是客观的;他却说,难道客观的都是美吗?你看那苍蝇蚊子不都属客观,美吗?我说,人化的自然是美的本质;他驳斥道,那样,自然不就都变成了社会,自然不就消失了吗?唯心主义!!!……当然他讲得要曲折复杂得多,不过说穿了,就是用的这种论证。
于是乎,我只好张开大嘴,无话可说;想答辩却不能,欲一笑置之又万分困难。因为,如果连形式逻辑也不遵守,如何能进行辩论呢?如果不辩论,这些文章又都口诛笔伐,极有气派……考虑良久,决定还是甘心被诛吧。因为“人是动物”推论不出“动物是人”;“加糖的水”推不出“加糖后,水就变成了糖”……似乎是头脑健全的人的常识;不知为何,一到这些撰写学术论文的大笔之下,就都变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分辩呢?美学如此,亦可哀也矣。
于是乎,我想“美学热”毕竟并非好事,已经把某些人热昏了头。只顾写文章出名,只要写得玄秘难懂,似通非通,引上几段马克思,免费到处散发……,就可以发生影响,而且被作为重要的“学术动态”。
是不是“学术动态”呢?是,又不是。文中对我的批评,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好些同志表述得远为清楚、尖锐、详尽,这些文章相比起来,实在逊色得多,以至搞到连形式逻辑也不讲的地步,从而这似乎很难说是学术。但这种行文、办事之法,又确乎是新动态。什么动态呢?商业心理动态?成名捷径动态?不得而知。而学术竟如此“动态”,亦可哀也矣。
于是乎,我想切切实实地普及些美学基本知识,编写些美学百题,还是大有好处大有必要的。只是我狗尾续貂地添上这个101题,不知作者们读者们见怪否?
1985年6月


第8版()
专栏:

教师之歌
陈景文威严、慈祥,抚着人生;心血、汗滴,写成神圣。这黑板上擦去又写上的粉笔字该是一部多么壮观的雄文,吃了不知多少粉笔灰,撒下的是甘霖……尊师的岁月,隆冬也有春风,社会爱您,文明就能前进,你被冷落,唱着莺歌燕舞,心里也会结冰。我歌唱这伟大的姓名,用心灵举着不变的信仰,挺身走向知识织成的繁荣。看那无限热情,旋起的儿童的笑语,和共青团篝火晚会上交谊舞步踩响的鼓乐声声。使大学生宿舍焕发出爱的富有,夜大课堂里为着不再愚昧的拚搏……让我呀、让我蘸着这您用晶莹照亮的高尚的激情。向着人间欢呼——中国在书写:教——师——光——荣!中国在书写——教师光荣,这是党的心律,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产生的轰鸣。啊,让我说吧让我说,这浩荡的青翠及未来的栋梁,都深深地感谢几经风雨的园丁。是你们啊,用乳汁的馨香,用整个的拳拳之心奶着时代,哺育真诚。这是永远年轻的事业,你们也因此而永葆青春桃李芳草,高山流水,连同天南海北的松风竹韵,都在大声地呼唤:尊敬老师就是尊敬未来,就是尊敬良心!


第8版()
专栏:书林漫步

值得一读的《李白传》
杨爱伦
中国古典诗歌黄金时代最杰出诗人李白的人格精神和形象,早在他生活的时代便被文学家们所传颂。直至今天,仍是文艺家们喜欢研究的对象。仅就近几年出版的此类作品考察,大都略采史实,铺陈演绎,夸张太白的风流飘逸,醉卧长安。而由文化艺术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安旗同志的文学传记小说《李白传》,则显得朴素、真实。真实有时并不比炫新猎奇更少魅力。
安旗同志反对简单地认识历史人物李白,尤其不赞成仅以“飘逸”二字论定李白的一生。在学术论文中,她曾感慨:“李白在后人心目中‘飘逸’得太久了”。《李白传》则似乎有意通过对李白复杂性格的形象刻画,反拨“飘逸”论的影响。但《李白传》并不回避写李白的“飘逸”,而是透过表象,伸向诗人更为隐秘的心灵。请看,一入长安,干谒无成,备受冷眼,李白竟成了斗鸡走马场上的常客,消极沉沦,可谓至矣。但《李白传》以浓重笔墨,描写诗人继北门之厄,一赋《行路难》,再赋《蜀道难》,揭示其内心深处的沉痛与辛酸。描述那首千古绝唱《将进酒》的创作过程,《传》的作者着眼抉发其悲观后的阔达,豪放间的积郁,然后借丹丘生一语作结:“此乃太白半生经历酿成的五味酒啊!”真是一语中的。狂放飘逸,只是李白性格的外在形式,济苍生、安社稷才是诗人的真正用心;言神仙,思美人,忘情山水,多属浪漫主义艺术手段,目的却在于抒胸中块垒,诉一腔幽愤。《李白传》牢牢把握诗人性格的对立两极,细致表现这两极间的明暗交错,隐显变化,从而,使一个真实可信的李白形象矗立在读者面前。
《李白传》著者安旗同志,长期从事诗歌评论,潜心研究李白多年。对历史资料的辛勤考索与翔实掌握,和她的写出“真实的李白”创作意愿结合,遂构成这部传记小说“事有所本,言有所据”的特点。加之巧妙的构思,清新的文笔,细腻的人物内心刻画,优美的语言,强烈的文学色彩,的确值得一读。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三碗不过岗”
读《水浒传》读到武松景阳岗打虎之前,在“三碗不过岗”酒店里发生的故事,不由得对店主人的店德店风产生敬佩仰慕之情。
武松仗着自己的海量豪饮、多吃,按说一方花钱,一方卖酒,两厢情愿,皆大欢喜。可这位酒家却偏偏眼看着到手的银子不去赚,倒担心起武松醉了过景阳岗时“枉送了自家性命”。卖给武松十八碗酒,是被迫无奈的。
大抵古往今来,开店铺、做买卖,可贵的是有“一片好心”。倘只是见利忘义,以劣充优,以假乱真,弄点糖精、色素,兑上开水就冒充高级饮料,把酒精掺进水里搅拌就变成了优质大曲,还哪里有什么“好心”可言!
景阳岗下酒店,卖酒只凭两点:一是好酒,二是好心。不晓得阳谷县景阳岗下还有没有酒店,招旗上还敢不敢写上“三碗不过岗”?
颜慧云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生米煮成熟饭”
生活中不乏这样的现象:不准滥发奖金,他偏要“赶快发下去再说”;单位分房子,不管有份没份,“先占一套再说”。不少人有一条自鸣得意的生活信条,叫做“生米煮成熟饭”。那潜台词就是:“既成事实,还能怎样!”
说起来,这种生活信条实在也没有多少高明之处。生米要不属于自己,哪怕煮成了熟饭,就为什么不能“怎样”?
奇怪的是,现实生活中很多这样的人,不但饭煮得安稳,而且还吃得津津有味。这不能不说是与一些把持生米分发大权的人有关。他们要么手脚不干净,要么装糊涂,可还美其名曰“尊重事实”。此根不除,那些“生米煮成熟饭”的信条,何时能撕碎呢?
唐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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