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封建的魔力
昭阳
冯至同志多年没有发表新诗了,最近喜读他的《新绝句十首》(《诗刊》5月号),其七为《宫制糕点》:
有一种咬不动的糕点,
为倾销贴上“宫制”的标签;
难道封建还有那么大的魔力,
把石头也变成海绵?
封建不能把咬不动的“宫制”糕点变得酥软可口,不等于它在别的领域就不可能“把石头变成海绵”,俘虏过来为它所用;就是石头,不是传说秦始皇也可以鞭之入海吗?
而“宫制”的标签之能具有广为招徕的魔力,正说明“一登龙门,则声价十倍”;封建皇帝的门楣还不失为龙门,攀龙附凤也就不足为奇。
不然,在颐和园里的大戏台,何必于慈禧和光绪的蜡像之外,还有穿梭的宫女、守门的“宫男”?——那该就是堪称“国粹”的太监吧?收费三元,可见虽非龙子龙孙,单是宫女、太监就足以使门票“声价数十倍”的。
然而,我们的顾客或游客必然会得到精神上的补偿。在一片古色古香中,浸淫于思古之幽情;无论是吃所谓宫廷糕点的时候,或是巡礼大戏台的时候,他们的自我感觉怎么样?比起当年逛故宫要在金銮殿宝座上试坐一下的老一代“陈奂生”来,其滋味为何如?舒服,还是不舒服?
试想,走进仿古的园林,听着丝竹管弦奏出的古曲,从“彩袖殷勤捧玉盅”的古装侍女手里接过茶杯的今人们,那飘飘然总是通向“暖风熏得游人醉”时倚翠偎红的公子王孙,不会以勾栏院里的小二自况吧?正如在“红楼梦热”里,大概都“热”在自命为贾宝玉,而他们心目中的宝玉,不过是个到处吃胭脂的、“衙内”式的纨绔子弟而已;却不知冯至同志在另一首新绝句里已经告诉我们:
有人在兴建大观园,
按照红楼梦的蓝图。
贾宝玉正走南闯北发横财,
他说,“我没有工夫去住。”
来“发横财”而还“有工夫”思古、怀古、访古的人们,我以为不必费神去找“仿古”的园林。封建的残陶碎瓦随处可见,要体验封建时代的况味和情趣,难道还需要买门票?
十年动乱中的“山呼万岁”不是声犹在耳?全国性的报纸上不是不久前还把县级干部尊为“父母官”吗?
离开黄果树,返回贵阳途中,公路左侧有一家春联是:“皇王有道家家乐,天地无私处处春”。我毫不怀疑歌颂的是经济搞活后的农村现状,然而今日何日?在这里不是足以见出封建的魔力之一斑吗?
附带声明:一,我不反对在旅游点搞“仿古”建筑,接待访古旅游。对于寻找“异国情调”的外国人,确也是“越是中国的则越是世界的”。
二,请勿追究滇黔公路上那一家住户和写春联的人,那条春联虽有封建色彩,但窃以为该户绝非有意宣扬腐朽思想。他们连吃“宫制”糕点的妄念都没有,只是想当个太平百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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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广玉兰赞
荒煤
在南京中山陵附近住了短短五天,我爱上了广玉兰。
好多年来,我没有在这么安静的广阔的林园里住过。第一天晚上临睡前,我独自散步在林丛中,渐渐发现总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清新的空气中荡漾,又似乎围绕着我的身边飘浮不定。
开始,我以为,可能是林丛中有些不知名的野花所散布的气息。但是我在明亮的月光下搜寻,并没有发现有多少野花。有几处小小的野花,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发出净化夜空的幽香。
我继续搜寻,认为附近一定有一个很大的花坛,正在百齐花放,因而芬芳四溢,在夜空迷漫。可是我也没有发现这个花坛。我简直有些迷惑了,我愈是搜寻,愈是感觉到这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渐渐变得更加浓郁起来,渗透了我的心灵。
这一夜,我在这股使人迷惑的幽香里失落了睡眠,闪现了许多回忆,三十年代,许多曾经在南京一起作过短暂战斗的已经去世的朋友们影子,却一个个清晰地涌到我的眼前:章泯、宋之的、沙蒙、瞿白音、吕班、郑山尊,还有抗战爆发后在南京匆匆诀别的叶紫。
我也看到了丽尼。我从北平流亡到南京和他会见时,他讲过,上海的朋友们听到传说,我在北平沦陷时遇难了,还准备为我举行追悼会……
可是,我现在还活着。这些老战士却只能活在我的心中了。当然,他们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新文艺运动的丰碑上。
虽然这一夜展转难以安眠,却醒得特别早。而且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搜寻一下幽香的来源。
我在林荫道上徘徊,才发现两旁的树林里有许多开着洁白花朵的树木。问了一下园丁,这些树木就叫广玉兰,是从广东一带传过来的玉兰花。有些广玉兰树四五米高,有的才不过是一二米高。现在正是玉兰花盛开的季节,抬头看,树枝头上,在绿油油的叶丛中,有的玉兰花正在展放。在朝阳的照耀中,我觉得我笨拙的文字无法来形容那花瓣洁白的色彩;说它纯白吧,又似乎有一种淡淡的青绿色渗透出来;说是雪白吧,它又显得那么厚实,没有任何颗粒感;总之,洁白两个字又不能概括它洁白的全部内涵。
清晨、傍晚、深夜,我在散步中所感觉到的一阵阵幽香,就是这些洁白的玉兰花迸放时候传送给人们的信息。
一连几天,成了我的习惯,每天散步的时候都要观察与欣赏一下广玉兰。
花朵还未成苞,最早萌芽在枝头的时候,只是一根淡绿色的嫩芽,然后逐渐结成花苞,又从淡绿色成为碧玉色的花苞脱颖而出,坚实挺立的身上还披着一页已经萎黄的外壳,证明一个新的生命开始了。这个花苞约莫有三四寸高,到这时候,它开放了。刚开的花朵里往往钻进去六七个蜜蜂,围绕着花蕊飞来飞去;这个椭圆形的花蕊有一寸左右长,象是一颗夹杂着淡黄青绿色的白嫩白嫩的小玉米。
当玉兰花大开之后,有手掌心那么大的花瓣,便洁白鲜嫩象婴儿的笑脸、少女的掌心,显得那么温柔、纯洁,几乎使人不禁要伸手去抚摸一下。然而,它们悄悄地逐渐萎黄了,终于变为一片片褐色卷起枯黄的叶儿飘落在泥土野草之中,流散在树脚下。尽管在一棵广玉兰树上,新的、大大小小的花苞不断耸立,有的玉兰苞刚刚开放,有的正处在盛开的时节,然而在碧绿的密集的树叶中,即使只有少数枯黄的玉兰花的残片,也觉得特别显眼,不免使人感到十分惋惜和遗憾。
可是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当玉兰花枯萎凋落之后,它的花蕊却变成了近两寸长的鲜丽的近乎紫红色的颗粒如细珠的圆茎,还毅然独自挺立在枝头!而且还在它的根部又冒出一枝新的嫩芽来,似乎证明洁白的玉兰花虽然花开花落,从生到死,然而它还有一棵红心依然耸立,还在孕蕴着新芽。可惜我要走了,我来不及看到这棵嫩芽生长起来之后,到底是一棵新的树叶还是一个新的花苞!
花开花落、生生死死,当然是永恒的现象,但是我却由此联想到,对于作家艺术家来讲,一颗红心不死,临终在他们的作品里能够发射出强烈的时代的光和热,点燃人们心灵的希望之火,照亮了广大人民前进的道路,才能获得真正的永恒。
因此,短短的几天里,我爱上了广玉兰。
我爱广玉兰的嫩芽、花苞、盛开的幽香和洁白的花朵,但是更加使我敬爱的是玉兰花那棵挺立在枝头上不断哺育出新芽的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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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看图识菜
聂定华
最近听了一位同志的国外经济考察报告。报告人在谈到日本的第三产业情况时,举了一个很小的例子:在日本一些餐馆进餐,服务员递给你的菜单,是有图有文的。不熟悉日文和日本菜的人,通过“看图识字”或“看图会意”,也可点到自己需要的菜肴。这当然只是小事一桩,却可看出店主的经营有方和服务细致。
我国的佳肴名酿举世闻名,这在世界上,是没有多少国家可以比美的。但是相比之下,我们的饮食服务行业的服务质量和服务方式却甚为逊色。
别的地方不很清楚,单以重庆这样的大城市来说,到餐厅进餐,能够提供你一张菜单让你点菜,就相当不错了;大多数情况是,全凭自己去光顾那悬挂于店堂之内(或之外)的菜谱牌。川菜品种繁多,闻名遐迩,“三蒸九扣”,酸甜麻辣,不要说外地人点菜费心,就是“老四川”有时也要斟酌。至于外国来客进餐,就更不用说了。如果餐馆能够改变一下服务方式,比如将几十年“一贯制”的菜单发展成为有图有文的广告形式,注明其价格、配料、特色等等,就可大大方便顾客,做活生意,一举而数得了。
由此想到目前服务行业的改革。服务行业的改革自然要讲求经济效益,但又必须在提高服务质量上着力。如果只是在盈利上算计,那就是舍本求末。当然,要方便群众,自然会增添经营者的麻烦,这就需正确对待了。


第8版()
专栏:

立交桥(外一首)
于惠罗我站在立体交叉桥上不见有滔滔的江河流过只有人流、车流……只见两岸的楼群把蓝天刺破我站在立体交叉桥上河心流动着沸腾的生活昨天正在悄悄地流过现代化催促着古老的河
广厦我曾登上广播大厦的楼顶俯瞰绿树掩映下的古城唯见八大建筑傲然矗立肩下是巍巍白塔和庄严的故宫而今我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去搜寻昔日骄傲的京城广播大厦沉到我的屋檐下岁月正向云端里飞升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录长补短
大凡人才,有所长,必有所短,扬长避短,实为用人之上策。可惜事情往往又走到另一面,一说用人要扬长避短,就干脆不见短,不说短;某人才一旦被启用以后,怕招来“求全责备,不爱惜人才”的非议,不敢揭短帮短,等等。事实上,不见也罢,回避也罢,迁就也罢,短总还是短,哪怕是极微小的短处,要是不严格要求,不及时帮他克服摒弃,也可能因其地位变化,职权扩大而越变越短,甚至酿成悲剧。可见,在用人之时,讲扬长避短忌求全;一旦起用,作为组织领导,就须再来个补短为长;作为人才本人,也应自我求全,自觉变短为长。如此要求,大抵不为过分吧!
“录长补短,则天下无不用之人;责短舍长,则天下无不弃之士”。我敢预言,只要按唐代大历进士陆贽的这句忠告去办,人才济济,人尽其才的大好局面就会形成。
聂兆祝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壁虎尾巴的功能
壁虎具有“自切”的本领,不过仅仅是“自切”尾巴——具有再生能力的小小尾巴!
壁虎自切下的尾巴虽小,但其功能却不可小觑:能使对它袭击者的注意力错移,从而暗自逃之夭夭。
在纠正新的不正之风中,有些人也象壁虎一样,当有关部门对其进行检查时,他们便循着“报小不报大,报少不报多,报轻不报重”的“自查”(自切)法,欺骗上级。这种“自查”,查的只是小疵小过,且是无损于“尊容”的错误,糊涂的或注意力错移了的上级部门,就会被这类表象所迷惑,从而被蒙混过去。
徐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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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科学诗《智慧的翅膀》
高洪波
有人曾这样概括近几十年来崭露头角的科学诗,称它为“科学和诗歌、理智和情感的有机结合”。我以为是准确的。内蒙古青年诗人陈广斌的科学诗写得多,也写得好,在《飞吧,科学之鸟》里,他就满怀激情地讴歌过古今中外的科学家。他登古观台,以内心涌动不止的民族自豪感写过大气磅礴的诗章;他向鲜为人知的蒙古族古代科学家明安图,向寄情山水的徐霞客,以及“第一个为太阳辩护的人”哥白尼、镭的母亲玛丽和父亲居里,直至富兰克林、陈景润,都奉上一曲智慧的歌,使这些科学家们兴冲冲地走入诗中,的确别有一番丰采。
最近他出版了第二本科学诗集《智慧的翅膀》。他在选材上更广阔了,同时在思想上也更深刻了。这种广度与深度的结合,当是作者的第一个特点。如《致伞的发明者》一诗,诗人借一段美丽的传说入笔,写出了鲁班的妻子云氏发明伞的贡献。固然伞的发明人还可进一步考证,但此处究其实是歌颂劳动者的智慧,似不必细究。其中对伞的描绘是引人入胜的:“闭合,象一朵蓓蕾,收容着理想的梦境,撑开,象一朵芙蓉,绽开幻想的心灵”。再如咏故宫自鸣钟的《自鸣钟》,笔力雄健,历史感十分强烈:“时间是它的血液,历史在时针上运行,将一部部深宫秘史,储存在自己的记忆中。”颇有自己诗的发现。此外,诗人笔触所及,从“昆虫世界的荷马”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到首次接种牛痘的英国医生琴纳;从探索黑猩猩世界的女科学家珍尼·古多尔,到为科学献身于罗布泊的彭加木烈士,都在诗中据一席地位,感召着后人,启迪着生者。尤其在第三辑《鸟儿及其他》里,诗人把目光投注于万物萌生的大自然,借始祖鸟、猛犸象、恐龙蛋等形象,表达了热爱生命,保护自然,用自己的劳动充实自然的感怀,不仅相当感人,也当是此书中的精华所在。
由于科学诗的读者对象是广大少年儿童,作者比较注意诗美的追求和情趣的撷取,这就形成了他这本诗集的又一个特色:能够融情入理,使理趣与意趣同存,科学与文学相交,从而使小读者在飞翔的诗思中,感受到智慧之光的洗浴。象《有翅膀的艺术家》为蝴蝶翻案,《鸟儿们的警告》、《白天鹅的标本》提醒人类对大自然的保护,其中如“绿叶,象一片薄嘴唇,唱出一支天真的歌”(《绿色的希望》),可谓将科学诗的诗味一倾而出,韵味悠悠。因此,我以为陈广斌的科学诗,除去个别一些过于注重资料、数据的诗,如《健康的花苗》、《一个春天的寓言》等略嫌生硬以外,大多数的科学诗是重心偏向于“诗”上,具有诗的素质,诗的内核。这,也许是他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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